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裝偵探社內。


    這件老式屋子裏的空氣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就好像是被打入了強度過高的氣壓,下一秒就會崩裂牆壁,飛射開來。


    “我說......異能特務科那邊已經確定不給援助了是嗎?”與謝野晶子壓著怒火詢問道。


    從昨晚神上朔被掠走開始,解除了橫濱危機的異能特務科絕口不提救援事宜,隻是不走心地推諉武裝力量不夠,隻能了了貢獻一些情報方麵的信息。


    這還是在明知道武裝偵探社方麵有名偵探江戶川亂步坐鎮,情報全齊的情況下。


    “他們還是老樣子。”過了半響,國木田獨步悶聲答道,“我們也隻能靠自己了,神上......”


    “我本來也沒打算借他們的力。”江戶川亂步突然開口道。


    他一出聲,偵探社內就出現了一陣令人窒息的寂靜。神上朔離開後,還是有一些不可見的事物發生了。例如,那些江戶川亂步特有的,孩子氣的柔軟天真的氣息已經完全從他身上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成年人常有的,低溫,克製,藏鋒的神態。


    他清了清嗓子,看向麵露愧疚的藤丸立香和瑪修,說道,“你們還打算跟我們去麽?”


    江戶川亂步平靜地補充,“你們要的聖杯這個世界可沒有,之前很抱歉沒能告訴你們,至於去留,還是請你們自行決定吧。”


    “可是我們之前明明檢測到了聖杯的波動!”藤丸立香難以置信地回答。她看著眼前活像變了一個人的江戶川亂步,說道,“您不要說氣話,我們一起的話,營救也會......”


    “我沒有說氣話。”亂步還是那副樣子,顯現出一種不正常溫潤的鋒芒,“你們檢測到的,是‘書’,一個你們不用去了解,也拿不走的東西。”


    “你們能突然檢驗到,是因為那個俄羅斯人用特殊的方法進行了召喚儀式。”


    他抬起頭來,平視角落裏,同樣麵無表情的恩奇都,“我們的戰力已經足夠了,諸位請便。”


    多一個人少一個人,終局都不會出現一絲一毫的轉變。


    ......


    神上朔是被一瞬太陽穴的閃痛驚醒的。


    他整個人宛如是從水裏撈出來的,幾綹頭發濕噠噠地黏在前額,臉上還掛著髒,凝固的鐵鏽從左肩紮根,肆無忌憚地瘋長潑灑,像是一張鮮活漂亮的踏雪尋梅圖。


    神上朔現在的意識還不算是清醒,腦筋也隻是勉強能夠轉動,原本清透水亮的眼瞳霧蒙蒙的,瞧不見一點兒神光,活像丟掉了一半的魂魄。


    “唔.....”神上朔甩甩腦袋,卻發現自己的頭部已經被一種堅硬的阻力固定了。某個金屬觸感的條帶將他的死死綁在了白色的案板上,勒得有些痛,綁痕緩慢持續地散發著有些惡心的痛感。


    神上朔猜測,如果現在福樓拜他們衝著他的太陽穴來一刀,他估計就會像是某種食用河魚一樣,動彈不得地被拍碎腦殼。


    而且不單是頭部,隨著微小的掙紮,他漸漸發覺自己的四肢,腰杆全都被金屬帶捆死了,上麵閃爍著色彩各異的小燈,詭異地亮著。他平躺在一張類似手術台的桌子上,身體直立,眼睛被迫直視刺目的天燈,雙腿被略微分開,相當對稱地分布在兩側,手掌朝前。


    這還真是標準的姿勢。神上朔在心中慢吞吞地想著。


    他等了半響,都沒有一個看上去至少像模像樣的醫生出來,對這具身體做出些什麽拆分重構的步驟。這間房裏唯一的響動,就隻有空氣中那個不知名的機器的小聲嗡鳴,連個活物的聲音都沒有。


    看上去他們應該還在商討怎麽處理他這個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小白鼠。


    至於是研究一番新鮮的作用原理,還是直接把他投入使用兩個渠道,那些瘋子為了能確定哪種才能獲得最大利益,估計還需要吵上一會兒。


    神上朔閉了閉眼睛,無不冷漠地想。


    神秘島是一個怎樣的組織呢?一個宏大的,根基深厚的,可以堂而皇之搭建空中宮殿的非法組織。


    說起來,“非法”這個頭銜戴在神秘島的頭上實在是有些荒唐了,在簡直就像是給王冠上鑲嵌了個卡通兔頭一樣的幼稚可笑。它隱藏的下屬組織不計其數,就像是盤踞在巨型蛛網上的王蛛,密密麻麻的蛛絲糾纏在歐洲的每一個角落,具備絕對尖端的技術和出色的情報搜集能力。


    十幾年前,神上朔就曾領略過這座龐然大物之下冰冷鋒利的暗礁,如今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這間實驗室,也算是故地重遊,竟也還算得上熟悉。


