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頭的容夏又吃盒飯又泡澡,安逸又自在。


    另一頭,卻有一堆貴族吃不好飯也睡不好覺,焦慮得宛如熱鍋上的活螞蟻——他們焦慮的源頭正是容夏。


    當那個女人一連手撕五台機甲,又和狼狽為奸的尤利西斯一起大搖大擺地乘坐戰艦返航時,許多有頭有臉的貴族心中同時湧起兩個問題:


    這個擁有三艘戰艦的女人下一步又要做什麽?


    他們該怎樣才能收拾掉她?


    容夏的實力如今已經膨脹到一種相當可怕的地步,昔日風光的雲家已經在她手中覆滅,沒有任何一個家族擁有與她單打獨鬥的實力。


    當曾經不屑一顧的螻蟻已經變成爪牙鋒利的怪物,威脅終於明明確確地擺在眼前時,高高在上又喜好明爭暗鬥的大家族們終於想起來聯合。


    最先起頭的人勢必要付出更多成本、承擔更多責任,精明的家主們不約而同地選擇集體失聲——等到這時,聯盟主星的大樓才是應該挑起大梁。


    盡管哈羅德那個金發土豆一向無能,但他畢竟是貨真價實的軍事統帥,自然要承擔起維護聯盟和平穩定的相應職責。


    哪怕他手裏的控製權再弱,做一做演講和號召也是有用的。


    而哈羅德最厭惡、最畏懼的人偏偏都是尤利西斯,尤利西斯如今可就在十五星域的戰艦上,土豆統帥怎麽可能會甘心放過這次機會?


    如此這般猜想,貴族們便又焦灼又消極地等待“上頭”表態。


    聯盟主星時間晚上二十一點三十分,聯盟統帥哈羅德喬伊斯閣下在全聯盟範圍內舉行突發演說。


    每個星域的主台都暫時停播本台節目,忠實向每一位正在收看電視的公民直播這場目的和意義皆不明晰的演講。


    “有關這場演講的主題,哈羅德之前給你打過招呼沒有?”


    “……沒有,誰知道這條見了尤利西斯就咬的瘋狗要搞什麽幺蛾子,他下一刻宣布出兵我都毫不意外。”


    按理來說,這種級別的演說事先肯定要經過商議、報備和公示,誰想到哈羅德居然會搞如此莫名其妙的一出?


    懷著幾分忐忑,這些總是提前獲得重要信息的貴族們隻得規規矩矩地坐在屏幕前,和所有公民一起耐著性子收看直播。


    主星時間二十一點三十分,正對著辦公桌的鏡頭準時亮起,哈羅德閣下西裝革履、正襟危坐。


    當鏡頭拉近放大,對準哈羅德肥胖通紅的臉頰時,收看直播的觀眾幾乎都發現了端倪:這位統帥頭發油膩得幾乎要結成一條一條,雙目毫無光彩,混沌得如同宰殺擱置許久的魚眼睛。


    他張開肥厚幹裂的雙唇,一臉癡呆地盯著鏡頭,下巴還掛著相當可疑的水漬。


    看到統帥如此不堪的模樣,經常關注時政新聞的公民都察覺到了異樣:哈羅德雖然相貌平平無奇,卻相當重視自己的儀容儀表,總是保持著一副又整潔又慈祥的金發老頭形象。


    哪怕是突發演說,他現在也邋遢過頭了。


    然而,當哈羅德磕磕絆絆地講出驚世駭俗的第一句話時,已經沒有人將注意力放在他的儀容儀表上了。


    他說出的第一句話是:“我要懺悔我的罪。”


    “我做出了無數肮髒的勾當,還陷害了曾經的統帥——尤利西斯。”


    *


    洗過澡後,容夏清清爽爽地走出浴室,演說剛剛開始。


    聽到這句“我要懺悔我的罪”時,她一邊用毛巾擦拭著濕發,一邊坐在尤利西斯身邊。


    屏幕上的哈羅德如同一個年久失修的機器人,磕磕絆絆地背誦著自己做過的諸多惡行。但他的表情又過於笨拙遲鈍,仿佛口中訴說的這一切都與己無關。


    這場演說的播出範圍非常廣,產生的影響力簡直不可估量。


    一個毫無功績、靠陷害和賄賂上位的軍事統帥幡然悔悟,開始懺悔自己的罪行,開始擺出一大堆錘得不能再錘的證據,同時還供出一長串為非作歹的名單——縱觀整段聯盟史,這也絕對是前所未有的大醜聞。


    這場直播嚴重到什麽程度?它會給本就岌岌可危的聯盟政權公信力狠狠來上一拳。


    容夏斂眉凝神、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尤利西斯終端投影出來的小屏幕,為了能夠觀察得更仔細,她不由自主地離身邊的人越來越近。


    身為被哈羅德瘋狂道歉的主角,尤利西斯的內心其實並沒有多少波動——畢竟,他本人就是這場演說的設計者。


    直到那股馨香的、有些濕潤的水汽籠罩上來時,他別著終端的右手才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戰艦配備的洗漱用品都是同一種香型,清新的烏龍白桃香氣幾乎快要從他身上消散,卻又悄悄掛在容夏的發梢上。


    一滴水順著光滑的發絲一路下墜,在他新換的襯衣上染出一枚形狀均勻的濕痕。


    痕跡是冰涼的,他卻感覺自己的襯衣已經被灼燒出一個小洞,火舌還在一點一點灼燙著他的皮膚。


    腦袋暈暈乎乎,他隱約聽到容夏轉頭發問:“斯坦貝克晶石?”


