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著他呼吸間辛辣的酒氣,再看他渙散的瞳孔,霍恒便知他是真的醉糊塗了,於是道:“周老板,我是李恒,你不認得我了?”


    周盡歡歪著腦袋,又盯了眼前人片刻才道:“是你啊……誰說我不認得了。”他撐著霍恒的肩膀站直了,轉身去拿桌上的酒瓶:“你是名字裏也有個恒字的李先生,我記得的。”


    他仰頭就喝,霍恒本想把酒瓶再拿過來,聽完了又覺得他這話不對勁了:“什麽名字裏也有個恒字?你在說誰?”


    周盡歡喝了幾口,似乎是喝急了有點反胃,他把瓶子往桌上一放,不滿道:“就是那個誰的……弟弟……”


    霍恒聽明白了,心裏咯噔了下,走到他身邊:“你是說,霍恒?”


    他撫著胸口打了兩個酒嗝,等氣喘順了又去拿酒:“除了姓霍的還有誰!”他不耐煩的說著,話音未落就抓了個空。他瞪著霍恒道:“你幹什麽,給我啊!”


    霍恒把酒瓶收到身後,勸他道:“你喝了很多了,再喝該吐了。”


    周盡歡是喝多了,但他已經很久都沒有醉過了,今晚就想醉死過去。他往前一步,誰知不小心絆到了桌角,霍恒立刻伸手抱他,可惜沒扶住,反而被他壓著也往後倒了。


    這屋子就那麽點大,除了兩張床和中間的桌椅外,其他地方都堆滿了生活雜物。能落腳的地方有限,哪裏經得起他們這樣摔下去。


    霍恒撞到了牆邊的雜物堆上,好在這一塊放的是夏天換下來的草席和墊子一類的,雖然姿勢難看,倒也沒有真的受傷。


    周盡歡是摔在他懷裏的,也沒有事。摔倒以後還能記著那瓶酒,又來搶。


    這下霍恒沒轍了,隻能按住他的手,哄道:“你給我留一點,我也想喝的。”


    周盡歡不甘願道:“隻有兩瓶,你要喝就自己去買啊!”


    霍恒道:“我已經叫人去買了,馬上就會送來,這瓶先給我喝。”


    周盡歡噘著嘴,表情依舊是很不樂意的。他也不覺得趴在霍恒身上的姿勢有問題,反而覺得霍恒拿著酒不喝是在騙他,就瞪著霍恒道:“那你喝啊!”


    霍恒被他吼得騎虎難下,隻能喝兩口意思意思。


    這酒入口辛辣,就像刀子在舌頭和喉嚨裏攪著差不多,霍恒還沒緩過那股燒灼感,周盡歡就又來搶了。他趕緊接著喝,等到那瓶酒半喝半灑的見了底,周盡歡才放過他,從他身上坐起來。


    霍恒擦掉了流到脖子上的酒,眼睛都被辣紅了。這種刀子燒是最廉價的酒,口感極差,他喝的又急,差點沒吐出來。不過看著周盡歡終於安分下來了,他鬆口氣,道:“周老板,我們可以起來了吧。”


    周盡歡不情願的爬了起來,一坐回椅子就趴到了桌上,不滿的摳著桌子的邊緣,嘴裏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說著什麽。


    霍恒在他旁邊坐下,胃裏那股火燒的感覺實在難受,也顧不上他了,先給自己倒了杯水喝。


    等到那陣感覺緩下了點,霍恒才去看周盡歡:“周老板,你還好吧?”


    周盡歡抬起頭來,被醉意洗禮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層紗,看什麽都不真切了。他按著額角道:“暈。”


    “那我扶你上床去睡吧。”霍恒體貼的把手伸了過來,剛碰到周盡歡的手臂就被揮開了。周盡歡惱怒的看著他,即便口齒不利索了,脾氣還是大的:“誰要……跟你睡啊!”


    霍恒簡直被他這個斷章取義給弄笑了,隻得解釋道:“你不是暈嗎,我隻是想扶你上床,你自己一個人睡覺。”


    周盡歡還是瞪著眼睛:“我不要睡那張床。”


    “為什麽?”霍恒不解道。


    周盡歡搖了搖頭,剛剛還瞪的圓圓的眼睛緩緩閉上了,又趴回了桌上:“那是別人送的床,不能睡……”


    “為什麽不能睡別人送的床?是你不喜歡?”霍恒被他說的一頭霧水了。雖說那天送床的時候周盡歡確實是不願意要的,但後來也收了,怎麽就不能睡了?難不成周盡歡這兩天不是睡在床上的?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猜測,周盡歡嘟囔道:“我發過誓的……不會再睡別人送的床了……”


    霍恒試探道:“以前也有人送過床給你?”


