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嬌如今尚且不知道葉蓁的計劃。


    但她必須將心中那些溫暖的情緒迅速壓下——


    因為按照徐漢開的習慣,再過不久,他就會回到家裏來。


    他是個做事很謹慎的男人,背地裏偷偷虐-待許嬌、讓她的病情惡化,同時還在外麵勾搭比許嬌母親更有錢的女人,要想不被發現,他必須非常小心。


    他對應付許嬌這個病小孩兒並沒有多大的耐心,伺候一個幾乎不會給反饋的、且隨時隨地像個會爆發的炸-彈一樣的小孩兒,對他來說並不簡單,尤其是他還得不要被許嬌突如其來的發病傷到,這也不是一件簡單的活兒。


    許嬌一直不太願意去回憶童年的事情,一是因為那時候的精神狀態不好,二是因為童年時候的記憶殘缺不全,她隻記得自己深深厭惡這個家、這個環境,還有她的後爸,唯一的印象便是葉蓁某次偶然來她家的時候,見到了徐漢開的惡行,兩人產生了一些爭執——


    結果就是。


    葉蓁從樓上摔了下去。


    記憶中最清楚的畫麵,是從未仔細看過的那道身影,像風兒一樣消失在窗戶邊,那漂亮的臉龐隻是驚鴻一閃,就讓許嬌記住了,旋即,視線裏殘留的最多的顏色,便是窗戶大開時候,外麵那極其漂亮的天空,火燒雲的壯觀景色映在許嬌的眼底,深深地烙在了她的視網膜上。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徐漢開被抓走了,她的母親匆匆回到她的身邊,將她抱在懷裏痛哭,那一瞬間,她仿佛聽到了全世界傳來的聲音。


    如同心靈上蒙著的艱厚軀殼被敲開,世界遲遲地衝她微笑,與她說一聲,你好,歡迎來到人間。


    可是太晚了。


    她隻能愣愣地看著那天空,一動不動,眼也不眨的,甚至還沒來得及真正與葉蓁對視一眼,就已經永遠失去了和對方相識的資格。


    唯有窗外的天光盛大恢弘,在往後的許多年裏,她再也沒有見過。


    因為害怕她受到更大的刺激,所以包括母親在內的所有人都沒讓她去見葉蓁死時的模樣,他們捂住了她的眼睛,讓許嬌隻能用耳朵去聽那個人的故事:


    “我就說許家那婆娘找這麽個臉嫩的家夥肯定不合


    適,這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光天化日背著她和旁邊屋裏二十歲的小姑娘勾搭上,誰知道是發生了什麽啊……”


    “這小許也是可憐,年紀輕輕跟前夫離了婚,又帶著個那樣的孩子,好不容易以為找到知心人,誰知道知人知麵不知心,嘖嘖嘖,聽說這小孩兒當時也在屋裏,也不知道看沒看到什麽……”


    “你可嘴上留點德吧,小許家裏已經夠慘了。”


    “哎,離婚的女人就是這樣,確實也慘……”


    那些閑言碎語,在之後的很多年裏都讓許嬌記憶猶新,哪怕很多年後的筒子樓裏,已經沒有人記得當年的命案究竟是什麽情況,甚至在她買下這房子的時候,還有鄰居笑著對她說,這屋子住著可不吉利,但比隔壁好得多,聽說前些年死了人呢。


    筒子樓裏的住客來來去去,甚至也沒有人記得許嬌就是他們當年津津樂道的那個“可憐的小許”家裏的那個自閉症女兒。


    後來她看見陌生人不再尖叫,也沒有在人多的地方做出奇怪的表現,隻是多了一個習慣,就是看著天空發呆,然後學會了隔著一層電腦和別人交流,用文字表達自己的內心。


    直到她慢慢學會用語言構築自己的世界。


    在她的世界裏,與葉蓁同等麵貌的女人作為主人公逐次出現,許嬌用僅有的一點片麵的印象勾勒出她們,她以為她寫的隻是葉蓁的影子,卻不曾想過,那一個個字也是她靈魂的表現,她不自覺地將自己的故事傾瀉了進去,於是那些主人公都像她一樣有著可怖如陰影一樣的童年,卻像是葉蓁一樣善良,永遠願意在旁人落難的時候出來搭救,做別人生命裏的光。


