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層到了,電梯門向兩邊打開,發出運轉的悶響。顧從燃攬住許沉河的肩往前推了推,說:“回屋了。”


    屋裏熱,許沉河開了空調,一屁股坐到沙發上仰臉靠著,有點暈,又有點想吐。


    顧從燃提著雙棉拖蹲到他麵前,握著他的腳腕幫他脫鞋襪:“冰箱有牛奶嗎?喝一瓶醒醒酒。”


    許沉河用指腹按著太陽穴打旋:“有橘子,上兩天買的,還沒試過味道。”


    顧從燃給他兩隻腳套上棉拖,拍拍他的膝蓋:“我去剝一個。”


    橘子皮厚肉飽滿,顧從燃撚下一瓣塞許沉河嘴裏:“我剛嚐過了,夠甜。”


    手指退出來時堪堪擦過許沉河的舌尖,沾上了點濕潤。顧從燃把那點濕意抹在許沉河的下唇,俯身在上麵親了親,淺嚐輒止後維持著原來的動作,手撐著沙發靠背把許沉河圈在自己圍起的小空間裏:“咬橘子啊,不吞下去怎麽醒酒?”


    許沉河動了動腮幫子,將橘子吞下去後顧從燃又往他嘴裏塞一瓣,直到把整個橘子吃光,他嗬著滿嘴的橘子味兒說:“你能不能別逃避我的問題?”


    比之剛剛在電梯裏,許沉河的眼神多了分固執,擾得顧從燃心亂。沙發靠背回彈,顧從燃移開了手,轉身要往浴室走:“我去洗個澡。”


    “顧從燃。”許沉河在身後喊他的名字,口齒清晰,絲毫沒有頭一回直呼其名的膽怯。


    被喊的人愣怔稍許,他沒有回頭,大約是不敢麵對,又怕眼神出賣自己:“許沉河,你對於我來說很重要。”


    顧從燃去洗澡了,許沉河重又癱在沙發上,連日拍戲的疲累和喝過酒後的鬆懈一齊抓牢他的軀幹,讓他連呼吸都覺輕緩。


    他踢掉拖鞋,彎起腿蜷在沙發上,打開手機用大號刷了會微博。互關的雲朝雨發了個練舞的短視頻,引來評論區一片土撥鼠尖叫。許沉河沒點讚,退出去又刷了幾分鍾江畫的超話,看頂著不同id的粉絲用江畫的舊照或自己的照片當頭像,在超話裏發著詞藻華麗的早晚安問候。


    有萬千粉絲記得,有昔日愛人惦念,他覺得江畫很幸福,搞不懂眾星環繞的人為什麽會尋死。


    切換到小號,許沉河發了條微博:重要等同於喜歡嗎?


    小號沒多少人關注,都是些僵屍粉,他隔段時間會清理一次。他發的動態自然也沒人回應,許沉河不在意,本身他就隻把發微博當成記錄生活的形式,在這裏他不是江畫,是“河上有星星”的許沉河。


    嘴裏的橘子味兒淡了,許沉河又剝了個來吃,吃完拿了毛巾和衣服去浴室。


    淋浴間的水剛停,玻璃沒貼磨砂膜,但蒙了層水霧,看不太清裏麵。許沉河將衣物放上擱板,搭著浴缸壁按下放水按鈕,暈暈沉沉地看著幹淨的水流注入浴缸。


    顧從燃套上浴袍從淋浴間出來,一頭濕發墜著水珠,全滲入了吸水的浴袍裏。


    “發呆呢?水滿了。”顧從燃幫許沉河關了水,見水麵沒冒蒸氣,他探了探水溫,當即把盛滿一缸的水給放掉了,“誰讓你用冷水的?身子不顧了?”


    許沉河蹲得腿麻,起身踩進浴缸裏:“什麽季節啊,用冷水怎麽了?”


    “你還真就不怕感冒了,也不想想自己的體質。”顧從燃拽住要往浴缸裏坐的許沉河,“脫衣服啊,你想隔著衣服搓泡泡?”


    “泡泡又不會因為一件衣服的阻隔而搓不起來。”許沉河說。


    顧從燃好笑地幫他放熱水:“下次不讓你喝酒了,越喝越糊塗。”


    脫下許沉河身上的濕衣服扔在髒衣簍裏,顧從燃把沐浴乳挪到他手邊:“我去吹頭發,你自己洗能行吧?”


