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的掌聲湧進耳朵裏,成了嗡鳴的雜音。


    無數個節目裏,江畫談到自己的業餘愛好,都會自豪地說彈鋼琴,最喜歡的音樂家是肖邦。二十五歲那年,江畫被邀請至電視台春晚演出,在晚會上與國內著名音樂創作人的四手聯彈驚豔四座,一改人們對他隻會演戲的印象。


    二十七歲那年,江畫拒絕多方影視製作人拋來的橄欖枝,閉關在家寫了近十首曲子,其中兩首demo在網上流出,在詞曲圈中大受青睞,但誰都沒能買下版權為之填詞。


    鋼琴擺在眼前,熱愛彈奏的人能毫不費勁地與它產生共鳴,而許沉河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在《劇裏劇外》每一期錄製前,我們節目組都會向各位觀眾投放一份調查問卷,”吉柏洋說,“問卷裏會問到觀眾對嘉賓的表演內容選擇,統計中有78%的人群希望你能為大家彈奏一曲,所以節目組專門為你準備了鋼琴。”


    不明真相的薛妗桐退至舞台邊時歡欣道:“真的,我還沒親眼見識過,好期待啊。”


    吉柏洋笑著衝台下觀眾問道:“準備好一飽耳福了嗎?”


    在浪潮般的肯定回答中,許沉河被請到鋼琴前。他僵硬落座,先擱下話筒,十指觸上冰涼的琴鍵。


    他不識音樂,從目光碰上這架鋼琴到現在,他的腦海裏也隻能憶起唯一一份偶然間記住的簡譜。


    當然也得多虧自己勉強能搬上台麵的記憶力。


    聚光燈投在他身上,許沉河後背滲了汗,試著按了幾個白鍵,懂行的必定都看出他基本手法就沒對。


    靜謐中,許沉河能聽見自己狂亂的心跳如密集的鼓點奏響在耳邊,那份簡譜上的數字隨著慌張的心情在慢慢變淡,仿佛潮漲後沙灘上被吞噬的字。


    他不懂音階,隻能把記住的那串數字在琴鍵上摸了一遍,斷斷續續的,是不成曲調的音符。


    場上場下,沒一個人說話。


    許沉河抬起右手把話筒握回手裏,左手輕輕合上琴蓋。


    人們的竊竊私語細細雜雜地飄入他耳裏,許沉河知道自己的舉動太讓人匪夷所思,但這時還能做到麵不改色,已經是他最大的努力了。


    他緩緩起身,挪步到台中央,沉重的一錘砸在他心上。


    “在這裏,我對那78%想聽我彈琴的觀眾說聲抱歉。”許沉河彎身九十度向場下的人鞠躬,“也對小吉老師和搬琴的工作人員致以歉意,”他直起身,神色平靜道,“我今天,乃至以後,恐怕都不能彈琴了。”


    觀眾席中或歎息或疑問的聲音此起彼伏,許沉河感覺溫暖在指間流失,已能預料到今明兩天內網上會出現的頭條標題。


    一隻手掌帶著安撫的意味貼上後背,吉柏洋圓場道:“是我大意了,沒事先征求過你的同意。”


    節目上並無規定不能提起感性的話題,吉柏洋關心地問到“江畫”四年前隱退的情況,許沉河寥寥幾句帶過,不想把好好的一個娛樂綜藝搞得那麽沉重,便主動提出要給大家唱首歌。


    臨時興起,沒有伴奏,許沉河用自己溫潤的聲線字音標準地唱了首粵語歌,像講述一段悠長的故事——


    徘徊在雨灑街頭


    身邊汽車不停飛過


    那跌落的雨傘似倦透的麵容


    被遺忘無依感覺原來沉痛……


    錄製完節目回家,路上應景地灑了毛毛細雨。商務車把許沉河送到浮金苑外,方芮從包裏遞出雨傘:“哥,路上慢點走。”


    最近日程又劃去一項,許沉河疲倦地趴在床上,褲腳一圈讓雨水打濕了,他卻撐不起力氣去換掉身上的衣物。


    透過窗戶,他看著外麵的雨勢在減弱,最後隻剩屋簷的雨珠子一顆顆緩慢墜落。視野越縮越小,意識飄走前,許沉河想,他的黑夜是不是快要來了?


    他做了個很奇怪的夢。


    夢裏,有個看不清臉的人一直追在他身後,他重複做著跑下樓的動作想甩開對方。樓道又暗又長,身後那人卻越迫越近,眼看就要跑到樓底來到開闊的空間,一晃眼,麵前的樓梯成了蜿蜒向上的模樣。


    為了不讓人追上,他隻能沒命地跑,不知過去多久,眼前出現一團光亮,他以為自己終於找到出口,奮力奔向前方才絕望地發現自己被追到了樓頂的天台,再往前便是萬丈深淵。


    他進退維穀,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


    無助的呼喊衝破喉嚨,許沉河惶然地睜大眼,趴著的姿勢壓得胸口很難受。


    陷在被褥裏的手機在瘋狂振動,許沉河抓過來一看,接了:“祝哥,我剛睡著了。”


    “你是不是在家?”祝回庭語氣很急,“是不是一個人?”


    “對,怎麽了?”許沉河扯掉纏在身上的被褥坐起來。


    祝回庭煩躁地“靠”了聲:“你趕緊把門給鎖好,有人敲門別給開。”


    “狗仔還找上門來了?”許沉河套上拖鞋走出去檢查門鎖,順便轉去廚房接了杯水清潤嗓子。


    “比狗仔還沒紀律的,”祝回庭罵道,“是私生!”


