塞了滿後備箱的繡球花缺乏護理,在空氣不流通的空間裏枯的枯死的死,前不久被顧從燃清了出去,在後備箱的毯子上落了不少顏色各異的花瓣。


    顧從燃合上車蓋,把手機遞給許沉河,語氣平淡道:“車子租來的時候就是這樣。”


    兩人一路無話,許沉河埋頭捧著手機給“潛遊”的員工發消息,了解完店裏的最近情況後一抬頭,車已經停在公租樓下。


    正午陽光曝曬,顧從燃率先下車繞到後座有樹蔭的那邊將門打開,搭著車頂把手伸到許沉河麵前。


    放在曾經,這個動作平常至極,再親密的事他們都做過,又怎會留多餘心思細想牽手的曖昧。可現在他們連觸及眼神都感到過分尷尬,掌心相貼在許沉河看來隻會讓他們陷入僵局。


    他撥開顧從燃的手,說:“我自己就好。”


    顧從燃把許沉河背到六樓就把人放下了,許沉河想自己走,他就為他留一段路,就像感情上也一樣,他學著尊重對方,在接近的同時為許沉河留出安全的退路。


    護送許沉河到家,顧從燃轉身又跑樓下將後備箱的東西拎上來給他收拾好,助步器就放在許沉河伸手就能觸到的地方:“恢複期間別總往廚房裏鑽,想吃什麽可以讓我買,不管什麽時候,我隨叫隨到。”想起兩人聯係方式都斷了,他又問,“還記得我號碼嗎?”


    熱汗從顧從燃鬢角滑下來,許沉河想給他抽一張紙巾,手剛伸出去,顧從燃就用手背揩去了,蹲在茶幾前仰頭等著他的回答。


    許沉河硬了心:“不用了,我讓唐隨送來就行,反正他總往我這兒跑。”


    最後一個見麵的借口也讓許沉河撲滅了,顧從燃心口疼得跟被野獸的利爪撓著似的,總感覺自己再也不被許沉河需要了。


    “那我……”顧從燃拋掉告訴許沉河自己就住在對麵的決定,起了身指指門外,“我到外麵抽根煙,你累了就睡個午覺吧。”


    他給自己找了個在對方麵前消失的理由,剛到玄關處,他突然聽到後麵的人說:“謝謝。”


    “什麽?”顧從燃回過頭,不是聽不清,是問許沉河謝什麽。


    在陽台湧進來的那簇光線中,許沉河的表情比這段時間以來的每一天都柔和得多,盡管顧從燃清楚地記得許沉河很久很久沒對自己笑了,現在也沒有,可是重逢後那麽多次的被忽略,顧從燃隱約感覺這一瞬許沉河的眼裏是隻裝著自己的。


    “我說,謝謝你這幾天照顧我,”許沉河拍了下自己的腿,“還有,謝謝你在那個停電的下雨天把我帶出去,唐隨都跟我說了。”


    二人交談間頻繁出現的那個名字讓顧從燃在每次動容時都被按入冰川,他摸出口袋的煙盒夾了支煙,問:“我能不能選擇拒絕你的道謝?”


    不等許沉河說話,顧從燃低頭擺弄著兩指間的香煙又道:“接受了你的道謝總感覺我們就這樣毫無瓜葛了,我想……”


    他想討要點實質性的謝禮,雖然嚴格意義上來說更應該得到補償的是許沉河,但許沉河什麽都不需要,他卻做不到向對方那樣將過往的點滴甩得利落。


    “你想要什麽?”許沉河問。


    聽見許沉河的語氣含了點不耐煩,顧從燃有些倉促地按亮手機查了查日期:“明天是《夢境夫人》最後一天放映,你願不願意陪我再看一遍?”


    拍攝《夢境夫人》的閑餘時間發生過的事在許沉河腦海裏重現,顧從燃打著教他克服吻戲鏡頭的幌子和他親密,沒有戲份的晚上牽手壓馬路共吃一盒冰淇淋,殺青當天為他送來一束新鮮的玫瑰。


    許沉河在不斷避免任何回憶過去的機會,所以顧從燃的請求他低頭考慮了許久,在沒想出比之更好的答謝方式後,才答應道:“可以。”


    沒約定具體時間,也沒說好到哪個影院,第二天下午顧從燃整理好等在許沉河門外時,許沉河也剛好打開了門。


    離下午三點放映的場還有半個多小時,他們不約而同地提前了出門的時間。視線相撞的刹那,顧從燃想起許沉河在同病房的大姨麵前提起過的“默契”,那時他以為許沉河在搪塞別人,如今想來他們之間的確是存在默契的,隻是一概被他忽視了而已。


    “怎麽那麽早?”許沉河主動開了話頭。


    顧從燃目光下移停在許沉河的腳上:“打算背你下去。”


    “我能自己下樓,”許沉河靈活地跨出屋外,“就是得慢點走。”


    落好鎖,許沉河抓著扶手下台階,姿勢像剛學會走路的小孩,邁一個腳就停頓一下,再接著重複原來的動作,將下樓的時間足足延長了原來的三倍有長。


    這過程中,顧從燃一直護在許沉河的身前,隻要許沉河不慎摔下來,他就能及時接住。


    但許沉河走得格外謹慎,直到樓下,他都沒有踉蹌過一步。


    《夢境夫人》上座率高及觀眾反響好的緣故被延長了放映期限,到今天為止顧從燃在網上購票時還發現放映廳幾乎滿座。他們到得早,隻中間兩排坐了稀稀拉拉幾個人,顧從燃買的最後排的票,他領著架了墨鏡的許沉河往後排走,中途幾次習慣性想牽後側的許沉河,手都伸出去了又訕訕地收回去。


    他們一起到影院觀影的次數寥寥無幾,僅有的那次他還心猿意馬抓著許沉河的手給江畫寫情話,他不知那次許沉河有否覺出異樣,時間能倒流的話顧從燃想問問那個時候的自己——許沉河到底有哪裏不值得?