    隻是,寫著寫著,許嬌就發現,她寫的不是葉蓁的複刻美滿人生,而是那些角色自己的,那些同她的恩人長著一樣眉目的主角們,終究都不是她。


    起初,許嬌以為自己是筆力不夠,所以寫著寫著,意興闌珊,不滿意地棄坑,爛尾,想要寫出更完美的故事來。


    可隨著她掌握的敘事能力越強,她越意識到,這些主角的身上都帶著奇怪的影子,就是那些一點點不同的過往,讓主角們在故事講述的過程中,漸漸脫離了原有的設定——


    就像是在


    跟她做對一樣。


    許嬌想要在自己的王國裏給恩人一個足夠好的故事。


    可她連自己的恩人模樣都刻畫不出來。


    於是故事一次次地失敗,她甚至不願意給那些複製品一個完美的結局,她有意改了大綱、亂了走向,引得自己一次次被貼在網站的論壇上被讀者破口大罵。


    唯有她自己渾不在意。


    若不是係統出現,許嬌不知道自己還要在這無數次的失敗循環裏繼續多久。


    誠然,剛開始進入係統空間的她是鬱鬱寡歡的,她一點也不想知道這些複製品過著什麽樣的人生,因為那些故事早就爛熟於她的內心,她不想再看自己究竟是怎麽一遍遍失敗的。


    直到……


    夏驚蟄稍稍讓她有些出乎意料。


    然後是沈夜嵐。


    仿佛在重蹈她當初無力控製走向的覆轍,一遍遍地在她耳邊重複,醒一醒吧,你的故事注定是無法拯救的,因為你從來沒仔細認真地看過你筆下的人物。


    許嬌被夏驚蟄赴死的舉動困惑,又為沈夜嵐對自己的狂熱情感所炙,她從沈夜嵐的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直到那時,她才明白,不論一個創作者願意還是不願意,文字裏始終會帶著她的影子,她對恩人那樣地偏執,單方麵地將對方引為自己內心的精神支柱,自己所信仰的神靈,將自己喚醒的聲音,隻因為恩人曾經拯救過她——


    於是同樣悲慘的沈夜嵐,看見她這個伸出援手的恩人,便也狂熱的、肆無忌憚地迷戀上了,一如當年她將葉蓁的模樣藏於自己心底的樣子。


    沈夜嵐是她的鏡子。


    仿佛昭示著她一生也無法從這童年的悲劇和陰影當中走出,就連死,也是帶著年少烙印、掙紮不出的。


    她同情沈夜嵐,也同情自己。


    而這時——


    她遇到了風青玉。


    是風青玉告訴了她怎麽樣是真正的愛,誠然,風青玉一開始對她抱有不屑的態度,在後來剛喜歡上她的時候,因為是合法妻子的身份,所以順著心裏的一點燎原之火,想要勾著她將這妻妻的名分坐實,但最終……


    風青玉沒有那麽去做。


    有時候人的善惡隻在一念之間。


    風青玉在無數次最關鍵的一念裏,都選擇了尊重許嬌。


    在知道許嬌並不愛她的時候,風青玉想過爭取、想過挽留,但她最終隻是在許嬌需要的時候,默默地出現在她的身邊陪伴她,並且安靜地接受了自己這輩子都得不到許嬌的事實。


    許嬌是從她的身上明白了究竟什麽是愛,什麽又是尊重。


    她開始不可自製地被自己筆下的女主角吸引,並且真正地主動接納凡間,任由那人間的煙火染上自己的衣衫,也真正將風青玉和自己曾經的恩人區分開,她終於接受了一個事實,她創造出來的那些女主角並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她們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有了屬於自己的靈魂。


    不由任何人擺布的靈魂。


    許嬌不自覺地將這尊重的態度用到了下一個世界的莉莉絲身上,她第一次將筆下的主角當做自己所出的孩子,像是當年試圖教會她這些的人一樣,耐心、細致地,真心實意地想要給莉莉絲一個不一樣的人生,想看她憑借自己的雙手創造出獨屬於自己的故事。


    隻是出了一點小小的意外。


    莉莉絲也愛上了她。


    可是這時候的許嬌,已經不能像是夏驚蟄那個世界裏一樣,無動於衷地感受著女主角對自己的追求了,她動心的時候,心底反複搖擺和掙紮,連係統也不知道,她與莉莉絲做那些事情的時候,腦海裏升起的是怎麽樣天翻地覆的快樂。


    她的潛意識裏,是有一種興奮和快樂的——


    為什麽許嬌拒絕不了莉莉絲?


    因為她在內心裏也希冀著假設,若是她的恩人還活著,若是這個精神支柱還在,等自己長大了,對方會不會因為這份親手教導的特殊,對她另眼相看,繼而讓她成為生命裏最重要的人呢?


    真相彼時無從得知,可她一次次沒有抗拒的沉淪,已經是一切的答案。


    但這還不算完。


    她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可她的主角早已窺透,她的愛隻是一種映射,一種移情,驕傲如對方,怎麽可能忍受自己在許嬌的心裏還是個影子?


    一次又一次,她的主角用自己濃墨重彩的痕跡,覆蓋了許嬌心中對恩人的惦記,終於讓她分清楚,那些寄托、那些幻想,都是過去,當下的唯有這早已擁有自己靈魂的愛人。


    她愛的是那一本本


    故事裏誕生的獨屬於主角們的靈魂。


    她愛的並非葉蓁。


    那不過是年少的一點眷戀、懷念,那並不是愛情的模樣。


    ……


    “叮咚。”


    隔著木門,耳朵尖銳的許嬌聽見了徐漢開回來的聲音,她本不該記得這樣清楚,但是身體似乎已經對這腳步聲產生了十足的恐懼和厭惡,以至於腦海中條件反射有了記憶。


    許嬌勾了勾唇,在腦海中喚道:“係統。”


    “?”


    許嬌:“我有些事情記不太清楚了,既然這也是你能來的世界,不如幫我鞏固一下記憶?給我傳送我小時候所有事情的內容,我知道你可以。”


    係統:“……”


    它還真行。


    許嬌就這樣眼睜睜地盯著門,一麵接收自己兒時那些昏暗不見天光的故事內容,一麵漫不經心地在心底思索:


    要用什麽法子讓徐漢開體會一下生不如死的感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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