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林如海來信要回京述職,賈母又驚又喜,忙趕著寶玉快些去念書。偏寶玉因秦可卿出家、秦鍾家裏替他單請了先生故不再來賈家族學,懶懶的無有興致,急得賈母抱怨天抱怨地的。


    近日聽人說起馮紫英府上來了位名醫,是來替兒子捐官的,賈琮忙趕著去馮府套近乎。他惦記這老頭很久了。


    馮紫英當他又是來挑戰拳腳功夫的,笑道:“學了新招式了?”


    賈琮正色:“今兒卻不是來尋馮大哥比武的,因聽說大哥府上有一位神醫,想請去給我爹瞧瞧。我爹前頭那些年飲酒過度了些,我恐太醫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不肯實在看病,故此想尋個民間有本事的大夫瞧瞧。常年酗酒定有不妥之處,我想著,若能將危險扼殺在萌芽中,總比來日我父親身子虛了生病要好些。”


    馮紫英大奇:“難為你,這麽點兒大的人,有這般想法。”因說,“這位先生姓張名友士,乃是我幼年從學的先生,學問最淵博的,更兼醫理極深、且能斷人的生死。隻是這會子出門辦事去了,不若你先玩會子?”


    賈琮立時歡喜說:“馮大哥!咱們過兩招!”


    馮紫英哈哈大笑,遂跑到後頭陪他玩耍幾招,不禁連連點頭:“雖力氣太小,招式委實像樣了許多。”


    賈琮極無奈:“先生說我還小、這會子骨頭太軟,練不得力氣。”


    馮紫英道:“你且耐心些,學武最要不得性急的。”


    賈琮歎道:“沒奈何天生就是這個性子。學武還罷了,如今連蘭兒的字都比我強些。我日日都練字,偏再如何練也不見長進。我爹都說我每日依葫蘆畫瓢的練十年也不過那樣。”因問,“可有使人性子沉穩的藥?”


    馮紫英隻批“胡說”,乃勸他:“你隻靜下心來,哪怕少寫幾張,用心寫便是了。隻是你須得喜歡寫字才行。”


    賈琮苦笑:“太無趣了,如何喜歡得來?”因垂頭喪氣道,“罷了,多練幾年總能好些,橫豎離我考秀才還早得很。”因問,“馮大哥小時候喜歡練字麽?”


    馮紫英道:“我也不喜歡。誰喜歡那個?”


    賈琮忙問:“那你怎麽後來又練成了呢?”


    馮紫英笑道:“讓我老子逼的。”


    賈琮立時放下心來:“那我不必憂心了,我老子也逼我的。”


    馮紫英一時無語。他想說,我老子與你老子豈能一樣?念及這小子心中他老子素來都是好人,便罷了。


    將近中午那張先生方回來。見賈琮一個小孩子甚是有禮,又說是去榮國府替當家人瞧瞧身子,很是歡喜。當即約定明兒便過去。賈琮再三謝過。


    次日一早,賈琮使了藍翔往馮府去請來張先生;賈赦口裏抱怨說他多事,倒是不曾出去、在府裏踏實等著,見了張先生也極客氣,隻說“我身子好的很、臭小子胡思亂想”雲雲。


    張先生道:“晚生粗鄙下士,本知見淺陋。昨承令郎親來呼喚,敢不奉命。”


    遂客套幾句,張先生伸手按在右手脈上調息了,至數寧神,細診了有半刻的工夫方換過左手亦複如是。診畢脈息,因掉了半日書袋子,說道:“尊翁委實須得調停些。酒不可多飲,房事也當克製。”


    賈赦皺眉道:“那還活著什麽趣兒。”


    賈璉與賈琮都不禁暗笑,賈璉遂陪著張先生去外頭開調停方子,賈琮哄他老子道:“不過調停一時罷了,又不是一直這般。誰讓老爺從前那般肆無忌憚的。你看人家龔先生,比你年歲還大些,身子骨可強出去許多。”


    賈赦哼道:“罷了,他可是病了一大場的,又在雲貴嶺南瘴氣裏頭熏了那麽些年,不過虛架子罷了。”


    賈琮立時聽出不對來了:“他不是太子太保麽?怎麽跑到雲貴嶺南去了?”