    他隱隱能感覺出來,自己的狀態有些不妙。也許是回到原本籠子帶來的負麵情緒實在是太過龐大,產生了應激反應,將他從原本那個生動的“神上朔”殼子裏拽了出來,高高地拉到空中,冷然地俯視自己,卻帶著一種想要就此縱身一躍的墜落感。


    被這類灰暗的情緒包圍著,神上朔靜靜地打量著自己這一副軀殼,跟打量一塊兒原石是否有剖開的價值沒什麽兩樣。


    他感覺自己失去了調動這些色彩斑斕情緒的力氣,就隻能任由這些情緒粒子掉落在土裏。


    要是有什麽溫暖鮮豔的東西裹一裹就好了。神上朔有些出神地想,這樣明白無誤地坦露著,實在是有些扶不上牆的不像樣。


    他這種灰白色調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了某個喜劇小醜進來。


    滑稽的喜劇演員先是做作地重重拍了拍門板,從影子上看,這動作跟拍狗頭沒什麽區別。關鍵是他進門的戲也不消停,巴爾紮克先是把他那隻塞著不安扭動腳趾的靴子擠進了門縫,在將自己肚子捧得像是有八百斤一樣塞進狹長的空隙,全程無視了完全打開的門鎖。


    “早上好啊甜心!”巴爾紮克笑咪咪地湊過來,油漆桶一樣的眼睛轉得像是能潑出顏色一樣。他像是完全沒看到被五花大綁的神上朔一般,接著問好,“昨晚睡得很香吧?”


    他撅撅嘴,隨意地敲了敲監測工具,“這玩意兒昨晚運行得可無聊了,一直就是那麽幾個平穩的波動,一點兒意思都沒有。”


    “我還想著,萬一莫泊桑那根肋骨沒用了,你就直接孤零零地猝死在這件屋子裏該有多好。”


    “那將是多麽美妙的一出喜劇呀?”小醜的嘴角幾乎腰咧到耳根,麵部攪動著粘稠糖漿一般的甜膩,“想想看,你這輩子最想要的亂步先生,你居然來不及看他最後一眼......”


    “哦不,這樣的橋段有些老套了,我的錯我的錯,我們換個新鮮的如何?”


    “據說人死後三十秒還能聽見聲音,”他幾乎要貼到神上朔身上了,沉浸在自我的劇本當中,“他應當在最後的時間趕到,看見你死亡的一刻,然而卻不知道你還有意識。你的偵探先生,發出最痛徹心扉的聲響。”


    他越說越激動,就像是磕了藥的癮君子,呼吸急促還喘著粗氣,“哦讚美吾神,這可是絕頂美妙的聲音,然後在這最後30秒裏,他會將這個慘叫作為你留在塵世最後的聲音,陪伴你一個人葬送深淵。”


    “這真是太棒了.......”


    “然而這是不會發生的。”白發少年平靜地回視小醜。那些惡劣熾熱的情緒沒燒著他一星半點兒,他依舊是那尊從天上落下來,晶瑩剔透的,被妥善安置在冰棺裏的神娃娃。


    “亂步先生絕對會知到這一切,他留給我最後作伴的聲音,絕不會是你所說的那種哭喊。”


    會是那種輕快的,甜蜜的,能夠在茫茫黑夜裏亮起來,曾千百次回響在他耳畔的那種溫暖音調。先生哪怕會送他一團輕暖的軟夢,也決計不會讓他帶著兩個人的不甘絕望,獨身前往地獄。


    神上朔篤定地回答道。奇怪的是,哪怕有些時候他自己都不能了解自己,覺得自己像個未曾馴化的怪物。


    但是先生是不一樣的,那是一種比自我認知更深刻,更無助,更幸福的理解。


    “嘶......”被主角之一一腳踹翻了劇本的巴爾紮克倒吸了口涼氣。他像是第一次認識神上朔一樣圍著他轉悠了兩圈,兩顆眼珠子探射燈一樣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真是不可思議......瞧瞧瞧瞧,這樣驚喜的樂子居然還不止一個。”他眼神愈發熱烈,就好像是下一秒就要跟心上人表白的年輕小夥。


    神上朔也沒什麽反應,就靜靜躺在那裏任由這個瘋子看猴似的打量,好歹多少有了點人氣兒。他現在就像是被當頭澆了一通熱水,由於表麵是一並消融的,所以還能勉強維持麵目脆弱的冷靜。


    亂步先生。他在心中叫這個稱呼翻來覆去地呼喚,仿佛這四個字就是被誤吞進蚌肉的沙礫,長久又磨人地產出鈍痛,最終匯入神經的終端。


    真希望能快些見到您。


    神上朔看著一臉怒氣,大步踏入實驗室的狄更斯,還有至今仍未現身的莫泊桑,再次輕輕歎了口氣。


    難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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