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橴城呆了小半年,許沉河終於回到呈桉市,雖然在這裏生活的時間不算長,但作為自己暫時安定的地方,他總歸是會懷念的。


    顧從燃派了人來接,車子駛離機場,許沉河鬆軟了筋骨斜斜倚在座椅上,垂落的睫毛彎兒裏盛著細碎的秋陽,看著格外賞心悅目。


    司機在前麵問:“顧先生,往哪個方向走?”


    “浮金苑吧,”顧從燃放輕了聲,“先送他回家。”


    浮金苑的屋子顧從燃有按時喚顧家的家政過去清潔,因此盡管許沉河去外地拍戲的那些個日子,家裏並沒有落灰。


    將行李箱往沙發邊一推,許沉河扛不住困,離床僅有兩步之遙就撲了上去,兩隻拖鞋啪嗒兩聲先後從他腳上掉下來。


    顧從燃把他朝裏拱了拱,抖開薄被蓋他肚皮上:“回庭還想召你公司,我幫你推了。”


    撥開顧從燃在他臉上揉揉撚撚的手,許沉河闔著的眼皮都沒動一下:“又有工作了嗎。”


    “知道眾星盛典麽?”顧從燃問,“跟美譽盛典一個性質,表彰年度優秀藝人的。”


    許沉河快睡著了,強撐著意識回答:“知道,又要走紅毯嗎?”


    “不止,”顧從燃說,“這次你是去拿獎的。”


    許沉河一下子睜開了眼,睡意都讓這句話給吹散了:“什麽獎?”


    “人氣男藝人。”顧從燃笑道。


    “不是最佳男主角啊?”許沉河調整成麵朝上的姿勢,“跟四年前比會不會落差太大?”


    “你劇還沒上映,拿什麽最佳男主角?”顧從燃拿起遙控器幫他開了空調,“就這事兒,提名的名額有五個,毫無意外的話就是花落你家了,你明天得空去公司跟回庭了解下流程,後天他送你去會場。”


    和眾星盛典相隔兩天的是顧從燃的生日,許沉河在組裏拍戲時就一直考慮殺青後回呈桉市著手準備顧從燃的生日禮物,這麽一來等於少了兩天的時間。


    典禮當天顧從燃沒陪同出席,許沉河有過經驗,獨自走上紅毯時已經能做到泰然處之。


    他一身豎紋黑西服是顧從燃幫忙搭配的,胸前別了枚墜著碎星流蘇的胸針,按顧從燃所說,在眾人麵前不方便戴足鏈,就用這個來代替星河的標誌。


    這次的主持人卻沒那麽好糊弄,看他單槍匹馬出席盛典,便問:“江畫獨自走紅毯的次數屈指可數,請問這次為什麽不和顧先生一起出席?”


    在娛樂圈混久了,許沉河懂了點交際的圓滑:“總是跟他攜手出現會讓很多不知道我們關係的新朋友誤認為我在傍大款靠大山,幹脆這回就把他撇家裏看直播吧。”


    主持人緊接著拋出第二個問題:“前不久網上有各種風言風語說你和顧先生感情不和,對此你有什麽評價?”


    許沉河抿唇笑笑:“這個前不久還真的挺久的,看到有網友這樣揣摩我感到很驚訝,隻能說我和我先生的感情從來都是有增無減,還望大家在我的私生活以外多多關注我的新作品。”


    紅毯環節結束,最讓人期待的頒獎典禮安排在晚上七點準時開幕。節目表演和頒獎環節相互穿插,正在許沉河昏昏欲睡時,他聽到主持人念到“人氣男藝人”。


    許沉河立馬坐直了,下一秒鏡頭就掃過了他的臉。江畫的名字從頒獎嘉賓口中蹦出來,四周掌聲如潮,許沉河含笑離座,挺著腰板走到台上。


    頗有分量的獎杯握在手裏,台前閃光燈四起,許沉河將自己從愣神中扯出來。和明亮的舞台相比,台下是暗沉的,每張臉都顯得模糊。然而與之相反的是到場的粉絲所高舉的印著江畫二字的應援燈牌,炫目而漂亮。


    獎杯險些從手中滑落,不是因為其重量,而是許沉河握著不屬於他的榮譽。


    官方的致謝詞爛熟於心,許沉河麵色沉靜地謝完公司、前輩和粉絲,彎腰朝台下所有人鞠躬——帶著他滿腔的慚愧。


    這場頒獎典禮不間歇持續了四個小時,結束後祝回庭開車送許沉河回家,側目見副駕上的人低著頭一路擺弄著手裏的獎杯。


    “以前沒拿過獎?”祝回庭問。


    許沉河摸著獎杯上的刻字:“沒得過這麽重量級的。”


    “以後機會多的是。”祝回庭笑說。


    將近淩晨,浮金苑外的公路行車寥寥,祝回庭靠邊停車,卻沒開車門鎖。他煙癮犯了,但沒摸煙盒,抬手把音樂給關了:“有話說唄。”


    “洞若觀火啊你。”許沉河說。


    祝回庭的手機響了,他接通,裏麵傳來宿與邇的聲音:“老公,你要讓我獨守空閨到什麽時候啊,你是不是外麵有情兒了?”


    許沉河倏地望過來,暗想這孩子真放得開。


    祝回庭倒是淡定:“閉嘴吧,我擱你江老師那,談事兒。”


    “啥事兒談那麽久啊,人顧總不得趕你走呢?”


