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弈……”


    “嗯?”


    他的感冒還沒好,嗓子疼,說話也有些啞,一天都沒怎麽出聲,偶爾回答也隻有個單音節。


    遲揚趴在桌上,明目張膽地朝向他,視線黏糊又直白,一副就這麽看他一天也不會膩的模樣:“下課休息會兒,不累麽。”


    何弈搖搖頭,他其實沒什麽感覺,低頭耐心地寫完手頭那道計算題,繁瑣的步驟寫了半張紙,檢查無誤後才轉到最後一道大題。


    臨近月考,似乎多數人都在爭分奪秒地複習——不複習的這時候熬完一下午主課,也都趁下課十分鍾趴下休息了,教室裏安靜得有些反常。


    行吧。遲揚站起來,隨手鬆了鬆自己睡僵的肩膀,低頭去看他那道卡殼的題,掃了兩眼不知所雲,便順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彎下腰來湊到耳邊問他,喝不喝水,幫你去接。


    何弈專心幹什麽的時候一貫不喜歡被人打擾,一般被這麽問會客氣地搖頭拒絕,今天卻出人意料地點了點頭,摸出水杯遞給了他。


    “真使喚上了,”遲揚虛虛撐著他肩膀,小聲嘀咕,“不謝謝我啊,哥哥。”


    他似乎把哥哥兩個字當成什麽撒嬌無賴的標誌,每每說出來都是一副無辜無害的樣子,話的內容卻又滿是調侃,換個人來也許真要被他弄得全無辦法了。


    然而何弈畢竟是何弈,被他這麽貼著耳朵叫也無動於衷,隻會平靜地回他一句,嗯,謝謝。


    也是意料之中的反應。遲揚笑了一下,伸手越過他,漫不經心地落到那張試卷上,指的位置正好是他卡殼的最後一題:“這邊連起來吧,我猜的,剛才上課講的那題跟這個挺像……別看我,真是猜的,我就是睡醒看了一眼,課件正好放到這張圖。”


    何弈不置可否,這種做法他也想到過,但大致思索之後覺得計算步驟太繁瑣,不應該是這麽設計的,然而這人的手也不收回去,一副要看他連起那條線做一下才罷休的樣子,便還是遂了他的意,拿過直尺著手去連。


    “不是能約麽,”遲揚看了一眼他列出的式子,小聲建議,“應該能吧,上下五倍關係……”


    出題人改了數據,似乎確實是這樣設計的。


    到這個步驟遲揚自己可能不知道他說了什麽,但何弈已經能看到底了,他放下筆,有些難以置信地回頭看了一眼:“你不是……”


    你不是根本不聽課,上學純屬混日子的嗎。


    “嗯?”遲揚直起身子,拉開一點距離跟他對視,被他直直看得也有些心虛,“……怎麽了,不對嗎?”


    “對……”何弈看了片刻,意識到自己這樣不太禮貌,想問出來的話也有些失禮,還是咽了回去,“沒什麽,快上課了,水……”


    他的本意是快上課了就不用幫他接水了,但遲揚也不介意自習課遲到,聞言“嗯”了一聲,轉身便走了出去。


    何弈定定地看著他離開的方向,意識到自己的感冒確實還沒有痊愈,專心寫題的時候沒察覺,這時候思緒一停頓下來,就有些昏昏沉沉的難以繼續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至少這兩天,遲揚身上那種隱約的矛盾感似乎變重了。


    已經是最後一節自習課,按照慣例,何弈還要坐到講台上去管理紀律。他搖了搖頭,不再去想那些全無邏輯的猜疑,簡單收拾了自己的東西站起身來,看了一眼後門的方向。


    到開水房十幾米的距離,怎麽還沒有回來。


    “遲揚同學,是這樣的,你的家庭情況呢……”


    辦公室的打印機沒紙了,隔壁桌老師在抱怨消耗太快,又要去樓下文印室借紙。


    遲揚一隻手放在口袋裏,慢慢地繞他那根耳機線,對班主任的勸解左耳進右耳出,無視得明明白白——也不是不懂事,隻是這樣類似的話他實在聽了太多,對方總是那副居高臨下的態度,不見得多了解情況,要他容忍退讓的說辭倒是很多。


    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沙發上女人帶著的小姑娘還在哭,明明穿著白紗裙子打扮得像個小公主,哭起來卻狼狽極了,活像是缺牙的紅臉猴子——小猴子被他掃了一眼,才微弱下來的哭聲又有逐漸嘹亮的趨勢,肩膀一抽一抽,隱隱有哭到天荒地老的意思。