    周盡歡是用後腦勺對著霍恒趴下的,因此霍恒看不清他的表情,隻看到他沉默了片刻,腦袋在桌上點了點。


    “是霍丞?”


    盡管這個名字不適合被提起,霍恒還是忍不住問了。他一直都想知道在周盡歡的心裏對霍丞到底是怎樣的感情,是不是還念念不忘。畢竟家裏的人都說事情發生後隻有周盡欣來鬧過一次,周盡歡根本沒出現,還把霍英年當時派人送去的慰問品都退回來了。


    雖然周盡歡表現的很堅強,說到底也隻是個普通人。經曆了一連串的變故後,又在最需要人陪伴時被結婚對象拋棄了,這換做誰都是受不了的。


    可周盡歡撐下來了。


    霍恒不清楚他是怎麽熬過那段日子的,但隻要去想他如今的艱難環境就不難猜到。


    趴在桌上的人緩緩坐了起來,在霍恒的目光中低下頭去,把手臂上掛著的喜服拉到了肩膀上。


    霍恒看著他去撫摸喜服上的珍珠和流蘇,動作是那麽的溫柔,就像麵對著珍寶。等他把那些流蘇都捋順了就站起來,到牆角的衣櫥前打開門,墊著腳伸到了最上麵一層,取了樣東西下來。


    那是一頂鑲金點翠的鳳冠,隻粗略的一看便知造價不菲了。


    周盡歡把鳳冠放到了桌上,又把喜服脫下來,疊好了擺在鳳冠旁邊,道:“不要了。”


    他沒頭沒腦的說了三個字,霍恒卻一下就聽懂了,蹙著眉道:“這是你以前的嫁衣?”


    周盡歡點了點頭:“霍丞買的,不要了。”


    想到他都拮據成這樣了,居然還保留著這麽值錢的東西,霍恒問道:“為什麽不要了?你不是一直收著?”


    周盡歡的目光呆滯,盯了鳳冠半晌才道:“我沒有一直收著,隻是沒有賣掉。”


    這兩句話的意思並沒有區別,他卻說的很認真。他這個樣子,終於讓霍恒的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堵著了,喉嚨也泛起了酸痛的感覺。


    看著鳳冠上流光溢彩的珍珠,霍恒仿佛又看到了他戴著戒指,坐在霍丞懷裏說悄悄話的一幕了。不禁又問:“把這個賣了,你跟霍丞就徹底沒有關係了,你想好了?”


    周盡歡沒有馬上回答,他也盯著鳳冠上的珍珠看。被酒精麻痹了的腦子明明轉不動了,卻還是能想起一些早就該被忘記的過去。


    比如霍丞給他戴上戒指的時候,比如霍丞送他嫁衣的時候。又比如,霍丞在醫院裏翻臉不認他的時候。


    眼眶漸漸蓄起了滾燙的熱度,眼前也模糊了,周盡歡依舊盯著鳳冠不肯眨眼,但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早就什麽都看不清了。


    他看不清這個世界,看不清別人的真心。以前那些喝彩與追捧,濃情與蜜意都仿佛是上輩子的事了。那天他在醫院醒來以後,他就隻是一個掛著周盡歡的名字,卻處處被人嘲笑的廢物了。


    他的爹娘,他的另一半,他的戲,他的未來,什麽都沒了。


    撐到極致的眼睛終於受不了本能的壓迫而閉了閉,兩顆豆大的淚珠頓時滑落臉頰,本來該順著脖子隱沒到領子裏的,卻被一雙手接住了。


    周盡歡睜開眼來,重歸清晰的視野裏是霍恒那張關切的臉。那人的指尖帶著暖意,將他眼角又一次滾落的淚抹去,還對他溫柔的說道:“想哭就哭吧,不要再困著自己了。”


    強忍了太久的情緒就像是傾杯灑出的酒水,從心田倒灌到了嗓子眼。在霍恒向他伸出雙臂的時候,他徹底的失控了,放任那副再也不能好好唱戲的嗓子嚎了起來,放任那丟死人的軟弱暴露在這個不熟的人麵前。


    他緊緊揪著霍恒的衣襟。他悔,他恨!可他最難受的並不是被霍丞辜負了,而是為了這樣一個人失去了一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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