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燃放的聲音響徹半夜,它們一次次被拋向高空,未待熄滅又被推至豔麗的高潮,將小鎮的湖水渲染得浮翠流丹,層層波紋都流淌著糜爛的色彩。


    是浮於冷白上的淡紅,是昏黃下的點點**,是一切平靜後的暗黑。


    床頭上貼著的那份通告寫明第二天集合走戲的時間定在早上七點,顧從燃撐著床頭靠板,俯首親了親許沉河的眼簾。


    兩人的手相扣著壓在被子上,顧從燃用許沉河的手機開補光拍了張雙手緊牽的照片,登上微博賬號發了新動態,配字:“又一年。”


    翌日清晨依照生物鍾準時醒來的許沉河對著鏡子整理著裝,摸了摸脖子上的幾枚紅印,捧著盒遮瑕膏往上麵塗抹。


    顧從燃把早餐給他買回來了,抓著杯豆漿湊到他嘴邊讓他嘬一口:“不用費勁遮了,你不是還要穿古裝披長發麽?”


    許沉河弄了好久才讓脖子那片的皮膚看起來沒有絲毫異樣,他擱下遮瑕膏理好衣襟,接過顧從燃手中的豆漿,悶悶地說:“這片子是穿越題材,今天就該到現代情景了。”


    他不怨顧從燃,怨的是被對方似真似假的表白衝昏頭腦而失去理智的自己。反觀顧從燃昨夜罕見地照顧著他的感受,耐心的擴張和安撫的親吻,每次力道失衡都要停下來問他疼不疼,害他在汗水交融的擁抱中又悄悄燃起那簇本該被澆滅了的火苗。


    劇組春節不放假,組裏每個人都接到任務,要在開春前把小鎮上的戲份拍完,而後安心轉移國外開展影片中諸如追車戲及爆破戲的大場麵鏡頭拍攝。


    這樣的工作強度比起以前在榕憬鎮簡直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許沉河由開始的艱辛到後來的沉溺,自從知道江畫和自己的關係,他在演藝圈裏的每一步都不再有悔——當然也僅限於工作上。


    麵對顧從燃,許沉河做不到放任自己享受這份感情。他像搶走了屬於別人的東西,獨占的分分秒秒中都懷著心虛。


    秘密藏得久了,在不知情者麵前時刻都是煎熬,許沉河擔心這種狀態會影響拍戲,閑下來時便給祝回庭打電話。


    “喜歡他不是錯事,你不要把自己的感情定義成罪過,”祝回庭說,“江畫在做出自殺的決定前必定已經選擇放棄他在這個世界上所擁有的所有東西,你沒有在搶。”


    “我擔心顧從燃,”許沉河蹲在溪邊抱著手機,“如果有一天,我和江畫的關係藏不住了,我怕事情會發展到我控製不了的那一步。”


    天氣在近幾日有了回溫的跡象,但溪邊較為空曠且水麵冷空氣的緣故,迎麵吹來的風還是很冰涼,許沉河的臉頰和雙手冷得快沒了知覺。


    特別是在聽到祝回庭直截了當的問題後。


    “許沉河,那你做的最壞打算是什麽?”


    他捏緊手機,答案早就在心裏盤旋了無數回:“如果隻有他知道,我會離開他。如果公眾知道了,我可以扛下所有責任。可是他如果因為真相而崩潰……我不知道該怎麽幫他。”


    電話裏靜止良晌,祝回庭無奈地歎了口氣:“傻子啊,怎麽不見得你多擔心一下自己?”


    身後草叢微動,許沉河收好手機,站起來轉過身。顧從燃揚開掛在小臂的棉服披他身上,順手把人牽住了:“不是說上洗手間嗎,怎麽到這邊來了?”


    許沉河安生地讓顧從燃溫暖的手掌裹住自己的手,說:“跟祝哥聊了會電話。”


    “你人還在組裏呢,他又給你安排工作了?”顧從燃牽著他往前走,“讓他給別的藝人也安排點,別隻顧著偏心你了。”


    去年春殺青的《追蹤千麵》終於定檔了,預計於今年五月黃金周上星播出。上半年的工作主要圍繞《追蹤千麵》的路演宣傳及相關綜藝展開,對於許沉河來講又是新的挑戰。


    “江畫”闊別演藝界三年,《追蹤千麵》是他回歸後正式意義上的第一部 作品,播出後觀眾的反饋必然直接判定“江畫”的演技突破與否,進而影響對後續作品的期待值。


    許沉河有壓力,也有期盼,成天拿這個事跟最親近的顧從燃說,被對方揉了把臉:“你的戲我都盯過,沒問題的。”


