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墅外牆裝飾有仿雲石壁燈,顧從燃清楚許沉河不大可能會朝沒光源的地方跑,於是順著有燈光的路尋下去,在側方小客廳前找到了跪在地上的許沉河。


    柔和的光線鋪在許沉河臉上,顧從燃在他的表情裏讀到了幾分悵惘。


    “怎麽了這是,”顧從燃拉他的胳膊,“你跪什麽?膝蓋不疼?”


    許沉河這才有了點反應,視線從海麵上收回來:“不小心摔了,膝蓋疼。”


    他眉頭輕蹙,神情看起來是真的難受,顧從燃罵了句“笨”,矮身把許沉河攔腰抱起,也不管失去平衡的人撲棱著手腳心慌地圈住他的脖子,徑自走到客廳玻璃門旁的一個小機器前晃了晃。


    玻璃門自動開了,許沉河的思緒全被扯回,稀奇道:“那是什麽?”


    “人臉感應器。”顧從燃把許沉河放在中央的沙發上,頂上的燈應聲而開。


    他托住許沉河的腳踝抬起,正要捋起對方的褲腿,許沉河擋住了他的手:“我沒事。”


    “別倔。”顧從燃拍開他的手,結果又被對方在大腿上踹了一腳,西褲上留了半截鞋印。


    “說了沒事。”許沉河縮回腿,轉移了話題,“我口渴。”


    從下機到現在的確沒進過水,顧從燃才記起這茬,拍拍褲子上的鞋印,說:“我給你拿水。”


    剛起身,許沉河扯住他衣角,指著酒櫃道:“那不是有酒嗎?”


    顧從燃不允許:“你還想喝酒?”


    “我喝了又不鬧事。”許沉河說。


    難得許沉河任性一回,顧從燃改變了主意:“那你喝醉了別給我說胡話。”


    他拿了兩隻冰過的高腳杯,倒進點新開封的白葡萄酒,這款酒度數不低,他不敢讓許沉河喝太多。


    “謝謝。”許沉河接過,先抿一點用舌尖試了試味,舒展沒多久的眉頭立馬又皺了起來。


    “是不是有點酸?”顧從燃在他身邊落座,“喝不下去的話跟我說,我給你換成水。”


    “不用。”許沉河按住顧從燃的腿不讓他起身,隻想趕緊進入正題。


    比起許沉河,顧從燃品酒要自如得多,多少個日日夜夜,他便是這麽過來的。


    “把你帶來之前,我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顧從燃把酒杯換到左手,然後用右手牽緊身邊的許沉河,“在你去國外拍戲的兩個多月裏,我醞釀了好多想對你坦白的話。”


    與顧從燃掌心相貼的那片皮膚滲出了汗,許沉河辨不出那薄汗是對方的還是自己的,如果是自己的,那是因為喝酒後身體所產生的熱量,亦或是自己內心的緊張。


    他希望顧從燃在和他相處的時日裏認清感情,可以隻喜歡一點點,但隻要那微小的一點並不帶有江畫的印跡,他有信心使對方把目光從少到多地聚攏在自己身上。


    他希望顧從燃把他帶到這裏來是因為要對江畫做一個告別,起碼顧從燃願意讓他接近了曾經,而非把往日的故事埋在心底,逼迫自己不去忘記。


    “你說。”許沉河捏住杯莖,指甲在上麵來回地刮弄著,試圖緩解自己雜亂的心情。


    月光下,一層輕浪被海風從遠方推來,像是誰在應和。顧從燃在許沉河虎口上一蹭,說:“其實江畫進入演藝圈有他的初衷……”


    許沉河靜靜地把江畫的故事重溫了一遍,他從祝回庭口中都聽過,但遠沒有顧從燃所親口敘述的詳盡。


    許沉河扣住顧從燃指掌的手偷偷鬆開了,他仰頭喝光杯中的酒,把酒杯遞給顧從燃,示意再來一杯。


    對方隻得先鬆了他的手抽空酌酒,許沉河得了機會,兩手都握著杯子,不跟顧從燃牽手了。


    “那些年江畫走過很多城市,路演、做公益或是見麵會等等,目的都是為了找回自己的家人。他總認為血緣是有感應的,他不記得父母的臉,但記得自己被人販子帶走時他媽媽追在身後的哭聲。”顧從燃托著酒杯,映入杯中酒液表麵的臉帶著惋惜和落寞,“在圈子裏摸爬滾打七年,他非但沒有找著,甚至感覺端著人設的自己活得很辛苦。”


    許沉河似乎能理解江畫的感受,在這個圈裏,有人是因為熱愛,甘願一腔熱血鑄就無人可及的經典角色;有人是因為虛榮,認為被萬千人擁護便是庸中佼佼。江畫不是前者,也絕非後者,卻同時獲得了兩者想要追尋的東西,然而穿著一具空洞的靈魂,所以比誰都要辛苦。


    “那為什麽不放棄?”許沉河迷惑道,“換做是我,我寧願不那麽執著,多累啊。”


    顧從燃轉頭看向身旁的人:“他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重度抑鬱者最易產生悲觀厭世的生活態度。二十六歲那年,是江畫活得最艱難的一年,婆婆的去世給他帶來不小的打擊,強烈的自我譴責心理使得他連戲都拍不好,所幸那部片子開拍才兩周,又是炫燃出品,顧從燃幹脆讓導演換角,帶了江畫回家養病。


