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是唐隨,許沉河初到琩槿市第一個認識的人。唐隨是紋身師,和朋友合夥在城市人流集中的地方開了個紋身店。


    唐隨技術好,店的生意很旺,到店做紋身的客戶還要提前預約,當時許沉河被花臂大哥帶到他店裏後就等了一上午,餓得等不下去要離開時唐隨從裏屋出來了。


    送走前麵一個客人,唐隨踱到他麵前,問:“預約了嗎?”


    唐隨虛歲二十七,人長得很野,看人的目光有點傲,但性格挺隨和。許沉河透過平光鏡打量他眉梢、頸側和虎口的紋身,突然後悔了:“我不做了,肚子餓。”


    “別啊,進了我的店就不能白白淨淨地出去。”唐隨提高音量問店裏雇來接待的姑娘,“七寶,裏麵紋臀部的那位女士做完了嗎?”


    “應該快了。”那姑娘答。


    “行,待會兒遲到的那位推給熊子,我帶這位哥們先進去。”唐隨連哄帶推把人帶到裏屋,先給拿了塊小蛋糕,又把紋身圖冊堆到他麵前:“紋哪兒,刺什麽圖案,自己選。”


    在唐隨麵前,許沉河摘下眼鏡揭掉口罩,進屋前還在猶豫,現在倒是堅定:“在這裏,紋個小鳥。”


    他指指嘴角右下方,紋過美人痣的位置。


    那天許沉河紋上癮了,連著讓唐隨給他弄了三個地方,臉上的波紋小鳥、後頸的梵文、腰窩的一枚藍白繡球。


    紋的過程中,唐隨直歎可惜,相反許沉河趴在床上享受著割線時的刺痛,有種掩蓋傷痕的快感。


    幽暗的放映廳內,許沉河抬手摸向自己後頸的紋身,而後用手肘杵開靠過來的唐隨:“坐好,說話別陰陽怪氣的。”


    和唐隨做朋友很舒服,對方直率且看事通透,聊起天來很有意思,讓許沉河覺得初來陌生的城市就能遇見這個人是很幸運的事。


    電影漸入高潮,許沉河搭著靠椅扶手放鬆下來。他看著自己在大屏幕上活躍,聽著四周觀眾時不時爆發出的哄堂大笑,遙想起曾經自己在劇組日夜忙活的時候。


    盡管現在仍對自己居然勇敢地放棄了演藝圈而感到不可思議,但許沉河認為一切還是值得的,不論自己做過什麽選擇。


    本想趕在電影結束前離開放映廳,結果唐隨看得入了迷,怎麽扒拉手臂也不願離座。許沉河隻好陪他觀看到結尾,順便報複性地給他劇透彩蛋,等頭頂的燈亮起後對方轉過頭來斜睨他,他戴著3d眼鏡裝作看不見。


    離場後兩人到附近的快餐店吃飯,許沉河道出疑問:“我不該是人人喊打麽,怎麽那麽多人來看我的電影?”


    唐隨端著碗被湯嗆著:“你家還沒通網嗎?”


    “什麽?”許沉河聽得雲裏霧裏。


    唐隨給他解釋:“現在人人喊打的是炫燃老總了,他把責任歸攬到自己身上,網友都說心疼你,還說為彌補網暴你的過錯,你的片子他們定要好好捧場。”


    手中的調羹掉在碗裏,許沉河啞然,不知如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因為顧從燃的執迷不悟,他選擇離去,逃避前擔下的罵名也沒奢望過哪天能拋開,卻沒想過對方會爆出真相。


    到底現在是誰為了誰?


    “他這麽做,對他的公司沒有影響嗎?”許沉河問。


    唐隨吊起嘴角笑笑:“粉絲追的是明星又不是公司老板,他人品差不妨礙他公司旗下的藝人影響力大,況且他是不是真的差到全民抵製的地步,你自己相處過,你不是最懂嗎?”


    被對方意味深長的視線盯得發毛,許沉河埋頭扒飯,咕噥著道:“有我什麽事。”


    《驚喜注釋》票房大賣,顧從燃當初賭對了。年前他隻約見了這部片子的製片方,隻要這部票房好,就能判斷許沉河本人不會對今年要上映的其餘兩部片子產生負麵影響。而好演員是用作品說話的,或許部分人還對“真假江畫”的事件真相持懷疑態度,但隻要肯定了許沉河的成績,就不難淡化群眾對許沉河的刻板印象——在確定許沉河非品行出問題的前提下。


    而遺憾的是,他至今沒打聽到許沉河的下落。


    年後開工,顧從燃開了兩場大會,上午給高層開,下午給各部門管理開。晚上再揪著周特助加班交代接下來兩季度的工作細節,周特助有預感道:“顧總,您別是又想玩失蹤吧?”


