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強烈,刺穿紗簾落在屋內的地板上,把房間裏照得明亮了幾分。


    被男人手臂刺穿的屏風已經被撤了下去,缺了口的“山巒”終於露出了它遮擋的男人的真容。


    男人很高大、強壯,他穿一身黑衣黑褲,黑發略長,臉上戴著一個金色的麵具。他全身上下隻露出了脖頸和雙手,而暴露出的皮膚全是均勻的煙灰色,在散射的陽光中有著石膏一樣的質感。


    男人靜靜地站在陽光照不到的角落,仰頭閉著眼睛。


    但細看的話,就會發現男人的眼皮之下,眼珠滾來滾去地在快速轉動。


    那是淩右的記憶。


    淩右在德源卡半年的時間,積累的記憶變成深深淺淺的印,這些印被拓到了男人跟前,成了副一目了然的數據圖。


    隻是這些數據圖並不完整,那是因為亞體“保質期”到了,身體和意識消磨間的損失。


    終究隻是個山寨品。


    男人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微微張嘴說道:“這次記憶碎片比上次還多,亞體的研究退步這麽快的嗎?”


    禿頭白大褂知道這是在問自己,他心裏一個激靈,連忙答道:“大,不,祖王明鑒,亞體研究一直是我們的首要項目,隻是亞體和義體本身就是棘蟲的產物,他們自帶的‘星末’是清除不掉的,而伴生與星末的共鳴度很高,所以難免——”


    砰!


    禿頭白大褂激動之餘仰起頭,卻剛好對上男人剛剛半睜開、自上而下投來的目光。那目光輕飄飄的,沒有任何感情,但卻像是一柄重錘,砸斷了禿頭白大褂餘下的辯解。他身體一軟,雙膝跪地,深深低下頭再不敢多說什麽。


    男人冷冰冰地看著地上跪著的人,宛如看著一粒塵埃。過了幾秒後才收回了視線,說道:“走吧。”


    兩個字像是一紙赦令,把禿頭白大褂從心髒驟停的邊緣拉了回來。剛才還行將就木般的人瞬間從地上蹦了起來,飛快跑到洞開的牆麵電梯裏按下下行鍵,一邊扯著褂子擦去臉上滲出的冷汗,一邊弓著腰恭迎男人走進電梯。


    叮。


    地下三十米,門開後是一片堪稱遼闊的巨大空間,空間裏林立著許多三人環抱的透明玻璃罐,像是一棵棵參天古樹連接著地與天。


    這些玻璃罐裏都是無色透明的,所以可以清晰看到裏麵的東西——是人。


    每一個玻璃罐裏都裝著一個赤|裸的人,或男或女、或男或少,他們都用同樣的姿勢環抱著自己的身體蜷縮著,像是在母親子宮裏酣睡的嬰兒。


    而在每一個玻璃罐的底座上,都用激光刻出的金屬牌寫著他們的身份信息。


    如果有外人在這裏,細看過去的話一定非常震驚。因為這些罐子裏的人的“姓名”,竟然大多都是新聞、網絡上時常看到的人名。


    這個地下空間裏除了這些玻璃罐,還有十幾個白大褂以及幾十台機器人。當聽到電梯聲響後,這些人齊齊望過來,然後在看到男人的同一時間,全部單膝跪下——包括智能機器人。


    男人卻看也沒有看他們一眼,轉身走入了另一個不透明的玻璃回廊,然後推門走進了一個金碧輝煌的房間。


    這個房間裝飾奢華,跟外麵冷冰冰實驗室一樣的風格迥然不同,但唯一的共同點就是玻璃罐——除了進門的這麵牆外,其他三麵牆都並排陳列著同樣的玻璃罐,和外麵的玻璃罐不同的是,這裏麵的玻璃罐裏裝的人都是一模一樣的。


    那是淩右。


    禿頭白大褂走到一個玻璃罐跟前,對男人說道:“祖王,這就是這次為大人準備的義體,已經植入了三倍的母核,一切準備就緒。”


    同時,房間裏的智能機器人搬來了一個暗紅色的絲絨沙發,男人隨意坐下,對禿頭白大褂揮了下食指。


    禿頭白大褂立刻應了一聲,然後按下了玻璃罐旁的一個按鈕。


    咕嚕嚕。


    淡藍色的液體從巨大的玻璃罐裏排出,緊接著玻璃罐身緩緩下沉,浸在罐子裏的“淩右”像是新生的胎兒般從裏麵滑出來,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一聲撞擊。


    插在他鼻腔喉管裏的軟管因為摔倒的衝擊被動扯出,忽如其來的空氣喚醒了他的機能。


    “咳!咳咳!”