    賈赦一怔:“他什麽時候當過太子太保?那是他哥哥。”


    賈琮愈發奇了:“他自己說自己叫叔巒來著。”


    賈赦立時瞧著他,賈琮知道當時借用秦三姑之名探他老子的口風被發現了,嘿嘿傻笑。賈赦點頭道:“好小子,已學會糊弄你老子了。”


    賈琮陪笑道:“那不是沒法子麽,我總不能去問馮大哥,縱問了他他也未必知道。”


    賈赦雖讓他哄了,老子讓兒子哄了倒是不覺得丟人,因細細告訴他:“此人也是運道不佳。他乃是詹峰之弟,喚做詹嶠,字季嶽,早年乃是一員謀將。武藝高強、極能隱忍、智計跌出、戰場上素來不按兵法行事卻每每得勝。較之詹峰之英武忠直,他是極為波詭的。”


    賈琮撇嘴道:“就是未必擅長打人卻極擅坑人的那種麽?”


    賈赦瞪了他一眼,沒搭理他:“他三哥詹峰才隻二十來歲的時候率一隊部曲相助先頭的南安王爺剿滅一處極大的海匪,王爺臨終上折子替他請功,朝廷招了他來,老聖人一見果然是個奇才,當即啟用。詹嶠便跟著他兄長一道出戰,很快立功、甚至有超過詹峰之勢。後南征北戰十餘年,極少敗績。因有一回護著老聖人與先太子圍獵,得了他兩個喜歡,調入詹事府為詹事,教先太子習武。偏才不過半年功夫,他忽得了大疾,隻得回家修養去,詹事一職由其兄詹峰替了。待他病好,往南邊去打仗,竟是陰溝裏翻船、讓蠻子抓了去,在那裏許多年。後先太子得知甚為憐憫,使錢贖了出來,送回老家安養去了。”


    他一壁說,賈琮一壁腦補了各色狗血故事出來。他想了半日,斷然道:“爹,龔先生明確告訴我,他叫叔巒。隻怕當年他才是那個相助先南安王剿匪的,後來的詹峰才是真正的詹嶠,頂了他的名字與功勞。”


    賈赦連連搖頭:“我打小便認得詹峰將軍,乃是一位正人君子,極為忠直的,絕非這等貪人功勞之輩。”


    賈琮哼道:“裝君子容易的緊,得了便宜誰不知道賣乖?爹莫忘了、有一種東西叫做族權、或是家權。若是老太太讓你將功勞讓給二叔呢?你問問外頭的人,你與二叔誰是君子誰是小人?”賈琮是天性偏心的人,但凡一個人他認得了、有感情了,此人與旁人不虞,定是旁人的不是——哪怕純屬猜測。


    賈赦打了一個激靈。


    “他因感恩義忠親王,寧可與他幕後為謀。這便是他分明身子好的很、還寧可假裝去老家安養不出仕、暗中替義忠親王賣命的緣故。不然,平白無故的,他說自己叫叔巒做什麽?”


    賈赦這才想起,那日他問龔三亦是否為了替詹三將軍報仇才攛掇他造反,他答的是“為了替太子報仇”,立時信了。不禁連歎道:“能忍、委實能忍!”又暗自放下心來,以為此人幫著自己恐是同病相憐之故,至此對龔三亦少了許多芥蒂。


    另一頭張先生與賈璉寫好方子回來,又特叮囑賈赦幾聲。賈琮忙將翠雲姑娘喊來道:“我爹爹卻是與我一般的性子、最不能忍的,煩勞姑娘多盯著他些子,隻待他身子調養好了便好。”


    說的眾人都笑,翠雲忙萬福道:“承蒙爺看得起,我定不負所托便是。”賈赦捋著胡須瞪了他一眼,眉眼兒都笑開了。


    此事妥帖了,賈璉遂提起張先生之子張源捐官一事。賈赦笑道:“這個容易,隻拿我的帖子去便了。”


