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節體育課,沈夜嵐都有些神思不屬。


    唯有入水遊泳、聽不見場館裏那些聲音的時候,她能稍稍正常些,專注在麵前的短道遊泳上。


    或許是心憋了口氣的緣故,今天她的成績格外好,距離優秀就差點。


    往常她不會這樣拔尖,因為知道呂佩肯定會覺得自己礙眼,旦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得罪了她,自己日子想好過可就難了。


    但自從今天這遭破事之後——


    沈夜嵐忽然不怕了。


    她意識到無論自己多麽小心翼翼,對呂佩來說,隻要自己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同對方呼吸樣的空氣,人家就是會不爽。


    有時候,喜歡和不喜歡樣,都不需要什麽理由。


    遊完出水,沈夜嵐甚至沒往呂佩的方向看眼,目光在場館裏逡巡,卻發現那道最耀眼的光已經失去了蹤影。


    她坐在泳池邊,莫名覺得身體裏的力氣都被抽空了樣,對體育課意興闌珊。


    她想,應該是沒吃早餐餓的吧。


    ……


    老天今天格外跟沈夜嵐過不去。


    臨近下午放學,語老師正好抽她去課後背誦,從教室外的走廊前過,她看見了外麵的天空灰蒙蒙的,烏雲覆頂,陰沉得好像下刻就要降下驟雨。


    是她討厭的天氣。


    等她從語老師辦公室回來,果不其然,呂佩的座位上已經不見人影,不用想也知道這人又沒等她,先回家了。


    自從初被這麽作弄過遭以後,沈夜嵐淋著雨走回舅舅舅媽的家裏,高燒了兩天之後,她就討厭下雨天。


    哪怕從此她的包裏始終帶著雨傘,對這天氣的反感已經深入骨髓。


    透明的傘麵展開,沈夜嵐背著書包,往教學樓外麵走去,路上都在低著頭看路,生怕踩到了水坑,讓鞋子裏進水。


    結果馬路邊,輛的士奔馳而過,正好經過個凹陷處,將裏麵的泥水濺起米多高——


    泥水飛來,噠噠噠打在傘麵上,剩下的落在她的校服長褲上,將深藍色的布料打濕,洇黑大片。


    沈夜嵐表情難看地站了會兒,甚至不知道該將這倒黴歸類到誰的身上去。


    良久,她才重新邁開步子,挑著車輛進不去的小路走。


    不知拐到哪裏時,她忽然聽到了聲微弱的嗚鳴聲。


    像是什麽受傷的小動物發出的叫聲。


    沈夜嵐情不自禁地循著那動靜而去,拐過彎之後,就被落入眼簾的幕弄得愣了神——


    皮膚白皙的少女撐著傘,傘麵傾斜到旁邊的木盒上,嘩啦啦的細水落在地麵上,盒子裏鋪著斑斕的花布,正趴著隻毛絨絨的黃色小狗,蝴蝶樣的耳朵垂下來,邊吃女生喂過去的火腿腸,邊伸出舌頭討好地舔她的手指。


    然後發出奶聲奶氣地聲音:“嗷!嗷!”


    又尖又啞又興奮。


    “少吃點,這個太鹹了,對你身體不好,我給你買別的吧?好不好?”女生沒發現不遠處多出的人影,抬手摸了摸小狗的耳朵,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這人,不是許嬌還能是誰?


    沈夜嵐莫名其妙地走近了兩步。


    隨後,她就看見小狗隻前肢上露出的傷口,深可見骨。


    “它受傷了?”沈夜嵐不自覺地出聲問。


    聽見動靜,許嬌餘光朝視線裏多出來的運動鞋往上看去,見是沈夜嵐,平靜地點了點頭。


    然後就沒了下。


    沈夜嵐有瞬間的窒噎感。


    從來憋悶,不會跟人主動搭話的她,在女生重新低頭去逗狗的時候,竟然搜腸刮肚地憋出句:


    “這傷不趕緊處理,會變得更糟糕,我知道這附近有家寵物店……你,你要去嗎?”


    許嬌動作停了停,重又抬頭來看她,目光裏帶著打量,似是不解兩人明明不熟,她怎麽對自己忽然熱情了起來。


    頓了頓,許嬌道:“我在等雨停,現在抱它過去還要撐傘,不方便。”


    聽見她那極冷淡、又悅耳的聲音,沈夜嵐握著傘把的手緊了緊,聽見自己壓抑的聲線裏透出的沙啞:


    “我可以幫你撐傘。”


    為什麽這麽緊張啊?


    沈夜嵐聽著自己變調的聲音,心困惑不解。


    是因為許嬌凶名在外嗎?