    全麵的治療方案並沒讓江畫病情好轉,他倒掉了藥,拒絕做mect,把自己鎖在家裏,誰都不想見。


    讓顧從燃放鬆警惕的原因是江畫得病的半年裏完全沒有自殺傾向,偶爾做訪談時也會很開朗,哪能想到是他把自己埋得太深。


    旅行散心是顧從燃提出來的,但去哪裏是由江畫決定的。江畫選在淩晨五點多離開,那天他自然醒了,沒有留遺書,隻給身邊沉睡的人留了個落在眉心的吻。


    很多人說抑鬱症患者在自殺時根本就不清醒,對生命的了結不是他們本身的意願。可江畫那時候很清醒自己在做什麽,海水一寸寸漫上來,他嚐到鹹鹹的味道,竟然感到很輕鬆,洶湧的蔚藍中他聽不到身後撕心裂肺的呼喚,隻看到婆婆向他招手的幻影。


    “我……”顧從燃說不下去了,他傾身把許沉河摟進懷裏,喃喃道,“還好你出現了。”


    沒拿穩的酒杯從手中滑落,酒液傾倒在褲腳和鞋麵上,更多的被地毯所吸收。酒杯滾落在茶幾底下,許沉河的手滯在半空,沒有回抱顧從燃:“什麽意思?”


    顧從燃箍緊他的腰,軀體相依時他能覺出許沉河胸膛的鼓動,於是用手掌一下下撫對方的脊背:“我要向你坦白,當初找到你時我不僅是想讓你替他在演藝圈裏活下去。”


    許沉河心裏已有了答案:“還要幫他找到他的家人,是嗎?”


    “這是他一生的遺憾,”顧從燃揉了揉許沉河的後頸,“我想讓他……”


    “你把我當什麽了?”許沉河卯足力氣推開對方,眼神很受傷,“一個工具?”


    “不是,”顧從燃想抓住許沉河的手,“我們之間不是利用關係,隻要把江畫的家人找到,你簽的那張八年合同就作廢,我們——”


    “怎麽所有話都讓你說得這麽冠冕堂皇?”許沉河撐著沙發扶手站起來,“你還沒想明白嗎,這不是他的遺憾,是你的遺憾,在江畫最後的時日裏,他想的不再是找他的家人,而是對他婆婆心懷愧疚啊。”


    “你是在質疑我對他的了解,還是不想幫這個忙?”顧從燃問。


    直到此時,兩人都還保持著冷靜,顧從燃是想坦白曾經後向許沉河表露自己的心意,所以絕不會讓衝突再次發生,而許沉河是又一遍看清了顧從燃最根本的想法。


    “那假如我幫了,找到了,然後呢?告訴他們江畫的死訊?”許沉河心都寒了,“或是讓我在他們麵前扮演著江畫,那我許沉河算是什麽?這樣做有意義嗎?”


    “有意義,”顧從燃篤定,“江畫一輩子都在為這件事奔波,我隻希望你能幫他演完這一次,之後如果你想退出娛樂圈,我不阻止你,好不好?”


    海風從外麵拂進室內,將許沉河滿腔的喜怒全吹散了。他臉色漠然,濕著一邊的褲腿立在沙發外,問道:“盡管我跟他長了張一模一樣的臉,但因為我不是他,所以你永遠不會在意我的感受,是嗎?”


    他不太需要顧從燃的回答,問完抬腳就走,腦子還清晰地計算,他這次喝了兩杯酒,但沒醉,酒量當真是練出來的。


    他以為自己往前走了很多步了,可當顧從燃從後麵抱住他,他才意識到自己還沒跨出客廳。


    顧從燃的雙臂牢牢地環住他的身子,像以往每一次,下巴抵住他的肩膀,說:“許沉河,我喜歡你。”


    懷裏的人沒掙紮,顧從燃卻怕他逃走,臂膀不留空隙地收攏:“我們把那份八年合同撕毀吧,我想和你走過更多的八年。你不喜歡那枚戒指,我就為你重新訂製,上麵刻你喜歡的句子。你害怕我食言的話,我可以馬上帶你去扯證,婚禮在哪裏舉行都順你的意思,全部聽你的,好麽?”


    這些話是他想通後才選擇跟許沉河說的。祝回庭打破他荒謬思維的那天,他沉思了很久,一直以來不敢承認,以“替身”的可笑說辭做借口,然而他早就被繞進自己編織的謊言裏。


    害怕背叛卻難以自拔,這份感情中他不過是在自欺欺人,一旦承認,好像連心情都豁然開朗。


    良久沒等到許沉河的答複,顧從燃偏了偏視線,卻見許沉河近在咫尺的側臉是森冷的。


    “這些話如果你放在前麵對我說,興許我還會高興點。可是你說了一大通傷人的話,再來給我這顆甜棗,我隻覺得你別有用心。”許沉河垂下頭,手背擦過嘴角下方的“美人痣”,他總是習慣做這個動作,但那顆假痣卻擦不去了,“今晚,我以為自己會等到你告訴我,說你要放下他了,以後隻真心待我好。結果一切又是我自作多情了。”


    雙手用力扒拉著顧從燃的手臂,沒扯開,許沉河狠心地用指甲在上麵一撓,像隻不講理的野貓。


    腰間力度鬆開了點,許沉河見機撞開了桎梏就跑,剛跑出兩步又讓顧從燃拽住手腕:“許沉河,我可能要用很長的時間才能忘記他,但我是真的喜歡你。”


    這句話無疑是最致命的打擊,許沉河憋了一晚上的淚毫無預兆地滾落下來,他握拳砸向顧從燃的小臂,不知自己施了多大的力氣,隻知對方終於鬆了手,自己的指關節也麻木了:“那你喜歡著吧。”


    他調頭跑出去,不顧前方有沒有燈光,也不顧路有多長,感情中的道理已給了他亮堂的方向——


    喜歡是從容自若,愛是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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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盲猜下周的某天能實現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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