    張先生大喜,再三謝過。


    賈琮忙說:“不如先生多呆兩個月,瞧瞧我爹調養得如何?我便是覺得你比那些個死板板的太醫強些。況你說話總比我哥哥與我管用些。”


    張先生口稱“不敢”,倒是應下了。


    賈赦如今自以為想通了龔三亦為何要助他,便將張友士子之事與其商議,龔三亦極為讚成,讓賈赦薦他往揚州一帶去。此子謀官因賈赦出頭容易了許多,輕輕鬆鬆謀到一個鎮江縣令,故此極為感激,當真留在京中替賈赦複診。此為後話。


    數日後,賈母忽然將賈琮喊去,無緣無故給了他一頓排頭吃。賈琮莫名其妙,一愣一愣的。賈母愈發惱怒,直喊“快些叉出去!”


    賈琮忙應了一聲“遵命!”腳底下抹油溜了,遠遠的鴛鴦喊他,他隻做沒聽見。因回屋問:“老太太莫名向我發了一通怒氣,你可知道是何緣故?”


    哪裏知道?因想了會子:“不如我去問問鴛鴦姐姐?”


    偏這會子平兒來了,立在門口扶簾含笑道:“不必去煩擾鴛鴦。”


    賈琮一聽就猜到是鳳姐兒打發她來傳遞情報的,忙讓她坐。平兒見屋裏好些人在,向賈琮使了個眼色,紅.袖極聰明,立趕著幾個小的出去了。


    平兒見房門關了方說:“三爺竟是撞小人了。”因歎道,“三爺素日隻在姑娘們院子裏大方,早有一宗人忍不得,說三爺何等吝嗇雲雲。”


    賈琮稍怔了怔,不禁笑起來:“我給姐姐們院子裏的人撒錢那是為了讓她們奉承我姐姐、好讓我姐姐心情好些。送旁人錢算什麽呢?莫不是他們嫉妒了,爛嚼舌頭根子不成?”


    平兒點頭道:“正是。他們倒是不曾想著三爺本來並不欠他們的,隻道三爺不公,時常說三爺的不是。”


    賈琮因思忖了半日,道:“我並不曾有什麽不是落到旁人手中。”


    平兒道:“我聽說三爺每月從自己的月錢中撥了二百錢給,可是真的?”


    賈琮一愣:“自然。想來是老祖宗的吩咐不給提升的?她給我的人沒臉,難道還不許我自己護著?”


    平兒見他竟猜著了,心下暗歎他聰明,又好笑道:“三爺這麽著豈不是給了老太太沒臉?”


    賈琮咧了咧嘴,擺手道:“罷了,既這麽著,隨她老人家便!況老祖宗能奈我何。我並不謀她的私庫,她喜不喜歡我與我本無多大幹息。來日我進學、考試、為官都不是她能插手的。我一個男人,自己下頭的人都護不住,來日能有什麽出息。”


    平兒心中大罕,忙讚道:“不承望三爺有這般誌氣!倒是因禍得福了。”因又說,“還有一樁。三爺在外頭請了位先生與大老爺診脈調養,竟全然不曾想到老太太的?”


    賈琮奇了:“她老人家不是隻看太醫的麽?”此事倒是沒冤枉賈琮,他壓根兒沒有那根弦。


    平兒勸道:“不論老太太看與不看,三爺哪怕去問一聲呢。她縱然拒了,也是三爺有這份心。”


    賈琮抽了抽嘴角:“明知道她不會看,還傻乎乎的去問麽。若是問了之後她拒了,豈不是給人家張先生沒臉?罷,罷!老祖宗她自有人手,盡管去拆太醫院大堂。”賈琮自上輩子就對賈母“使人拆了太醫院的大堂”一典極不喜歡,這會子此典還未出,他先扯上了。


    平兒雖不大明白,也知勸不動他,又寬慰幾句辭去了。因一一向王熙鳳回明。


    王熙鳳讚道:“倒是比你二爺還出息些。”


    賈琮全然不曾將此事放在心上。因得了信,柳湘蓮出的第一趟遠鏢極順利,路上隻遇到十幾個小毛賊,已是交了鏢要回來了,心情極好,盼著他回來聽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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