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許沉河否認的話在見到母親眼角的淚時咽回了肚子裏。


    近六十歲的韋語堂力氣大得可怕,許沉河的手腕被她扣著,完全使不上力去推拒——他不敢使勁是另一回事。


    見狀,祝回庭想上前,許沉河給他遞了個眼色,示意他先別聲張。


    裏屋傳出怪異的腳步聲,很慢,伴隨著木棍敲擊地板的聲音。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許晉筠的嗓音跟從前那般粗獷:“你可別又給我出洋相!辰星走那麽多年,至今生死未卜,你還指望他記起回家的路嗎?!”


    說話間,許晉筠的身影現出了小院內門。隨著木拐杖在台階下一敲,昔日那個身形高大的男人佝僂著身子屈著右腿跳下裏屋和小院之間相連的台階。


    許沉河瞪大眼,眼前的畫麵衝擊力太大,他一下子難以反應過來:他爸的腿,怎麽了?


    “你趕緊的,瞧瞧,這可不是我們的辰星嘛?”韋語堂咧嘴笑著,雙眼卻淌著淚,“我這當媽的怎麽會記錯!”


    已沒法揣測父母是否記錯了名字,許沉河擔心地看著許晉筠的腳下,他的每一步似乎都走得分外艱難,明明離開前不是這樣的,怎麽會……


    “別瞎嚷嚷,腿瘸呢。”許晉筠低頭盯著路,到小院外門才抬頭。


    那瞬間,許沉河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震驚,相信父親眼裏的自己也是同樣的表情。他動了動嘴唇,不清楚自己有沒有把那個稱呼喊出來,可能說了,但對方沒聽見;也可能沒說,畢竟他小時候太恨這個男人了,從來不願開口喊他一聲“爸”。


    “辰星,你別往門外幹站著,快進來,”韋語堂用力把許沉河扯進屋子,“你都長這麽大了,這些年跑哪去了啊,吃沒吃苦頭?”


    跨進門檻時許沉河腳下一個趔趄,被跟進屋的祝回庭及時扶住,對方伏在他耳邊悄聲問:“什麽情況?”


    “靜觀其變。”許沉河用氣音說。


    木拐在地上重重一擊,許晉筠橫著拐杖攔住妻子的去路,大喝道:“認錯人了。”


    握在許沉河腕上的手驟然一鬆,韋語堂轉過身來,看著許沉河的臉喃喃自語:“這不是辰星嗎,隻是長高了而已。”


    “你看他開口喊你了嗎,不害臊!”許晉筠推推妻子的肩,“趕緊搞家務活去吧,我給人家賠個禮!”


    自始至終,許沉河都沒跟母親講過一句話。他注視著韋語堂背過身去,偷偷抹一下眼角的淚,再扶著樓梯消失在拐角,隻餘下塑膠拖鞋踩在階梯上時發出的啪嗒聲響。


    “看夠熱鬧就走吧,”許晉筠拄著拐杖,軀體重心歪在左側,“順手把門關上。”


    “我……”許沉河的視線禁不住地移向對方屈起的右腿,說話都不利索了,“你……認不得我了?”


    東陽偏斜的小院,許晉筠的影子晃晃悠悠,寬大的褲腿被風吹得搖動不止,顯得被包裹在裏麵的腿特別沒支撐力。


    “一個忘了家的戲子,有什麽好認的?”許晉筠嗬了聲,“不管你出於哪方麵原因,別再找上門來了。”


    許沉河的腦袋像被驚雷劈中,他不在意自己是否被父母惦念在心,但父親的那番話,分明是知道熒幕上“江畫”的存在!


    入行以來,除了廣告,他無論是電影或電視劇都還未上映,但既然許晉筠知道“他”是戲子,那麽在電視上看見的未必就不是真正的江畫!


    “爸!”這聲稱呼未經思索便脫口而出,是許沉河代替江畫喊的,“你還記得我。”


    韋語堂剛上樓,許晉筠緊張地瞄了眼樓上,掄起拐杖毫不留情地打過來:“你走了就不該回來!你個掃把星,還滾不滾?!”


    若不是祝回庭拉了許沉河一把,那拐杖準得落在許沉河身上。他扶著祝回庭的手臂站直,不顧一切地又想上前:“爸,你的腿怎麽搞成這樣了?”


    他上前一步,許晉筠就掄一杖:“還不滾蛋是不是?改名換姓現在活得可好了,回來做什麽,看你老子的笑話?”


    眼看許晉筠要站不穩,許沉河想靠近扶他,一不留神,手臂上挨了重重的一棍。他擋開祝回庭伸來的手,捧住自己疼得麻木的右小臂,隔著半米的距離望向麵無表情的許晉筠。


    “當年你走了,我找你的時候半路出了車禍,這條腿廢了。”許晉筠終於沒再揮來第二棍,“你媽原本就有高血壓,多重壓力下哪挺得住,到醫院給我送飯時突然腦梗塞暈倒,你猜怎麽著?”


    許沉河機械地搖搖頭,他離開時就抱著永不回頭的心態,哪想到會產生一係列他無法承擔的後果。


    “如你所見,她得了麵孔辨識障礙。”許晉筠冷哼,“你該慶幸她那症狀隻對陌生人起作用。”


    許沉河呆愣在原地,手臂好像不疼了,卻仿佛浸入冰窖般寒冷,冷得他全身都在發顫。一生中,他的父母並沒有給過他什麽好的回憶,甚至於這個家在曾經的他眼裏就是個監牢。


    縱使如此,他沒想過要讓給予自己痛苦的父母也承受另一般痛苦,他隻是想逃脫以往那種生活啊……


    “我們有什麽能幫到您的嗎?”祝回庭問。


    作為局外人,他冷靜得比所有人都快,而事實在腦海裏完全消化的同時,他在意的是該如何處理。


    然而許晉筠壓根不需要什麽幫助,三兩句話道完遭遇,他再次揚起拐杖往許沉河身上打:“滾吧!帶著你一身的晦氣滾遠點!”


