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維馬索的港口延伸進了海麵一公裏,飛船停泊時激起的浪潮拍打在碼頭上,撞響了碼頭石柱上的“迎客鈴”。


    淩右提著簡單的行李踏上碼頭,人群中立刻跑過來一個小老頭,對著淩右笑得一臉的褶:“大人,歡迎回來。”


    “嗯。”


    淩右隨意答應了一聲,把手裏的行李扔給了小老頭,邁步上了碼頭邊上停著的一輛黑色馬車裏。


    小老頭抱著行李跟了上去,坐在馬車前的駕駛位上,扭頭從小窗跟淩右絮叨:“大人一路辛不辛苦?要不要吃點東西?我泡了您最喜歡的怪味海貝,回去正好能吃上新鮮的。”


    淩右不耐地皺起了眉頭:“說多少次了,我不喜歡那玩意兒,你是不是零件都朽了?讓老東西給你換個新的去。”


    小老頭愣了一下,然後“嗨呀”一聲,“怎麽能沒禮貌呢?要有禮貌啊,我教過你的。怪味海貝不吃就不吃吧,一會我都拿給你弟弟吃了,你一個都撈不著!”


    小老頭氣呼呼地哼了一聲,轉身坐回了駕駛位。馬車走到一半了,他又從窗口冒出小半個腦袋,問淩右:“你真不吃啊?”


    淩右這次都懶得再搭理他,直接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


    小老頭見淩右閉了眼,於是也就縮回了腦袋,在前頭嘀嘀咕咕些什麽,也聽不清。


    馬車很快駛進了薩維馬索的王宮中,偌大的花園裏,薩維馬索國王夫婦早早候在了那裏。


    馬車停下,淩右下了車,國王夫婦立刻微微彎腰欠身,對淩右行禮。


    淩右卻沒有看他們,下了車後,淩右就仰頭看了眼跟前富麗堂皇的宮殿,接著又打量了周圍一圈,這才把視線落到國王夫婦身上。


    他沒有叫他們起身,語氣隨意地問道:“小太子呢?”


    國王夫婦也沒敢直起腰,恭敬地回答:“他不知道大人您今天回來,三天前去了木源城參加一個業內的交流活動,要後天才能回來呢。”


    “哈。”淩右嗤了一聲,“得了吧,誰還不知道他那點兒狗脾氣似的。要怕我揍他,就別搞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啊。”


    國王夫婦沒有辯駁,頗有些逆來順受的意思。


    淩右沒趣地翻了個白眼,與國王他們擦身而過朝屋裏走去。


    “大人。”王後叫住淩右,她沒有回頭也沒有直起身,保持著這樣恭敬的語氣說道,“祖王這些天身體有些不好,您別惹他動氣。”


    “哈。那可好。我巴不得他氣死呢,哈哈哈!”


    淩右大笑著離開。


    國王夫婦保持著彎腰的姿勢沒變,一直到淩右的腳步聲消失了,才雙雙直起身來。


    國王抬手蘸了蘸額上滲出的一點濕意,問旁邊的王後,“他剛才問婁清的事情,是在指責我們的意思嗎?”


    王後撣了撣自己的長裙,恢複端莊姿態,冷笑一聲:“責備?那又怎樣?我們做的一切都是經過祖王同意的,他有本事就去跟祖王提意見,他敢嗎?他要是有這個心氣,就不會每到時間就跟一條狗一樣乖乖回來。”


    王後說完,又對國王囑咐,“你記得跟咱們寶貝說一聲,等淩右走了他再回來,免得白受些窩囊氣。”


    國王點頭:“我知道。”


    薩維馬索的王宮非常大,幾乎占了它迷你國土麵積的三分之一。國王夫婦一家三口長期活動的區域在王宮的前半段,繞過客廳後的茶廳,在房間裏有一條封閉的長廊,長廊盡頭一扇鐵門,推開後是一個天井花園,花園往後的區域,是薩維馬索不為人知的禁區。


    小老頭在前麵為淩右推開了鐵門,引著淩右走進花園裏。


    淩右看了眼被修剪得狗啃一樣的花園,忍不住看了小老頭一眼,“這麽多年了,你的技術怎麽還這麽爛?”


    小老頭笑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有的,今年這些花還都沒死過呢!”


    淩右:“……”


    繞過花園最後的一麵花牆,眼前豁然出現的是不是房間,而是個房屋。


    這是一座“房中房”,它看上去非常破舊,但仔細看就會發現它其實被修繕過,很多破舊的地方隻是刻意保持了那個模樣。


    這樣的一座房屋出現在薩維馬索的王宮裏,就像是珍珠裏嵌著的一粒黑砂,格格不入。


    房間的門緊閉著,窗戶也關著,明明在暖陽下,卻散發著一種陰冷的氣氛。


    淩右在房門前站定,然後鼻子動了動:“這什麽味兒?”


    小老頭落在淩右身後兩步遠,沒再往前,也沒再說話。他臉上滿是恐懼和瑟縮,站了幾秒後,忽然一轉身逃也似的跑進了天井花園,眨眼就沒影了。


    淩右聽見動靜回頭看了眼,並沒在意,然後轉身皺著眉推門走了進去。


    當門推開的瞬間,剛才還若隱若現的氣味立刻變得濃烈不容忽視,淩右猛地捂住鼻子,罵道:“操,這什麽——阿嚏!”