    小鎮離中心城區兩個鍾的車程,顧從燃卻沒回過一次家,天天擱片場裏膩著守在許沉河周圍,幾乎要把方芮作為助理的工作都要搶了去。


    他越來越少地在許沉河麵前念叨江畫的名字,但有時看向許沉河的眼神會很恍惚,接受心裏私自認定的想法後又變得釋然。


    有些事,可能隻是在按著同樣的設定不同的軌跡重新來過。


    假期結束,《驚喜注釋》在小鎮上的戲份逐漸豐滿,去往國外取景拍攝的日期愈加迫近。


    百來公裏外的炫燃娛樂,周特助比老總還要早兩天開工,歸類好各部門呈上的文件後為上司劃定新日程,在遠程會議裏催促顧從燃早日來上班。


    顧從燃開會時許沉河也在旁邊聽著,房車上的小餐桌讓顧從燃的筆電和記事本給霸占了,許沉河縮在顧從燃的身邊捧著劇本背台詞。聽到會議結束,他抬起頭,用筆帽點一點對方的眉頭:“別皺眉了,回去吧。”


    “你要在那邊待多久?”顧從燃蓋上電腦,“一個月能殺青嗎?”


    許沉河埋頭盯劇本:“做夢吧,我又不是跑龍套。”


    二月中,劇組包機飛往國外,許沉河和顧從燃在機場分別,臨行前顧從燃在許沉河脖子上掛了根項鏈,吊墜是一隻鑲著水藍細鑽的小鳥:“它可能不會潛水,但我會,等你殺青回來我可以教你。”


    候機室人多,大庭廣眾之下許沉河不太好意思:“回來再說。”


    碧藍的天空下,飛機拖出一線白色的雲。顧從燃返回停車場取車,先回家換身服裝,再直奔公司處理年後的工作。


    召集高層開了一下午的會議,搭乘電梯回到28層,祝回庭正在會客室裏等著他。


    聽腳步聲也知道誰進來了,祝回庭沒回頭,劃拉著平板沒頭沒尾地冒了句:“你挺可以嘛。”


    顧從燃去隔壁茶水間倒了兩杯水,給對方一杯,自己再灌了兩口清嗓子:“說人話。”


    “繼續裝,”祝回庭關掉平板,“跨年時許沉河那條動態不是你發的?”


    “發個動態怎麽了,”顧從燃搭著沙發扶手,“外麵多少關於我跟他感情不和的流言蜚語,我這是在鞏固兩人之間在廣大群眾心目中的形象。”


    “說得好聽,”祝回庭用平板一角推了下顧從燃的膝蓋,“那張照片,是事後?”


    “對。”顧從燃認了。


    他喜歡許沉河夾著他的腰迎合他,喜歡許沉河抱著腿氤氳了眼眶,喜歡許沉河紅著臉在他耳邊輕聲哼叫。那段時光真的很美好,隻要他不提起江畫的名字,許沉河就會摟著他的脖子吐露真實的心意,說想跟他到海底摸海星,或是登到山頂看日落。


    手臂被誰狠狠地一捅,眼前的落日成了天花板的吸頂燈。顧從燃用手肘杵回去:“有話直說。”


    “你做個人吧,”祝回庭捏著杯子往桌麵一放,側身用指關節敲敲哥們兒的胸膛,“你這裏有沒有心啊?你到底知不知道許沉河喜歡你?”


    “我知道,”顧從燃坦然承認,“我也喜歡他。”


    “放屁!”祝回庭彈了下顧從燃無名指上的戒指,“顧從燃你清醒點吧,就許沉河才選擇一遍遍相信你,你這樣玩弄他的感情有意思嗎?”


    兩人為這問題爭執不是一遍兩遍了,顧從燃沉住氣,揮開了祝回庭的手:“我知道有些話說了你也不會信,你難道沒發覺許沉河的名字和江畫有關聯嗎?”


    “沒有,”祝回庭冷硬地回答,“許沉河是許沉河,江畫是江畫。”


    “那你怎麽解釋許沉河的名字是江畫的自殺形式?又怎麽解釋他倆長相毫無差別的事實?”顧從燃說,“我不否認許沉河的存在,但我覺得他本身就是為了延續江畫的生命而出現,說靈魂穿越也好,說重生也罷,他身上肯定有江畫的影子。”


    見識過許晉筠對親生兒子說出的那番話,再聽到顧從燃如此評價許沉河的存在,祝回庭從喉嚨間逸出一聲哼笑,隻覺許沉河自從被帶離榕憬鎮就背負了一身累贅。


    “你把自己的觀點強加在許沉河身上就是利己主義,”祝回庭垂在膝蓋邊的手捏成了拳,“他是獨立存在的個體,哪來的什麽狗屁為誰而活?你直接說你喜歡許沉河,而不是加了江畫的濾鏡,我還好受點,可你現在都把他當成什麽了?”


    顧從燃的太陽穴一陣鈍痛,這些日子被自己接受的想法在遭到好友的批判後又形成了對自我的懷疑,他明明目睹著江畫被海浪卷走,那他麵對許沉河時真心實意的悸動到底是為了誰?


    一拳力道擊上肩膀,顧從燃背部貼上沙發,衣襟繼而被祝回庭擰住,對方捏起的拳頭揮到他眼前又生生地停下了:“兄弟,我就問你,假如江畫回來了,許沉河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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