    顧從燃正有此意,且這回大概率消失時間更長。


    “規則照舊,大事線上會議,小事郵件聯係。”顧從燃關掉電腦,“沒什麽事就下班吧。”


    炫燃企業郵箱收到的不明線索太多了,不排除有江畫的真愛粉基於他的所作所為想在他身上出一口氣而故弄玄虛地提供假信息,但隻要有一線希望,他都想試試。


    顧從燃劃定了幾個地點,範圍在h市附近。祝回庭送他去機場,看他捧著平板查路線,突然覺得他很可憐:“你這樣找也不是法子啊,全國那麽大,能找著人的幾率太小了。”


    “線索那麽多,總不能全都是假的,我又沒設置懸賞,不會所有人都貪好玩吧?”顧從燃按著規劃的路線訂酒店,打算每個城市停留一周左右。


    在紅燈前停車,祝回庭沒忍住問他:“哥們,你究竟搞沒搞清楚許沉河離開你的根本原因?”


    指頭一偏,顧從燃把豪華標間選成了老年人專房。他無語地改過來,說:“知道,他覺得我的心係在江畫身上。”


    “所以呢,你怎麽想的?”祝回庭苦口婆心道,“你要是還沒放下江畫,就算找到許沉河又有什麽用?”


    顧從燃關掉平板抬起頭:“說句不好聽的,很多人都說活人比不過死人,因為對已經去世的人更容易心存執念。”他在平板上輕輕敲擊著,“仔細想想,我又沒失憶,的確很難完全忘記江畫這個人,但不是不可以放下他。”


    紅燈跳轉,祝回庭踩下油門融入前方的車流:“我問的可能比較殘酷,非要你選的話,你選誰?”


    顧從燃敲擊的動作停止了:“這個問題,六月再來問我吧。”


    “怎麽?”


    “一直以來我都太自以為是了,覺得他就該呆在我身邊,他給我托過夢,我卻一味固執己見。許沉河曾經說我不懂江畫,我當時還反駁他,現在回過頭看,在江畫死後,真正不懂他的人是我。”顧從燃喟歎,“今年六月,我打算給他遷墳了,放他回到婆婆身邊。”


    江畫現在的墓立在勾月海域的別墅後,祝回庭去過兩回,那塊地周圍是鬱鬱蔥蔥的綠植,被顧從燃保護得很好。


    “別墅怎麽辦?”祝回庭問。


    顧從燃摸摸自己摘掉了婚戒的無名指,釋然道:“賣了吧,隻有當它不屬於我,我才能真正放下裏麵的故事。”


    兩人在機場分別,在顧從燃臨登機前,祝回庭大發慈悲給他指了個方向:“你得空可以翻翻江畫的微博,說不定屬於許沉河的那批粉給他的留言比你企業郵箱收來的信息都要有用。”


    祝回庭不愧是最了解粉絲心理的金牌經紀人。


    在頭等艙落座,顧從燃連上網絡登錄江畫的微博,消息界麵赫然是一連串表示未讀私信的紅色數字,且最新日期還維持在幾分鍾前。


    他大致翻了翻,以炫燃官博發出置頂微博的時間為截點,後期的私信內容比前期的要溫和得多,在許沉河被爆出假冒江畫那段日子,私信裏的謾罵簡直令人作嘔。


    消息數目多如牛毛,顧從燃刪不完,下榻酒店後開電腦繼續篩選刪除。時間一點點往前推,到前年年底,他突然發現在一堆未讀消息裏,其中有條是已經被點開過的。


    發信人的id讓顧從燃眉頭微動,理智告訴他這是巧合,但誰又能像許沉河有過那樣的想法?


    潛水的小鳥:我很羨慕你。


    潛水的小鳥:許辰星,今天剛從爸媽口中得知你的名字。


    潛水的小鳥:其實我不想承認他們是我的父母,我童年時的痛苦都是他們附加在我身上的,我知道別人家的孩子不會受到這種虐待。所以我從那個家裏逃走了,深夜逃跑的時候隻有竊喜沒有害怕,我覺得這是我一生中最正確的選擇。


    潛水的小鳥:可是沒想到你短暫的生命中一直在尋找他們。除了外貌,我們倆似乎從出生開始就完全不一樣。你從小被拐走,一直渴望找回親生父母,而我在那個家生不如死十多年,最後才得以逃出去。顧從燃說你一生的遺憾就是沒找到他們,所以我……想代替你再見他們一麵。


    潛水的小鳥:原來他們見過你的,在電視上,隻是把你認做我了。可起碼他們見過你了,你有沒有感到安心一些?我不敢讓顧從燃知道,見他們一麵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了,我不願一輩子代替你跟父母牽扯上關係,太難受了。


    潛水的小鳥:哥,星星還給你吧。


    顧從燃心口像被一塊巨石堵住了,許沉河不是沒向他傾訴過自己的遭遇,可他除了會斥責許沉河,他還做過什麽?


    逼迫他回到那個家麵對給予他痛苦的雙親;用江畫跟他做比較把人踩得一無是處;踐踏他的心意誤會他是個自私的人。


    而許沉河哪件事不是在為他著想?


    帶著不敢麵對又亟待了解的心情點開“潛水的小鳥”的微博,最頂的一條動態讓顧從燃眼前一暗,當即關掉了手機扔在一旁。


    許沉河說——好累,想全部放棄了。


    日期顯示是盛典前一周,所以若不是許沉河和江畫的關係被曝光,許沉河或許還會為了他,再累也要堅持著讓自己痛苦而壓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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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鳥的紋身圖案放微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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