    淩右站在門口連打了幾個噴嚏才緩過來,揉著鼻子朝房間裏看。


    隻見房間中豎起了好幾個半透明的白紗屏風,層層疊疊,錯落有致,其間還放著各種花瓶,裏麵插著香氛的幹花,房間四個角落還點著味道厚重的熏香。整個房間薄煙環繞,竟也營造出一種層巒疊嶂的美感。


    淩右伸手扇了扇跟前的熏香薄霧,看向屏風深處的一個人影問道:“老東西,你是想把自己當熏肉嗎?”


    那人原本是坐著的,但聽到淩右的話後就站了起來,腳步緩慢地在屏風形成的“山巒”中穿梭朝外走,一邊問淩右,“蟲王卵找到了嗎?”


    那是個男人的聲音,聽起來並不蒼老,中氣十足,但卻異常沙啞。


    淩右聞言撇了下嘴,“哪兒那麽容易?——你嗓子怎麽了?”


    那人沒有回答淩右的問題,又說道:“最近德源卡的蟲獸變得活躍了,你走之前有什麽發現嗎?”


    淩右哼了一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每次‘發病’開始記憶就會混亂,就算發現了什麽,我也記不起來了——不過倒是有個有趣的,那個婁清,他是從金海裏撈出的星星?”


    那人的語氣淡淡的:“嗯。”


    淩右:“那說不定蟲王卵就是他呢?他可是這麽多年難得完整的一顆星星了。”


    那人並不意外這個猜測,“所以你這次回德源卡的任務就是查清楚婁清。”


    淩右惡劣地勾起嘴角,看著越走越近、隻剩兩扇屏風隔著的人影,“好啊。不過你就不怕我先吃了他?”


    那人在最後一扇屏風跟前停住,隔著半透明的白紗屏風,能看出那是個高大健壯的男人。


    “你可以試試。”


    淩右表情古怪,正要說些什麽的時候,忽然鼻子又動了動,然後皺眉退後了一些:“操,你身上是什麽味兒?”


    那人站在屏風後,沒有回答。


    淩右眼珠子一轉,記起王後之前說的話,表情瞬間就變得飛揚起來:“你生病了。”


    那人還是沒有回答。


    淩右開心地笑了起來:“哈哈!蟲王卵真的出現了對不對?所以你偷來的東西也要保不住了,你點這麽多熏香、弄些屏風,就是想要擋住你身上那股腐爛的味——”


    啪!


    一隻手穿透白紗屏風,如一隻鐵鉗般緊緊扣住了淩右的臉,生生截斷了淩右還沒說完的話。


    這條手臂上的主人穿著一件黑色襯衫,戴著黑色的皮手套。但因為伸長手臂的動作,袖口上滑,露出了一截手腕皮膚——那截皮膚竟然是淺灰色的,均勻的煙灰色,根本不似人類的皮膚。


    “你說的對。”


    盡管那人此時的動作堪稱野蠻,但他的聲音依舊平靜,甚至稱得上彬彬有禮,“我的時間不多了,你的也是。”


    淩右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眼睛倏然瞪大。


    但他沒能再發出任何一個音節,毫無預兆的,砰!扣著他的手猛力收攏,像是捏碎了一個雞蛋一樣,紅白噴濺。


    淩右的身體軟倒在了地上,捏碎他顱骨的手卻還停在那裏,然後翻轉了一下攤開手掌。


    黑色的皮手套上除了紅白之物外,還有一團透明的水膜狀光球。那光球一下一下地搏動,宛如一個人的心髒一般。


    黑色的手套重新收攏手指,捏住光球後攥成了拳,很快,光球消失在了黑色手套之中。穿透屏風的手臂也慢慢收回。


    “收拾幹淨。”


    屏風後響起了那人的聲音。接著房間裏嗡——的一聲,側麵石牆上滑開了一道門,從裏麵走出了一個禿頭的白大褂以及兩個智能機器人。


    智能機器人熟練地定位到了屍體的位置,一個扛起了屍體回到了牆裏,一個留下拿出工具快速地清理著地麵。


    不過片刻,房間裏又恢複了幹淨,隻是在腐朽和濃烈香氛混合的氣味中,又增添了一股血腥味道經久不散。


    “祖王。”


    禿頭白大褂等機器人都離開後,才走到淩右剛才站立的位置,單膝跪下,等候吩咐。


    屏風後的男人仰著頭,過了一會,從屏風後扔出一雙沾著血汙的黑色手套。禿頭白大褂連忙伸手接住,生怕弄髒了地麵。


    男人的聲音響起:“準備好了?”


    禿頭白大褂連忙答道:“是,已經準備好了亞體,隨時可以——”


    “不用亞體,用義體。”男人的聲音冷冷的。


    禿頭白大褂一愣,大概是太過震驚,以至於他忘記了不能違背男人的意願,疑惑道:“可是這樣的話,大人隻有兩個月的時間,算上來回路上的時間,根本沒剩幾天了。”


    男人卻沒有怪罪禿頭白大褂的提問,他的心情似乎很好,甚至還笑了一聲:“沒關係,給他植入三倍的母核,這一次他不用回來了。”


    禿頭白大褂聽出了這話裏有些深意,但不敢細問,連忙應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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