    “男人不能說自己不行。”許沉河一本正經道。


    顧從燃把手探到水裏在許沉河的紅果兒上揉了揉,抽出來後將滿手的水揩到對方臉上:“行,你最行。”


    吹風機就擺在浴室櫃上,線纏成了一團,顧從燃把它解開時費了點時間。餘光瞥見許沉河擠了沐浴乳往身上抹,動作緩慢地在雙肩胸前和手臂上搓出綿密的泡沫,他移開眼,說:“你酒量比之前好多了,起碼沒有倒頭就睡。”


    水麵浮了層純白的泡沫,有了遮擋,許沉河放心大膽地當著顧從燃的麵清洗下半身:“可是做不到千杯不醉。”


    終於解開死結了,顧從燃插上插頭,說:“不是誰都能做到千杯不醉的。”


    吹風機運作的嗚嗚聲響吵得許沉河頭昏腦漲,他搓淨身子,換了輪清水,將身上的泡沫給衝走。


    顧從燃理順頭發,過來幫忙拿了毛巾,抖開等許沉河鑽進去:“你喝醉了怎麽那麽讓人疼啊。”


    許沉河心想不都一個樣麽,醒著醉著都不鬧騰,難道他現在的表情很多愁善感嗎?趁顧從燃把他包裹好打橫抱起走出浴室,他往鏡子上看了眼,被自己憂愁的眼神嚇了一跳。


    被放到床上時,許沉河才發現自己還沒穿上衣服,他揪緊毛巾縮到被子底下,指使立在床邊的顧從燃:“幫我把衣服拿來。”


    “穿上後還脫嗎?”顧從燃問。


    許沉河從被子裏扯出毛巾揉成團扔顧從燃懷裏:“不脫了!”


    顧從燃笑著接住了毛巾,返身去浴室把許沉河的衣服拿來。


    這次前來橴城,顧從燃打算呆個七八天,來之前很多工作都超額處理完成,會議可以線上開,重要文件通知了周特助寄件來簽。《夢境夫人》離殺青還有一段距離,過早跟許沉河分開的話下次見麵指不定又要等到猴年馬月,顧從燃索性先苦後甜給自己騰出了個小長假。


    許沉河把衣服穿好,坐在床上定定地看了顧從燃一會兒,爬下床連拖鞋都沒穿,赤腳踩著地毯就要出去。


    顧從燃有點搞不清許沉河現在是什麽狀態了,他沒攔著,看對方消失在門外,沒過多久又晃了回來,手裏多了兩聽啤酒。


    臉上表情微變,顧從燃在許沉河坐上飄窗後搶走了那兩罐啤酒:“你瘋了嗎,沒喝夠?”


    不擔心是假的,顧從燃覺得今晚的許沉河很反常,像是心事重重的樣子。飄窗上都是抱枕,顧從燃將阻礙人的雜物全扔開,擠著許沉河在他身邊坐下:“不想睡覺就跟我說說,怎麽了?”


    許沉河向後仰,看著天花板的吸頂燈:“我今天好像沒怎麽醉。”


    “這重要嗎?”顧從燃說,“醉與不醉都不影響你關燈睡覺。”


    “可是醉了更容易說出心事。”許沉河扣緊自己的十指。


    顧從燃愣了,還真沒想到是這層原因:“你說,我都聽著。”


    “我有點怕你,”許沉河沒看他,“我不知道要怎麽開口才能讓你不會衝我發脾氣。”


    “我……”顧從燃像被紮了一刀般難受,他以為每一頁都輕飄飄地揭了過去,卻沒想過全被許沉河折了角,“許沉河,你看著我。”


    許沉河沒聽,甚至還把眼睛給閉上了。一晚上胡言亂語,現在仍當自己醉得糊塗:“如果我讓你放下江畫,你能做到嗎。”


    比起疑問,他更像是在陳述,仿佛已經料定答案。


    顧從燃別過臉:“這不是能不能做到的問題,而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許沉河的心如同被苦水浸漫,以一種收縮的形態躲避,連帶扯著左手心的神經都在抽疼。


    接受意料之中卻難以接受的答案本就是件困難的事。


    “我以為自己能改變你,把你從過往的記憶裏帶出來,所以每次受了委屈都不跟你鬧,期待你能看清我的好。”許沉河睜開眼,垂下頭捏著左手心,“我從來不想成為哪個人的候補,假如在你心裏我的存在就是用來頂替江畫的,我寧願跟你切割關係。”


    顧從燃握著罐啤酒,食指施力拉開拉環,先往嘴裏灌了一口,總算明白許沉河為什麽那麽想醉。


    “我說過你在我麵前不用維持人設,你做回真正的自己就好了,”顧從燃擱下啤酒,旋身在許沉河麵前單膝半蹲,“你不是用來替補的,你就是許沉河。”


    許沉河垂眸跟顧從燃對視,在對方眼裏他看到了迷惘的自己,二十多年來,他不曾這樣懷疑過自己的存在。


    被顧從燃抓住了手,許沉河想抽出來,但對方攥得很緊,與他手心的冷汗相摻和的是顧從燃的體溫以及從啤酒罐揩下來的冰涼水霧。


    “你放不下他,卻心安理得地跟我在一起,”許沉河整隻左手都麻掉了,不知道顧從燃緊握他時是否感知得到,“你不覺得你很過分嗎?”


    “那要我怎麽做?”顧從燃鬆開許沉河的手站起來,“除非我腦子被撞壞了,失憶了,不然你要我怎麽把有他的那十年記憶從腦海裏削去?”


    “我不是逼迫你,”許沉河往後縮了縮肩膀,“誰能忍受自己的伴侶心裏永遠惦記著他的前任啊,與其承受這種痛苦,還不如趁我還沒喜歡得你太深之前……”


    “啪——”一聲突兀的清響阻斷了他未說完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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