    早先從雲朝雨嘴裏聽過私生飯做過的極品事,沒想到今天會落到自己身上,許沉河差點把水杯給摔了:“怎麽突然——”


    “我在外地辦事兒,趕不去你那,”祝回庭那邊有點吵,聽著像是有飯局,“我讓顧從燃下班直接去浮金苑了,一碼歸一碼,雖然你不想對著他,但現在有他跟你呆一塊我才能放心。”


    電話剛掛,門外傳來電子鎖解碼的輕響,許沉河一瞬繃緊了神經,騰出手抄起了餐桌上的空果盤。門開了,他跟顧從燃對上了視線,他的情緒隨即鬆了下來,將果盤擱回桌上。


    但很快,許沉河就反應過來,他跟顧從燃已經不是無話不談的關係了,半個月前他們才吵過一架,而今見比不見還要尷尬。


    “怕什麽?”顧從燃反手關好門落了兩重鎖。


    許沉河搖頭,默不作聲地走去廚房給顧從燃拿水喝,杯子在對方麵前放下,顧從燃抓住了他的手腕:“你坐下。”


    以往顧從燃的手都是溫熱的,今天卻冷得嚇人。許沉河以為他病了,忙抬頭看他的臉色,才發現比他的手更冷的是他的臉色。


    還沒開口說話,門外又傳進一陣騷動,許沉河要起身,顧從燃把他按回去:“坐著。”


    他不動聲色地靠近門邊,能聽出電子鎖不斷提示著密碼錯誤的響聲。手慢動作地摸上門把,顧從燃每幀動作都像是慢鏡頭,許沉河有點擔心,想站起來時顧從燃有感應似的扭過頭來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


    電子鎖再次發出錯誤提示,顧從燃快而狠地拉開門,大學在格鬥社團學的本事總算派上用場,在外麵的人還沒做出反應時他便將對方擒拿住,一米六左右的女子他也沒手下留情,反扭住她的雙臂一膝蓋把人***在地上就衝屋裏喊:“報警!”


    等公安人員把人帶走時,天已經黑下來了。顧從燃壓了壓弄出褶皺的襯衫,活動自己的右手腕關節。


    許沉河看在眼裏,連忙跑到房間抱出醫藥箱,又捧著手機打開外賣軟件:“你要不要吃了飯再走?”


    “我怎麽走?”顧從燃指指窗外,不知何時外麵又下起了雨,且比下午的那場雨還要凶猛。


    顧從燃給他擺平了一道麻煩,許沉河拉不下臉趕人走,他叫了外賣,等餐時把醫藥箱抱到顧從燃身邊:“手腕是不是扭到了?”


    剛才壓製人時力度過了,顧從燃確實感到手腕有點疼,但不至於嚴重到上藥:“沒有。”


    許沉河不作聲,把醫藥箱合上抱回了裏屋,顧從燃看著他的背影恍神,有點後悔自己話說得太快。


    吃飯時顧從燃見對麵人眉眼低垂的模樣,沒忍住問道:“你就沒什麽想說的嗎?”


    許沉河抬了眼,原本不知道該怎麽找機會為今天的事道謝,既然顧從燃主動提起了,他便順口接話:“下雨天還要你特地趕來幫我解決事情,謝謝你。”


    “你真不知道私生是為了什麽找上門來的嗎?”顧從燃說。


    許沉河大腦當機兩三秒,聯係祝回庭打給他時的口吻,直覺網上又出了新爆點。他伸出手就要摸邊上的手機,顧從燃按住了他的手:“今天《劇裏劇外》的節目錄製現場片段被人爆出來了。”


    不祥預感在接連幾天的膨脹後終於爆發,許沉河還沒將今天的節目與私生飯聯係上,最壞的打算已在心裏一道道列明。


    下午做的夢應驗了,退是群眾的謾罵,進是堆砌謊言的深淵,他舉步維艱,可現實不是夢,他隻能硬著頭皮去麵對。


    顧從燃看著許沉河失去血色的臉,理智告訴自己不能再刺激他,但感情上的偏袒使他道出實情:“有人開始質疑你的身份,部分粉絲合理懷疑你不是真正的江畫,所以才有了今天私生鬧上門來求證的這一出。”


    沒有證據的謠言煽動,就算在網上如何翻起波浪,顧從燃都能幫許沉河擺平。今天錄製事發意外,他不怪許沉河這樣挽救現場,但他在意的點根本不是這個。


    進屋後一直克製的情緒在開口說話時便憋不住了,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扔,冷聲質問:“你明知道那首曲子於我而言很重要,為什麽還要把它彈出來?你是不是認為江畫人死了,他的所有東西你都覺得無所謂?上次是摔獎杯,這次是彈他的處女作,下次又會輪到什麽?”


    許沉河被吼得一愣一愣的,腦子一片空白:“對不起,沒有下次了。”


    正等著他解釋的顧從燃有點失望,哪怕許沉河能給他個不著邊際的理由,他都能說服自己理解許沉河,可對方區區一句道歉,倒顯得那首曲子在許沉河眼裏就是個無關緊要的東西。


    許沉河衣領下的一抹銀色在燈光下閃了閃,顧從燃眼尖地察覺,隔著餐桌揪住許沉河的衣領,拽出他戴在脖子上項鏈蠻力一扯——


    細鏈被扯斷在桌上,顧從燃接住那隻鑲鑽的小鳥,走了幾步扔出窗外:“你的行為讓我覺得,喜歡你是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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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休息,下周日不斷更。如無意外下周掉馬,保留懸念不劇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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