    許沉河退了一步,祝回庭想奪下許晉筠亂揮的拐杖,又意識到這不是什麽道德行為。就在稍一躊躇的間隙,許晉筠的拐杖衝許沉河胸膛上狠勁兒一戳,後者捂著胸口倒退著朝後摔出門外。


    “靠,”祝回庭動怒了,跨出門檻扶起痛得擰起一雙秀眉的許沉河,回頭向許晉筠講道理,“叔,再怎麽著他也是你兒子,至於下這麽狠手嗎?!”


    隔著門檻,兩個有血緣牽連的人以眼神對峙,許晉筠全然無疼惜之情,倒像個冷眼旁觀的路人:“兒子?我可不認他這兒子!”


    拐杖抵住了門,正緩緩合上時,許沉河倏地撲過去按住門把:“爸,你告訴我,辰星是誰?”


    提起這個名字,許晉筠的眼神才柔和半分。


    “許辰星,”他懷念道,“如果當年他沒有走丟,你完全不用為了彌補他的空缺而來到這個世界上。”


    冰冷的手再攀不住同樣溫度的門,許沉河滑落在台階上,大門在他眼前不到五公分的距離被用力甩上。


    他以為自己是沉在河底不被發現的星星,到頭來,真正的星星在他觸摸不到的天際,從他出生時就已注定。


    巷尾處樹影搖動,祝回庭的目光聚焦在那一頭半分多鍾,回神後拍拍許沉河的後背:“走吧。”


    胸口和小臂皆是一陣鑽心的悶疼,被祝回庭攬著肩走出巷口時,許沉河回頭朝塗鴉牆上留戀地看了一眼,上麵的“freedom”寫得很張揚瀟灑。


    忙碌的小半月如白駒過隙,祝回庭以為那件事多多少少會影響到許沉河的工作狀態,沒想到他無論是采訪或是拍攝都如往常那樣投入,好像他不是被迫當藝人,而是原本就熱愛這個行業。


    回呈桉市那天,祝回庭私下特意勞駕了顧從燃來接機,到底是哥們,做事不能太絕,機會還是要給的,會不會珍惜是人家的事。


    在機場看見顧從燃,許沉河倒不意外,沒見麵的這些天,他們連微信上簡單的問候都省去了,按他對顧從燃的了解,這人憋不得太久。


    “你怎麽來了?誰給你放信兒的?”祝回庭還在裝模作樣,“我還準備叫快車呢,頁麵都轉出來了。”


    “周特助催我來的,行不行?”顧從燃受夠他了,“趕緊上車吧,都把人冷成什麽樣子了。”


    顧從燃指的是許沉河。


    氣溫日漸下降,許沉河又是個怕冷的,兩手縮在兜裏,下巴埋在針織圍巾中,顯得臉越發清瘦。


    從見麵的那一刻算起,許沉河的視線沒有一秒在顧從燃的臉上停留過,他或看著地麵,或看走在身邊的祝回庭,卻在顧從燃說話想引起他注意的時候垂下了眼簾。


    顧從燃仿佛被一根竹簽兒在心尖上挑了個不易察覺的口子,又癢又痛。


    到車上放好行李,祝回庭拉開後座的門看向許沉河,後者接收到信號,忙矮身鑽了進去,前麵心急的顧從燃在後視鏡裏朝祝回庭瞪了一眼。


    “開暖氣,”祝回庭拍了下顧從燃的臂膀,“許沉河過幾天要進組了,別把他凍感冒。”


    話題扯到自己身上,許沉河才給了點反應:“沒關係,我體質好。”


    “聽你顧總說把你帶到呈桉市的第一天你還在重感冒。”祝回庭拆穿他。


    “我那是……”許沉河找不著借口,一抬頭就在後視鏡中跟顧從燃對上了視線。是對方先挪開的目光,顧從燃調整好暖風模式和風速,換擋踩下油門駛出停車場:“吃個火鍋就能回暖了,多容易的事。”


    “那行啊,你請。”祝回庭說。


    經紀人都欣然同意了,許沉河也不好把氣氛搞僵,對著後視鏡裏顧從燃投來的詢問視線“嗯”了聲。


    火鍋店選在祝回庭家附近,顧從燃心有打算,祝回庭也不傻,勾好菜後摸了煙盒起身:“菜單我拿出去吧,順便上個洗手間。”


    看樣子沒有一刻鍾是回不來了,包間隻剩相對無言的兩人,許沉河不自在地摸了摸玻璃杯,又縮回手揣進衣兜裏。


    對麵的人忽然起立,許沉河警惕地抬頭,卻見顧從燃拉開門走出去,不多時端了杯冒煙兒的白開水進來放在他麵前:“捧這杯吧,暖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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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鑒於很多姐妹在問,這裏放個預告,文章中的這個冬天過完後,下一年進度會加快,還有兩個關鍵點要虐虐,然後就準備掉馬!這兩個關鍵點大家可以猜猜是什麽,全猜中的第一位姐妹送顧總香水小樣,沒猜中的放在完結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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