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彌漫著香甜的氣息,幹涸的血跡斑點和焦黑的人形灰燼印在地板上,窗外的火焰閃爍,在白色紗簾上投射出明暗交替的詭異光影。


    瑪麗夫人坐在床邊,就像一邊等待丈夫歸來一邊哄著孩子入睡的妻子,慘白的手輕柔地撫摸著黑發青年的麵龐。


    “這麽大的火,他一定會來的……”瑪麗夫人喃喃自語說,“你是他最愛的孩子,他一定不會拋棄我們的……”


    就像是無聲的回應,房間的門打開了。


    瑪麗夫人的身體怔了一下,她的脖子像生鏽的零件,僵硬地轉向門的位置。


    男人帶著鐵質的麵具站在那,像無處安息的幽魂突然出現在她的視野裏。


    “你為什麽還活著?為什麽還不去死?”瑪麗夫人離開了床,煩躁地將手伸進了自己的頭發,“為什麽像吸血的蜱蟲一樣永遠驅趕不盡!”


    “我怎麽會死在您的前麵呢,母親。”鐵麵下發出清冷的聲音,“身為您的孩子,我還肩負為您籌備葬禮的責任。”


    “什麽?”瑪麗夫人緊皺眉頭。


    “對了,您喜歡什麽花?應該是玫瑰花吧。”他向婦人一步步走進,不緊不慢地說,“不如在入殮那天,安排他們灑下無數的玫瑰花瓣,就像花雨一樣,您覺得怎麽樣?”


    “你想殺我?”瑪麗夫人愣了下,隨後捧腹發出了刺耳的笑聲,“你居然想要殺我!區區一個沒用的廢物竟然想殺我!”


    “那你現在又在做什麽呢?將自己困在這座用火焰鑄造的鳥籠裏是為了什麽?”希恩沒有被婦人的瘋癲嚇到,他微微偏頭看向依舊沉睡的黑發青年,“你是要帶著他一起尋死嗎?”


    “嗬,尋死?你們怎麽可能理解——”瑪麗夫人的誇張的神情忽然停止了下來,語氣認真嚴肅“艾瑞克斯和你天壤之別,他是我和諾曼的孩子,他是最傑出的作品,他會成為神,成為唯一的永恒!”


    “你們怎麽想的,他哪有點神的樣子。”希恩歎了口氣,輕聲說,“明明一直還活在編織的謊言裏。”


    “你這個廢物懂什麽!”


    “確實,我不懂。”希恩微微仰頭,語氣淡淡,“我對你嘴裏的‘造神理論’毫無興趣。但是有一點你是不是弄錯,母親。”


    “艾瑞克斯不是您的孩子。”希恩的嘴角勾出了弧度,沒有停止前進的步伐,“他或許是您眼中的傑作,不過事實上是諾曼子爵和其他女人的。”


    “他和你毫無關係啊,你其實一無所有。”希恩凝視著瑪麗夫人逐漸猙獰的臉,手伸進了衣服中。


    “閉嘴!閉嘴!閉嘴!”她嘶聲尖叫起來,窗外的炎焰明光高漲,像是被匕刃刺破了體內隱藏已久的毒瘤,惡臭的汁液從她的每一個毛孔傾瀉而出。


    她徹底變成了地獄裏的魔鬼,嘴裏念著凶狠歹毒的咒語,火之尖刺憑空出現在了希恩的所有方位,猛得突出,像碩大的獸口將獵物撕咬成碎。


    熊熊烈火點燃了帷幔,灰煙在整間房子裏彌漫不散。


    瑪麗維多利亞忍不住開始狂笑,似乎在嘲笑剛剛謝幕的無聊戲碼,她知道青年死了,身體的每一塊骨骸,每一滴血液都已經化為了虛無,從此以後,她再也不用活在那個女人的陰影裏了。


    瘋狂的笑聲戛然而止,瑪麗維多利亞的麵部像是被按了暫停鍵,神情以一種怪異的狀態停止在了她的臉上。高舉著手臂不可見地顫抖,整個人硬得像庭院外的光明神石像。


    煙霧慢慢散開,冰冷的鐵質麵具出現在了婦人的身後。


    漆黑的槍口壓著淩亂的發絲,強硬地抵在了瑪麗維多利亞的太陽穴上。


    那是一把印有漂亮花紋的女式短槍,並非瑪爾斯贈送的,而是希恩花了一百金幣自己從黑市上購買的。這把槍的威力不算大,離遠了甚至連野兔都打不死,但是在這樣近的距離,彈丸足以穿過皮膚和頭骨,讓瑪麗夫人致死是毫無問題的。


    “怎麽……可能?為什麽你會沒事?”瑪麗夫人的瞳孔因為恐懼收縮,“你明明被魔法擊中了!怎麽會毫發無傷?”


    “魔法不是萬能的。”希恩的另一隻手裏攥著赫萊爾的半塊神核。


    “不,這不可能。”


    “您永遠不願相信事實,”希恩輕聲說,“明明內心懦弱又卑微,嘴上卻總不忘強調自己的尊貴和強大。真是可悲,直到死亡來臨,依舊自欺欺人。”


    “你不能殺我,”瑪麗夫人大喊說,“如果你殺了我,艾瑞克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您不覺的這個威脅很可笑嗎?”希恩發出了低低的笑聲,“您這是在提醒我,將他一起解決掉嗎?”