    尤利西斯瞬間被嚇清醒了,滿腦袋的綺思瞬間被衝淡一大半:容夏最不喜歡他這種摧殘身體的行為。


    然而,容夏並沒有責怪他,而是抬起一隻手。


    她像之前擼貓一樣,在他腦袋上輕輕拍了一下:“辛苦了。”


    這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將尤利西斯心底最深處的那一層顧慮瞬間摧毀得一幹二淨:他知道自己用的手段都很陰狠,他害怕容夏的眼底也流露出厭惡的神情。


    可容夏並沒有過問太多,隻是用最輕柔的語調包容了他的惡劣與歹毒。


    內心的情感忽然變得無比豐沛,他甚至有些磕磕絆絆:“我、我們以後可以……”


    可以在社交軟件上互換頭像,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影院買情侶座,還可以攜手去……


    尤利西斯想象到某個美好的場景時,他的指尖忽然被抬起,然後落到身邊人的掌心。


    容夏彎起雙眼:“我猜,你現在做這個。”


    兩人的手心交疊在一起的那一刻,屏幕裏的金發醜角忽然從褲兜裏掏出一柄射線槍,並將槍口對準自己的腦袋。


    嘭——


    場麵非常血腥。


    *


    臥室裏亮起昏暗的床燈,容夏直愣愣地盯著自己的手。


    她剛剛以為自己最多隻是和尤利西斯握個手,沒想到那家夥的嘴唇居然在她的手背上輕輕地挨了一下。


    重逢之後,尤利西斯好像沒有以前那麽膽小了……


    先把這事放在一邊,她還有正事要幹。


    收斂起奇奇怪怪的情緒,容夏幹咳一聲,把係統召喚了出來:“我之前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看容夏欲言又止、組織了好半天語言,係統直接幹脆地回應道:“是我把您送回二十年前的,所以我知道您想問什麽。”


    害怕容夏生出提防之心,它放緩語氣:“我先要向您注明一個前提,我注重利益,卻從來沒有想要傷害您的意圖。”


    注明前提、看到容夏點頭後,它這才將它所了解到的實情從頭至尾地講述了一遍。


    正如係統平日裏所表現的那樣,它是一個遊走在不同世界的商販,偶爾會偷偷懶,將自己轉化成兌換係統,找個宿主來替自己掙錢賣命。


    隻有意念相當強大的人才能在兩個世界來回穿梭,係統一眼選中了容夏。在何元洲準備將容夏帶往聯盟的那一刻,它便賦予容夏一條新生命,並成功和她綁定。


    穿梭的代價實在太大,來到這個世界後,容夏一直沒有蘇醒的跡象。時候未到,人也已經綁定,係統隻得暫時將這件事拋到腦後,跑去其他世界做生意。


    它隻是去其它世界收購了一點貨物,容夏就被改造成了一顆大鳥蛋。


    研究所地處的星球後來也被一場意外摧毀殆盡,它隻能先將沉睡的容夏收納進自己的空間,等她有蘇醒的跡象時,給她偽造了一個新身份,再將她搬運到農星的廢棄莊園。


    “……以上,便是我經曆的過去。”


    順順利利地講述完所有的內容,係統也不知不覺地放下了懸在空中的模擬心髒。


    “您被離子炮擊中,本來應該被徹底蒸發,”


    察覺到容夏的情緒,它的頻次也變得越來越舒緩,“我於是借機將您送到二十年前的研究所,讓您親自去發現一些線索,用肉眼去接受這個現實。”


    “……謝謝,”


    回想起那場對話,容夏扯出一抹勉強的笑容,“雖然真相比較複雜,但我還是能接受。”


    她原本以為,那場穿越隻是讓她照顧一下小時候的尤利西斯,沒想到還真是專門給她準備的。


    這真相倒也沒有陰暗到完全不能接受。


    與那些陰謀詭計相比,彌漫在容夏心間的情緒其實是遺憾。


    在她沉睡昏迷的那段時間,她的母親肯定非常擔心。可她硬是睡夠了二十年,成功錯過秋虹女士的每一次跨次元通信。


    她穿越回去,的確是窺探到了真相的邊邊角角,卻依舊沒辦法和秋虹女士來一次時長一兩個小時的、充斥著無意義閑聊的視頻通話。


    一人一統麵麵相覷,一時有些相對無言。


    過了一小會兒,係統又率先開口:“在您回到過去尋找線索的這段時間,我暫時和您脫離契約關係,因此徹底自查了一遍,也從檢索到了那股對我進行幹擾的寄生力量……”


    容夏:“是不是那個所長?”


    身為被低等生物暗算的高等意識,係統有些羞愧地承認了。


    容夏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還真是他。”


    能成功發現係統的存在,並將自己的意誌寄生到係統的程序上,這老頭雖然壞到冒泡,卻也不能不算是一個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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