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遙再度念起謝琅對傅陵的評價,暗道,氣度卻也脫俗,隻是時不時的,便有些迫人。


    謝琅深深地瞧傅陵一眼,若有所思。


    他略微頓了下,又繼續探身,旁若無人地繼續給蘇遙擦起汗來。


    一方錦帕覆在蘇遙白皙的額上,輕輕摩挲,隻和謝琅的指尖隔了一層薄薄的布。


    日光澄澈明淨,二人眉眼溫潤,身量相合,神態和諧,舉止更是親近。


    吳叔偷偷抬個眼,隻覺得他家傅相就快裂開了。


    他也快裂開了。


    怎麽才幾日不見,蘇老板身邊就有人了?


    自家公子才剛惦記上,這就晚了?


    這麽快?


    不過想想也對。


    好白菜總是被各家豬惦記。


    吳叔暗自歎氣自家豬,不是,自家公子下手遲了,又十分自覺主動地上前“棒打鴛鴦”:“蘇老板好巧,又見麵了。”


    蘇遙轉身與他見禮,自然不得不避開那方帕子:“吳叔真巧,我來幫個工。”


    謝琅收起帕子,有意無意地瞥了傅陵一眼。


    吳叔恍若不見:“呦,這都忙到請人手了麽。這兒的牛肉麵可好了,我家公子已吃過許多次。今兒來得晚了點,還有嗎?”


    謝琅接口道:“就剩一碗了。”


    說罷對吳叔客氣一笑。


    吳叔懂。


    意思是就剩“我的”一碗了。


    他尚未開口,便聽得傅陵平靜的聲音:“是謝夫子吧?”


    謝琅轉頭對上他波瀾不興的丹鳳眼,微微一笑:“在下謝琅,久仰傅先生大名。”


    傅陵勾起嘴角,客氣卻疏離:“久仰。”


    這謎之氛圍。


    蘇遙站在二人中間,額角都抽了抽。


    也沒有過節吧,先前都不認識。


    這暗潮洶湧的表情。


    文人相輕嗎?


    蘇遙隻好揣起職業假笑,提醒道:“是隻剩一碗了,祝娘子一會兒就回來做。”


    二人互相對視一眼。


    空氣都凝住了。


    蘇遙:……


    按理是謝琅先來的,但傅陵這架勢,好像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這……為一碗麵嗎?


    蘇遙左右看看,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忽聽得謝琅道:“傅先生請吧。”


    他輕輕一笑:“雖然是我先來的,但我日日在書院中,不差這一次。傅先生遠道而來,還是您請吧。不必客氣,講究什麽先來後到。”


    先來後到四個字,還咬重了些。


    嗯……雖然謝琅這話是好話……


    但蘇遙卻莫名聽出了“是我讓你”的意思。


    謝琅笑得格外和氣。


    傅陵頓了頓,眉梢微微一挑,忽而看向蘇遙:“書院的麵突然變好,想是蘇老板的幫忙?”


    蘇遙不明所以,隻客套:“我與此處廚娘相熟,剛巧會一點,不過在一旁說過兩句。”


    “這就是了。”


    傅陵接口應下,勾起嘴角,卻是望向謝琅:“今日便罷了,謝夫子先來,自然是您請。”


    “左右我與蘇老板私下,還有一頓飯的約,到時我去拜訪,再吃也不遲。”


    謝琅一蹙眉:“私下有約?”


    傅陵笑笑,不答話:“蘇老板還沒忘吧?”


    自然是沒忘,拿這頓飯換的書稿。


    蘇遙隻好點頭。


    屏風後一陣動作,祝娘子已回來,傅陵揚起嘴角,隻與蘇遙點了個頭,利落地就走了。


    謝琅語氣似乎微不可查地重了些:“你與傅先生,竟還挺熟的?”


    蘇遙道:“生意往來,免不了……”


    傅陵踩著一地晴光出門,麵色倏然沉了下來。


    吳叔察言觀色,小聲:“公子……咱們,現在去哪兒吃啊?”


    傅陵斜他一眼。


    吳叔立刻點頭:“老奴知道了,陸山長的院子這邊走。”


    傅陵冷冷道:“以後他再拉上我說事,攔著點。動輒一個時辰,他不吃飯,我還得吃。”


    自家傅相已很久沒吩咐過這麽長的話了。


    還這個語氣。


    吳叔立即應聲:“知道了知道了。朝政上的事,我請陸山長都去找二公子……”


    青石書院的陸山長品著傅相的臉色,吃了一頓忐忑不安的午膳,這邊蘇遙倒吃得還好。


    膳堂剩的大鍋飯,蘇遙太累了,一個人就吃下兩大碗。


    還挺好吃的。


    膳堂小廝與他小聲抱怨:“可惜祝娘子要請辭了,以後這膳堂,又沒新鮮口味吃了。菜色再好,吃膩了也沒法子,大夥兒又得出去吃……”