    “淩右”的身體因嗆咳而蜷縮著,凸起的脊背雪白一片,肩胛中央的脊柱上有一個硬幣大小的藍色胎記,胎記正中央有一道新鮮的手術刀痕,把胎記一分為二。


    “淩右”的咳嗽持續了好一會,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但坐著的男人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憐憫或者關心,就連禿頭白大褂也隻是垂手站在一邊,等待男人的進一步指示。


    終於,“淩右”的咳嗽聲漸漸平息下去。


    男人這才伸出一隻腳,鋥亮的皮鞋搭在淩右濕漉漉的下巴上,迫使“淩右”抬起了頭。


    “淩右”的臉正對著男人望了過來,他的神情呆滯,眼神空洞,宛如一具沒有靈魂的木偶。


    “真惡心。”


    男人毫無感情地評價道,然後收回了腳,“淩右”仿佛不會躲閃,當男人收回腳後,他的腦袋狠狠砸在地上,下頜帶動牙關,猝不及防把嘴角磕掉了一塊皮肉。


    男人不為所動,收回的腳再次抬起,踩在了“淩右”的背上。


    “淩右”發出嗚咽一樣的聲音,扭動著身體掙紮著,卻不能挪動半分。


    男人伸出手,懸在“淩右”的頭頂上方。


    他的手臂上慢慢浮現出了一層透明的光膜,光膜如水波折射著粼光,朝著男人的掌心凝聚。


    像是艱難匯聚起的水滴,終於匯聚起了滴落的分量,從男人的掌心脫落而下,直直沒入“淩右”的後腦之中。


    “淩右”掙紮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放在地上的手指開始抽動。


    男人見狀,收回了踩在“淩右”脊背上的腳,一邊的禿頭白大褂也一改之前漠然,從旁邊取了一件浴袍蓋在“淩右”身上,溫聲問道,“大人,您還好嗎?”


    “我操!”


    地上的人猛地揮開禿頭白大褂的手,撐著地板坐了起來。他絲毫不介意自己未著寸縷的窘境,就這樣大喇喇地盤腿坐著,身上披著的浴袍隻掛住了一點肩。


    淩右伸手捂著臉,像是回憶起了什麽糟糕的事情,抬頭看向坐在沙發椅上的男人,咬著牙說道:“你回收的手法真是越來越變態了,媽的,要是下次再這樣回收,就再去割裂一個伴生吧,老子不奉陪了!”


    男人並沒有被威脅到,甚至覺得有些好笑,“別裝了,就算我把你剁成一塊一塊地回收,你也會迫不及待地想要割裂出去。我比誰都了解你,淩右。”


    淩右按著抽痛的額角,沒有說話,隻從鼻子裏冷哼了一聲。


    男人繼續說道,“蟲王卵在德源卡出現了,閆禹的伴生有異常,婁清的完整度太高,兩個人的可能性都很高。你需要做的是去確認他們的身份。”


    淩右看過來,語氣懶散:“你留給我的記憶可沒這麽多東西,那個閆禹是德源卡的王對吧?他們家統一德源卡已經幾代了,要是蟲王卵早孵化了。那個婁清又是怎麽回事?——我說老東西,要調查的人你就不能把記憶留給我嗎?”


    “因為你跟他是好朋友。”


    “哈?”淩右放下揉額的手,“既然這樣,難道不是更該給我留足夠的記憶?到時候露了破綻怎麽辦?”


    男人不以為意:“那是你的事。”


    “操。”


    淩右罵了一句,冷笑道:“我看你壓根就是嫉妒吧。說起來,婁清這具身體的樣子應該是你的珍藏品裏淘汰出來的,他還有那麽完整的意識。我和他成為好朋友,是不是讓你想起了——”


    男人打斷淩右的話,“我這次給你的是義體,並且植入了三倍的母核。”


    淩右的表情一僵,隨即臉色變得陰沉:“老東西,如果沒有合適的理由,那你最好現在就回收我。”


    “理由我剛才說過了,蟲王卵已經在德源卡出現,我沒有多少時間了,你也沒有。”


    淩右狠狠盯著男人,卻沒有再說反駁的話。


    男人揮了下手,一邊的禿頭白大褂立刻伸手去扶淩右,“大人,浴室和東西已經全部準備好了,您——”


    “滾開。”


    淩右打開禿頭白大褂的手,自己站了起來,甩掉身上的浴袍,走進了房間裏的一個獨立盥洗室。


    半個多小時後,淩右再次出現在房間中。他已經換上了禿頭白大褂準備好的衣服,正擺弄著手上的智能機,虛擬屏幕上是最近發生的新聞。


    淩右走到一邊另一個沙發椅上坐下,智能機器人立刻上前去為他吹幹頭發。


    淩右隨意滑動著虛擬屏幕上的頁麵,一臉看好戲的表情,“這個婁清很能耐啊,他才嫁過去多久,閆禹就這麽信任他?由著他搞這麽大動靜了?說起來,婁家後代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你還是早點讓你身邊兩個留點種,這個小太子可指望不上。”


    男人沒有回應,淡淡說道:“看完就準備出發吧。”


    “別急啊。”淩右吊兒郎當地笑道,“婁清這架勢要洗白德源卡不是不可能,聯盟這邊有什麽要我做的嗎?”


    男人:“你這次唯一的任務,就是找到蟲王卵。如果你喜歡把僅剩兩個月的生命浪費在這裏看新聞,那麽,隨意。”


    男人說著又朝禿頭白大褂揮了揮手,然後徑直離開了。


    禿頭白大褂沒有跟上去,而是從一邊的托盤上拿過一張白紙,恭敬遞給了淩右。


    “大人,這是您帶回來的清單。”


    淩右臉上的神色歸於冷漠,他伸手拿過清單看了眼——上麵羅列了十來項注意事項,已經被劃掉了一大半,餘下的少半裏也無關緊要,能讓他視線停留的隻有一條:給婁清買特產。


    “看來我跟他的關係還真是不錯呢。”


    淩右勾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後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走吧,去給我的好朋友買特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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