    為什麽不珍惜?


    “哪個位置?”許沉河在後麵問。


    顧從燃手向後分給他一張票:“六號七號。”


    許沉河坐在了六號的座位上,七號座位的左手邊。過去他是坐在顧從燃右側的,他還記著顧從燃寫在他掌心的動人情話,在誤會對方的心意之後自己的窘境。


    等待放映的空白時間裏,顧從燃試圖挑起話題:“要吃爆米花嗎?我出去買。”


    “不用,我不餓。”許沉河折疊著手中的電影票。


    “口渴嗎?”顧從燃又問,“我幫你買喝的。”


    許沉河把票撕成正方形,仍是沒抬眼:“我看電影不愛喝飲料,中途上洗手間會影響觀看。”


    預料到顧從燃還想問,許沉河輕輕歎了口氣:“幫我借一張毛毯吧,這裏冷氣開得太足了。”


    顧從燃把毛毯借回來時影片剛好開始了。


    在腿上揚開毛毯,顧從燃傾身想為許沉河披上,後者感受到他靠近的氣息,沒躲,眼睛直直地看著熒幕。


    顧從燃靠近了就不想再拉遠距離,在靠椅的扶手上,他和許沉河相貼著肩膀,不聲不響地碰了碰許沉河的手背以作試探。


    “我演得不好嗎?”許沉河突然出聲。


    左右有人,他說話的聲音很輕,讓顧從燃聽出了絲柔軟:“怎麽會,你的每個角色都很吸引人。”


    高傲和深情相碰撞的莊十弦,冷酷卻顧家的傅千,自卑而平凡的謝渺,每一個角色都因為有了許沉河的塑造和演繹變得鮮活,甚至有時顧從燃會在心裏感慨,若不是生錯地方,許沉河會是適合演藝界的好苗子。


    熒幕上正播映著莊十弦和雲清夢的相遇,許沉河視線沒移開,默默將手縮到毛毯下:“那就不要碰我,認真看電影。”


    這次顧從燃依然沒有認真看影片。整整一百二十分鍾,他都用目光作指尖撫過許沉河的側臉,幽光中嘴角下的那隻小鳥時隱時現,它的翅膀尖尖的,像要在顧從燃的心上扇一縷微風。


    這一百二十分鍾於顧從燃而言太短了。


    他還想和許沉河度過更漫長的時間,一百二十個月不夠,那就一百二十年,他想當許沉河的樹,讓這隻鳥兒在自己身上唱歌或沉眠,讓它在自己伸展的枝條上迎接每一線柔和的晨光。


    電影落幕,放映廳亮起了燈,許沉河勾下夾在衣領的墨鏡架到鼻梁上,等場內的人或抱著空爆米花桶、或牽著伴侶的手走出去,然後他抬起頭,看著熒幕上滾動的字幕。


    “時間到了。”許沉河平靜地說,像在宣判某件事的結束。


    長達兩個多鍾的時間,顧從燃才終於把目光從許沉河臉上挪開,垂頭看看表盤,懇切地邀請:“差不多到飯點了,我們從這裏出去,繞到美食城那邊剛好能……”


    “你說陪你看一場電影就夠了。”許沉河拿著手機邊發消息邊說,“不要得寸進尺。”


    “可是你知道我不僅僅想要一場電影的時間,”顧從燃急道,“待在這邊這麽久,我隻想把你追回來,說我貪心也好不要臉也罷,我目的隻有這一個,我——”


    “我很好騙吧?”許沉河收起手機,攥著毛毯的兩個角將它疊好,“可是被騙得多也就學聰明了,你這段時間的確讓我觸動,但也不會蠢到再投注感情了。我是許沉河,是許辰星的弟弟許沉河,我不會再當你的畫畫了。”


    他正欲起身,顧從燃匆忙拉住他的手:“許沉河,我喜歡的是許沉河,我的生命不能沒有你,我……”


    手心被塞進了一個東西,隨即許沉河抽了開去。顧從燃低頭一看,是一枚用電影票做成的心形折紙,不知許沉河是什麽時候弄好的。


    “就這樣,把你的心意還給你了,回去吧,琩槿市不是你的歸屬。”許沉河抬腳便走,顧從燃起身要跟上,他隔著拉開的一米距離警告,“你跟上來我就跑,我不會再讓你逮到了。”


    他的傷還未完全痊愈,顧從燃舍不得他再疼,隻好束手無策地釘在原地,急切而無奈地看著對方因急於遠離他而一瘸一拐地走遠,最後連一片衣角都消失於放映廳出口的拐角。


    他繁密的枝葉隻想為鳥兒製造一片安寧,可鳥兒像是不曾有過在他身上棲息的念頭。


    他感覺他在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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