    遲揚的長相原本就算不上陽光帥氣那一類,好看是好看,卻總有種渾裏渾氣的凶勁兒,尤其是這時候不耐煩得厲害了沉下臉來,幾乎有些被氣笑了,被他這麽看著都很考驗人心理素質。


    “遲揚同學……”


    “我知道了,”他懶得再理會這些鬧劇,一推椅子站起來,在有些刺耳的動靜裏壓抑著脾氣回答道,“讓她們先回去,別丟人現眼,想找人直接聯係我。”


    “可你——”


    “傳個話就行了,成嗎老師,別逼我幹什麽讓您難做的事。”


    他沒給對方再接話的機會,徑直越過那位自稱曆盡千辛萬苦才找到他的生母和她的女兒,走了。


    實在是一場鬧劇。


    就不能把話說明白些,要錢就是要錢,要好處就是要好處,攤開來一字一句說清楚,怎麽都好過這樣大動幹戈地來學校找他,說那些虛情假意的套話。


    回教室之前他還去了趟開水房,把何弈的水杯帶回去——一邊有些愧疚地想著,小病號被他一言不發晾了這麽久,該鬧脾氣了吧。


    ——但這三個字顯然是不會出現在何弈身上的。


    走進教室的時候下課鈴正好響了,飯點,他無意擋路,還靠在走廊上等了片刻,直到蜂擁而出的人群散了才走進去。他家小病號視鈴聲為無物,在講台上坐得筆直,鼻梁上架著眼鏡,正安安靜靜地做一篇閱讀題。


    不知為何,他先前不太明媚的、充斥著抱怨和哭聲的心情居然也跟著安靜下來——至少那一刻恢複了平和,不再滿心煩躁了。


    “遲揚?”


    “嗯。”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何弈背後,借著遞水杯的姿勢略微環抱住他。教室裏沒有幾個人了,也看不見他們勾肩搭背的小動作,曖昧得明目張膽,廣播裏放著飯間音樂,是一首他聽過卻想不起名字的慢調民謠。


    “怎麽這麽晚才回來?”何弈似乎沒察覺他的小動作,端起水杯擰開喝了一口,筆尖在紙麵上勾勾劃劃,圈關鍵詞,“是遇見什麽事了嗎……”


    “沒什麽大事,已經解決了,”遲揚說,“喝你的,不用操心。”


    何弈低低地“哦”了一聲,果然沒再深究——他不是好管閑事的人,也很少流露出好奇心,這次能這麽問他一句已經算得上難得了。


    “晚自習還上啊?”遲揚看著他的作業,轉移話題,“那個老師不是說讓你早點兒回去休息也行麽?”


    “我沒關係,”何弈說話還有些鼻音,寫完最後一小題放下了筆,轉頭對他說道,“去吃飯吧。”


    教學樓已經空了,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下樓梯,一時也無話。


    走到最後一階的時候,也不知是什麽心理作祟,遲揚突然腳步一頓,停了下來——身後的人猝不及防,撞到了他身上,也貼著他的後背被迫停下腳步。


    何弈:“?”


    他站在高一級的台階上,身高便正好與遲揚齊平,麵前貼著的是對方的心跳,身後是偌大而安靜教學樓,空曠走廊的盡頭草木簌簌,麻雀撲棱著翅膀落下,停在連廊一角。


    “這種時候應該怎麽做?”他沒有問對方為什麽停下,卻提了個與現狀毫不相關的問題。


    “嗯?”


    “你和別人談戀愛的時候,”何弈慢慢解釋道,“這種情況下,她們會怎麽做?”


    他的語氣平緩而認真,聽起來並不帶什麽特殊感情,隻是出於研究問題的心態認認真真問一句,想要一個可供參考的答案。


    於是遲揚轉過身,不太習慣這個視線相平的視角,便還是圈住他的腰往後走一點,把人從最後一級樓梯上抱了下來,下巴順勢枕在他清瘦的肩骨上,黏黏糊糊地沉吟片刻,釣他胃口:“你猜猜。”


    “那就算了。”他總覺得何弈是笑了一下,話語裏輕鬆的笑意是騙不了人的。下一秒有隻手落在他頭頂,遲疑地拍了拍,他聽到何弈輕聲說,你心情不好。


    不是詢問,更像在陳述事實。


    “有一點,”他低下頭,把半張臉埋進對方的肩窩裏——有些硌人,少年的體溫卻很熨帖,有安撫人心的奇效,“不過看見你就好多了。”


    何弈平靜地讓他靠著,也不避諱偶爾路過的同學,仿佛沒有看到似的:“出什麽事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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