    祝回庭悠哉道:“你當誰都跟你似的亂吃飛醋?”


    掛了線,祝回庭聳肩:“聽到了吧,你再不果斷點,我晚回去了又得費心思哄人。”


    “我還沒想好,”許沉河那緊張的勁兒都要把獎杯給捏碎了,“祝哥,我和顧總你站哪邊?”


    “你們別真搞分裂吧?”祝回庭投來猜疑的眼神。


    許沉河忙擺手:“沒那回事。”


    “那得看誰占理,”祝回庭說,“我這人很公正。”


    “那算了,我回家再考慮下,”許沉河拍拍車門,“麻煩開個鎖。”


    祝回庭拽住他:“別他媽磨嘰了,我站你這邊行了吧?”


    “剛不是還說自己公正嗎?”許沉河重新坐正。


    祝回庭很不要臉:“八卦占了上風。”


    疑慮盤在自己心裏多時,在祝回庭麵前許沉河開門見山:“我懷疑江畫和我……是親兄弟。”


    本擺開傾聽姿勢的祝回庭神情一滯:“許沉河,話可不能亂說。”


    察覺到祝回庭情緒的轉變,許沉河慶幸自己選擇先向對方說了這件事:“沒根據的事我不會胡說。”


    省去個人情感,他把家庭狀況和盤托出,說完才拎起上次的問題:“所以我想知道江畫是在哪裏被拐走的,假若真的是在我老家,就能證明我的猜測是對的。”


    主駕上,祝回庭撐著額角沉思良久,他處在震驚和置疑相交錯的狀態,一時沒能想出好的解決方法:“這事……挺嚴肅的。”


    “所以千萬不能告訴顧總。”許沉河強調,生怕祝回庭和顧從燃十多年的交情出賣了自己。


    “要不這樣,”祝回庭十指交叉抵在方向盤上,“哪天我帶你去江畫以前住的地方問問。”


    “那個把江畫養大的婆婆?”許沉河問。


    祝回庭搖頭:“婆婆已經在幾年前去世了,我們隻能去問她的鄰居。”


    心情複雜地回了家,許沉河坐在客廳裏擺弄了好一陣手機,心煩意亂也不知道看進了什麽,顧從燃來電時他順手就給接了:“顧總。”


    “你就不能喊我點好聽的名稱嗎?”顧從燃剛下班回到秋池山莊,在公司一天到晚被人恭恭敬敬喊“顧總”,這會兒想跟許沉河聊下天還被對方員工喊上司似的叫喚,煩人得很。


    宿與邇在電話裏對祝回庭的那聲稱呼在許沉河腦海裏揮之不去,他覺得自己被最近的一係列煩心事搞魔怔了,索性推開落地窗去陽台外吹風:“那你想讓我喊你什麽?”


    “都行。”顧從燃說。


    “那顧老板?”


    “這二者有區別?”


    窗台上的不死鳥有點沒精打采,許沉河拿起噴壺給它們噴水:“你知道你像什麽嗎?”


    “不知道。”顧從燃忙了一整天工作,這時候不想動腦子。


    許沉河說:“你像我大學舍友,天天問我午餐晚餐叫什麽外賣,我提了建議他們又諸多意見。”


    每次許沉河提起自己的讀書時代,顧從燃都很感興趣:“後來呢,怎麽解決?”


    “後來我就拿了口鍋回去自己做飯吃了。”許沉河倚在護欄上。


    顧從燃笑了,仿佛能在腦海裏勾畫出許沉河讀書時的形象。笑完,他回歸正題:“今晚,恭喜得獎了。”


    這是許沉河以江畫名義進入娛樂圈後得的第一個獎,對此他反而沒有太濃烈的喜悅。他在乎的是自己在台上的表現,演得完不完美,有沒有露餡,是否隱匿了許沉河的個人痕跡。


    “你覺得我表現得還行不?”許沉河問。


    顧從燃給予肯定:“可以,很自然,你那造型估計是迷倒我媽了,說想見你一麵。”


    許沉河差點失手把噴水壺扔到樓下:“啊?”


    “我自作主張替你答應了,”顧從燃看不見許沉河的臉,但能想象對方怔忪的表情,“就這周六,跟我回家,好嗎?”


    掛了電話,許沉河呆立在陽台上吹了很久十月末的夜風。周六是顧從燃的生日,他知道在這個日子跟顧從燃回家意味著什麽。


    涼風吹久了覺出冷意,許沉河推開玻璃門回到室內,視線觸及茶幾上的獎杯,他彎身將它握回手裏。


    在屋裏環視一周,他徑自步至大理石餐桌前,左手撫過獎杯設計獨特的杯身。


    經過打磨拋光的人工水晶觸手光滑,一座獎杯的價值不在於它的製作材料是否昂貴,而是它所體現出來的少有人能企及的榮譽。


    而現在,他要把這份不屬於他的榮譽摧毀,再融入顧從燃心上人的影子,送回對方的身邊。


    許沉河揚手高舉獎杯,而後重重落下!


    隻聽一聲重物相擊的巨響,杯身狠狠磕上桌沿,形狀漂亮的人工水晶應聲破裂成大的小的晶瑩碎塊摔在纖塵不染的橡木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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