    祝娘子是要請辭了。


    並選了個黃道吉日,粉粉刷刷地趕在二月中旬開了張。


    鬆雲巷口,蘇氏書鋪旁邊,是一祝家麵館。


    書墨染著紅塵煙火,很是別致。


    祝娘子的麵館頭一日開張,門庭若市。午膳時分,幾乎全是青石書院的夫子學生。


    祝娘子與六郎直忙到半夜,數著進項,前所未有的開懷。


    當然,蘇遙這邊也沒閑著。


    祝娘子隻在門口立起一木牌:開業聯合活動,蘇氏書鋪買書一本,牛肉麵一碗六折。


    蘇遙也立一木牌:清倉,書冊全五折。


    這齊刷刷的折扣力度,在等麵期間,不少人都前來看了兩眼。


    不看不打緊,這一看,學子們才猛然發覺,平寧坊還有這麽個清靜雅致,物美價廉的書鋪。


    鋪麵不算小,距離書院不算遠,難得的是極其清靜,內裏書冊也稀罕。


    許多名家批注的經典,出版多年的文集,刊印極少的獨本,外頭已然尋不到了,此處竟尚能翻到一二。


    雖然舊些,但裝訂印製皆是極好的。


    再加上所剩不多,且價格便宜。


    最後蘇遙這些積壓的陳年舊書,竟是賣得所剩無幾。


    這已遠遠超出蘇遙預料,不僅如此,連架上的戲文話本都賣光了。


    最受追捧的當然依舊是傅鴿子的話本。


    有驚喜的:“《雲仙夢憶》的第一卷 居然有!我竟然還能找到鶴台先生的書,上次丟了我可難過了——”


    有提醒的:“你小心些,上次李兄的話本便被夫子收走,還罰抄了二十遍《勸學》——”


    有反駁的:“那是他晨起不背誦,卻偷看話本。還害得夫子將鶴台先生的文章批為庸俗輕浮之流。我才不會如他一般,分不清課業輕重——”


    不過最多的,還是催更:“蘇老板,鶴台先生的新書,還沒得嗎?”


    蘇遙隻好安撫:“再等等。鶴台先生說,在寫了。”


    眾學子捧著各式各樣的書,吃得腹飽心暖,開開心心地回書院了。


    蘇遙數著錢,亦甚為開心。


    這般忙過了六七日,書鋪的生意才斷續平淡下來。買書之人漸漸少了些,但蘇遙此處安靜,來看書者倒越來越多。


    如今的書鋪也可做看書之處,蘇遙將庫房中剩下的書盡數擺上,日日等客人走後,晚間再收拾幹淨整齊。


    總得來說,書鋪比先前客人多多了。


    曲線引流很成功。


    這日落了雨,鋪中幾乎無人前來。蘇遙終於得閑,午後就能開始算賬。


    齊伯捧來一小碗蒸牛乳:“祝娘子送來的,阿言和我都吃了,公子吃過再算吧。”


    細滑牛乳盛在精巧白瓷盞中,上頭堆了果脯鬆子杏仁,還淋了一層綿密蜂蜜。


    蘇遙著意瞅一眼瓷盞,胎釉光滑潔白,上繪紅櫻綠葉,精細漂亮。


    “祝娘子說,前兒決定給店裏換一套好杯盞,順帶定下兩套好看的自用。我就湊著也訂了一套。”齊伯笑笑。


    蘇遙嚐一口牛乳,甜津津的,卻是爽滑。


    他揚起嘴角:“看來祝娘子當真賺錢了。”


    “可不是麽。”齊伯樂嗬嗬,“方才她來,還說改日請咱們去福客來吃酒。要我說,福客來,也不比公子做飯好吃,倒白花錢。”


    蘇遙隻笑了笑。


    按理說,他這身本事,最適合如祝娘子一般,開個飯館食肆過活。隻是他這副身體,眼下確實撐不住飯館的忙活法。


    先前在青石書院幫忙盛麵,站上一兩個時辰,都累得不行,旁的更不用提。


    書鋪一是清閑養身體,二來,這也是原主的心願。


    若他一來就荒廢人家祖業,另去做廚子了,算怎麽回事?


    蘇遙初來時,想通這些,也就放下了開連鎖大酒樓的想法。


    總之眼下有了青石書院的夫子學生,書鋪客源多了,再加上隔壁麵館的分成,進項穩定了不少。


    又能躺著吃大魚大肉了。


    蘇遙算清楚賬目,立時給齊伯許下明日的菜:“明天去買五花肉,咱們吃獅子頭。”


    齊伯笑嗬嗬應下,書架後卻突然傳來一人聲音:“要說獅子頭,我今兒可就不走了。蘇老板,也賞我一口獅子頭唄?”


    窗外雨聲淅淅瀝瀝,自重重書架後走出一瀟灑青衫,眸若桃花,眼波風流:“蘇老板,近來生意不錯啊,忙得都忘記想我了?”


    這油腔滑調,蘇遙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他無奈笑笑,剛要開口,鋪子門口卻又現出一人,正是吳叔。


    吳叔剛收了傘,外頭是飄搖風雨。


    他迎頭撞見那句調笑,捧著一遝書稿,此時隻尷尬得不行:“……蘇老板,這是我家公子的初稿,來送給各個書鋪。我家公子說,明天想來吃飯……”


    吳叔這神色。


    蘇遙立時比他還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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