    沒等她摸清楚自己的心理,女生已經點了點頭,平靜地將傘遞給她,然後俯身挽了挽褲腳,才把裝著小狗的小木箱抱了起來。


    這次,沈夜嵐總算瞧見了她右腳踝的紋身真麵目。


    雖然有小半入了襪子裏,但透出的部分竟然是個鏤空的十字架,橫豎樣長,周圍還纏繞著荊棘。


    純黑色的圖案映得她腳踝處的皮膚近乎蒼白,極致的色差衝擊出強烈的視覺效果,還有那十字架周圍環繞的荊棘,像是被黑暗玷汙的光明。


    又是聖潔,又是墮落。


    強烈的矛盾和反差集在處,讓沈夜嵐呼吸都停了,直到手裏的傘都歪了歪,無意間讓傘柄碰到了許嬌的額頭。


    她回過神,卻被驚得更狠,動不敢動,身體都繃緊了,生怕她突然給自己腳踹出去。


    結果許嬌麵無表情地盯了她半天,總算開口問:


    “不走?”


    沈夜嵐又逃過劫,目光倉促別開,趕忙領著她往去處走。


    她不敢和許嬌離得太近,舉著傘的手臂都伸直了,將大半的傘麵都擋在女生的頭頂,自己肩上無聲息化開片濕潤。


    然而她卻沒覺得冷。


    目光始終粘在前頭那道挺拔的背影上,就這樣直走進寵物店,她都毫無所覺,直到被人攔下:


    “哎,這位同學,傘收收。”


    ……


    “這個情況得縫針,做個小手術,你們先去吃個飯回來也來得及,不用在這兒直等。”


    寵物醫師穿著白大褂,看了眼外麵的天色,友善地給沈夜嵐和許嬌提建議。


    沈夜嵐看了眼許嬌,意識到自己到了該離開的時候,可她愣是說不出告辭的話,在旁邊裝聾作啞地站著。


    恰在這時,許嬌忽然轉頭看向她,毫無征兆地問:“請你吃晚餐,你想吃什麽?”


    沈夜嵐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嘴上就冒出了拒絕:“不用。”


    許嬌半點不意外,甚至連驚詫的神色都沒有,平靜地接受了自己被拒絕的事情,隻上下看了她眼,改口道:


    “今天欠你個人情。”


    “改天有機會還你。”


    沈夜嵐……她有點受寵若驚。


    其實拒絕的時候她已經有點後悔了,然而聽到這裏,她卻又覺得自己好像賺了比頓飯更好的東西。


    而且……


    這個校霸脾氣是不是比傳聞好太多了?


    她打著傘,走出了寵物店,魂不守舍地回到了舅舅舅媽的家裏。


    照例是吃的冷飯菜,之後再用三分鍾洗完澡,把所有人的衣服浸泡過,丟到洗衣機裏——這是她舅媽獨有的潔-癖,覺得再好的洗衣機也洗不幹淨衣服。


    她做事的時候,舅媽還要在旁邊絮絮叨叨:


    “別把襪子丟進去,好髒,也別把我的內-褲和佩佩的放起洗……”


    沈夜嵐沉默地洗衣服,直到察覺道陰影逼近。


    她抬眼看去,不知什麽時候,呂佩站在廁所外,正用古怪的目光打量她:


    “你什麽時候認識的許嬌?沈夜嵐,你可別跟那些人學壞了,不然我告訴我媽。”


    沈夜嵐不為所動,重又低頭洗衣服,隻隨口應答:


    “不熟。”


    呂佩鬆了口氣,又譏笑道:“我想也是,許嬌最討厭成績好的人了,你這樣的悶葫蘆她才不會想認識。”


    明明是實話,但沈夜嵐卻覺得自己胸口那片極其不舒服。


    她沉沉地抬眼去看呂佩,然而對方已經轉身離開了。


    ……


    或許是今天所經曆的切太不尋常,沈夜嵐向來如潭死水的內心像是被人丟了顆石子,蕩開的漣漪讓她久久不能平靜。


    好不容易入睡,她又做了個夢。


    夢裏,粉色的紙折玫瑰花掉的滿地都是。


    而她將個眉目看不清的、本能覺得很好看的女生壓在身下,對方像是很害怕,推開了她,想向前爬。


    白而細的腳踝上,黑色的鏤空十字架被荊棘纏著,格外醒目。


    沈夜嵐著魔似的伸手握住了那腳踝,然後低下頭湊過去——


    “呼。”


    夜半,狹小的雜物間裏,女生猛地坐了起來,抬手撐著額頭,低著腦袋,像是做了噩夢。


    良久,她低低發出聲疑惑,像是自言自語:


    “你是變態嗎……”


    深夜的屋子裏安靜得很,沒有人能回答她的問題。


    她揚了揚唇角,重新拉著被子躺了回去,可是閉上眼,麵前就浮現出那隻漂亮的,肌膚瑩潤的腳踝——


    白日所見的完美無瑕變了模樣。


    那十字架周圍的白皙都變得通紅,仔細看去,就會發現上頭印著深深的圈牙印,顏色重得仿佛能滴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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