    “不,不……”瑪麗夫人的身體一寸寸涼了下來,“你不能殺他,不能。”


    “為什麽?”希恩問得有點隨意。


    “他是你的……兄弟。”瑪麗夫人的眼球裏布滿了血絲,聲音無比艱難,“你不能殺他。”


    “終於承認了嗎?我這個廢物的真實身份。”希恩聲音淡淡,“真是難為您了,所以我的母親是誰?”


    “一個賤貨。”瑪麗夫人咬牙切齒地說,雙眼溢滿了毒汁。


    希恩眼簾微垂:“看來您很嫉妒她,是因為諾曼子爵更偏愛她嗎?”


    “諾曼最愛的是我!怎麽可能會是那個女人!不然,他也不會將艾瑞克斯交給我來照顧!”瑪麗夫人用力反駁。


    “那我呢……”希恩輕聲問。


    “你早就該死了,在十五年前的時候。”瑪麗夫人說,“你就應該和那個女人一起死了。”


    “可是,您還是讓我苟延殘喘的活下來。”希恩的手指落在了扳機上,“放心,我不會和您犯一樣的錯誤。”


    “無論是殺了我,還是殺了艾瑞克斯,神明都不會放過你。”瑪麗夫人尖聲喊,“你會受到天譴,必將死得無比淒慘。”


    “您口中的神明指的又是什麽?”


    希恩的眼像結冰似的寒冷:“如果真的有那樣的存在,就讓他來找我吧,我很想見見。”


    “不——!”瑪麗夫人嘶吼,有烈焰不死心地襲向她身後的青年,然而瘋狂的攻勢都無法突破那層看不見的屏障。


    “再見了,母親。”他輕聲說。


    白色的帷幔上綻放出血色的花。


    像拉斷了閘門,世界在一瞬間歸於黑暗和死寂。


    “諾曼……救……”瑪麗夫人幹裂的嘴唇動了動,發出不太清晰的音節,她的瞳孔漸漸渙散,身體失去了支撐緩緩癱倒在地上。


    這個瘦的隻剩下骨架的婦人不再動彈,像一朵被人精心擺弄的名貴花束,脫色,枯萎,謝落,最後腐爛在了這個平凡的秋天。


    “大人,火焰全都熄滅了。”林林驚訝地望向奧斯卡公爵,“希恩少爺竟然真的做到了。”


    奧斯卡公爵注視著麵前悄然無聲的建築,眼神微微有點鬆動,顯然他也沒有想到事情的發展會如此的順利。


    “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林林詢問。


    “瑪麗維多利亞已經死了。”奧斯卡公爵平靜地說。


    “需要我進去確認一下嗎?”


    “不,神主說,我們隻要等天亮後回去複命,一切都已經落幕了。”奧斯卡公爵勒緊馬繩,調轉方向。


    希恩站在原地,似乎在出神。


    過了會兒,他走向了房間唯一的軟床,注視著閉著眼的黑發青年。


    不知道瑪麗夫人做了什麽,艾瑞克斯神態放鬆,依舊處於沉睡不醒的狀態。


    “我該怎麽處置你……”希恩手裏握著槍,濺到血跡的槍口輕柔地撥弄著青年亂糟糟的碎發,最後緩緩停下,抵在那光潔的額頭上。


    在前往耐克斯克村的時候,赫萊爾有說過,他和艾瑞克斯注定會站在對立麵。他很清楚這不是毫無根據的推斷。如果不是他打破了命運正常的運轉,那艾瑞克斯最後的結局必然是坐擁整個帝國,成為至高無上的神祗。


    雖然隻是個空有天賦,毫無頭腦可言的傻小子,但他沒忘記對方是這個世界真正的主角。


    他的對手是無形的強大,自己應該保持百分百的小心謹慎,將這個隱患解決……


    希恩的身體忽然一怔,背後傳來了吱呀呀地開門聲,像是晚風無意間吹開的。


    然而希恩知道,有人來到了這間屋子,因為他進來的時候,有留意將門鎖上。


    他緩緩轉過身,指尖輕放在扳機上。黑色的陰影下,那人筆挺地站在門邊,修長的管家服貼合在他有力的身軀上,就像戰壕上樹立的軍旗。


    他也在望著希恩,眼神堅定如鐵,染著淡淡的殺伐氣息,絲毫不是一個五六十的老頭該擁有的目光。


    希恩很快做出來判斷,他舉起了槍,鎖定了對方,然而沒有立刻進行射擊。


    什麽都沒做的理由不是因為猶豫,而是沒有把握。


    無論從哪個方麵來判斷,他現在麵對的這個人都很危險,希恩心裏沒有擊斃對方的把握。


    他隻能等待對方先表明來意,再決定接下來的行動。


    “是您殺死了瑪麗夫人嗎?”那人拖著緩慢的腳步走到月光下,露出了一張和藹熟悉的老臉,“希恩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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