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事物往往致人於死命。


    此時在希恩眼裏,莉莉安早已不是一個人畜無害的少女 ,而是一隻神秘危險的精靈。


    相較於莉莉安心裏久別重逢的喜悅,希恩的心裏隻有冰冷的提防戒備。他打量著四周,目光最後落到了莉莉安跟前的畫板上。


    這是一幅尚未完成的油畫。


    畫布上,天空大地都是昏暗的熟褐色,唯有一棵顏料濃厚的蘋果樹矗立著,茂盛的圓形樹冠像一把大傘,下麵站著一個還未尚色的模糊身影。


    “是奧斯卡公爵告訴你的嗎?”希恩收回目光,聽到對方篤定的語氣,他基本已經能猜到其中一些經過由來了。


    “嗯。”莉莉安點點頭,她的眼睛盯著眼前英俊高大的男人,輕聲說,“希恩,你真的變了好多,我差點都認不出你了。頭發不一樣了,身高不一樣了,腿……”


    “奧斯卡公爵讓你來有什麽事嗎?”希恩直接發問,打斷了莉莉安的話。如果可以,他不想再和任何人談起過往那段狼狽不堪的回憶。


    “不是父親讓我的,是我自己要來的,是我想見你。”聽到男人冷淡疏遠的話語,莉莉安顫了顫放下畫筆,雖然早就做好了被漠視的準備,但是她的心像蓄滿水的海綿,隻要碰上一下悲傷就會源源不斷地溢出。


    差距實在太大了,就像從天堂直墜地獄。她沒辦法不去回想,在一年前,不,在半年前,她還擁有著男人種種的溫存關懷,而現在已經變成她無法奢求的存在了。


    棕發少女偏過頭掩飾自己的失態,她抬起手捂著臉,紫羅蘭色的綢緞袖下無意間露出了一截纖細柔軟的胳膊,希恩眼看見了上麵一道道烏青斑駁的痕跡。


    屋子裏很寂靜,斷斷續續有一些隱忍的抽泣聲。莉莉安極力想平複自己的情緒,她知道自己沒有流淚委屈的資格,然而在見到深深念想的人後,她感性的神經早已沒有了控製力。


    希恩沉默地站在邊上,他無法理解莉莉安如此難受痛苦的原因。沒有安慰,更不會有擁抱,最多出於教養,他遞給了對方一塊幹淨的白色手帕。


    “謝…謝。”在指尖接觸的刹那,莉莉安的心猛得跳動,她下意識想要挽留,拽住了男人的袖子。


    希恩蹙眉,正欲開口,誰想莉莉安已經肩膀聳動,泣不成聲了。


    “對不起,對不起……希恩,真的對不起,我知道自己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我願意用任何東西來彌補,隻是,隻是求求你……不要這樣……喊喊我的名字也好,求你了……不要像陌生人那樣對我……”莉莉安充滿絕望,男人淡漠的態度,讓她的內心幾近枯死。


    “莉莉安,我原諒你了。”如她所願,低沉溫和的聲音在莉莉安的頭頂響起,然而不等她的情緒複蘇,男人下一句話卻再次給她判下了死刑,“因為希恩卡貝德這個名字已經是過去了。”


    莉莉安瞳孔收縮。


    “我不會揭穿你,不會怨恨你,也不會報複你,這是我們兩人間僅存的情誼。”希恩的聲音十分清晰,“同樣也是我對你最後的寬恕。”


    莉莉安的眼前有些發黑,她感覺自己的心髒被什麽東西肆意的揉捏著,攪弄著,她的指甲陷進皮肉,唯有疼痛讓她勉強保持了清醒了。


    “你不能原諒我,是我害了你,是我幫了瑪麗夫人害了你,你不能——”莉莉安欲言又止,她沒有想到希恩連贖罪的機會都不願給她。


    “我有自己的判斷,你付出的代價已經足夠了。”希恩將袖子從莉莉安手中,聲音沒有起伏,“另外希望你能幫我保守這個秘密,以後也最好不要來找我了,這樣的會麵被人看見對你我都不是什麽好事。”


    就想他們從未見過一樣,希恩向坐在那的少女俯身行禮,辭別後,他便毫無留戀得推開畫室的門離開了。


    推門開合。畫室裏空蕩蕩的隻剩下少女一人,像是靈魂被奪走了一樣,她先是坐在那像石像一樣發愣,之後又握起了畫筆,嚐試描繪著封存在她心裏的少年。


    刮去,刮去,刮去……她重畫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刀片劃出窟窿,無法再著色描畫,她又哭了起來,眼淚沿著臉頰的輪廓無聲無息地下落。


    再也畫不出來了。


    她無力得鬆開了手,畫筆啪的一聲掉落在地上,少女幹淨的裙擺被漸起的顏料弄髒,染上了點點漆黑的印記。


    “蘭伯特,你來了。”瑪爾斯放下手中的文件,靠在椅背上輕聲呼出一口氣,望向走進來的人,“可以幫我泡一杯紅茶嗎?”


    “當然。”蘭伯特微微俯身,他侍奉殿下多年,這些瑣碎的事早就是得心應手,“希恩,今日怎麽沒有在旁侍奉您?”


    “希恩嗎……他好像去幫菲奧娜處理預算上的事了。”瑪爾斯的指尖輕柔著發脹的太陽穴。


    “這不是他擅自離職的理由。”蘭伯特將茶杯端上,麵目嚴肅。


    “蘭伯特,放輕鬆點。你們是我的侍從,不是我的寵物犬。”瑪爾斯端起茶杯說,“人心是強迫不來的。我也從未拿鏈子拴過你,不是嗎?”


    “是。”沉默片刻,蘭伯特眼皮垂下,“聽說您還為了希恩米勒動用了關係,找了韋布執行官特批了一份特權文件。”


    “沒錯,怎麽了?”瑪爾斯大方承認。


    “雖然您聽了會不愉快。但是我還是要說,您對希恩米勒太過縱容了。”蘭伯特神色認真地說,“無論您將他看作什麽,也不該在行為上表現得如此寵愛。”


    “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麽緋聞?”瑪爾斯淡淡說。


    蘭伯特沒有說話,他回到都城後,很快就從別人嘴裏聽說了瑪爾斯殿下將平民學生豢養在身邊,甚至在晚宴後讓對方留宿在寢宮的桃色消息。


    初次聽聞,蘭伯特當然是不信的。然而當他得知自己侍從的位置被希恩米勒取代後,現實讓他不得不多想些什麽了。


    “回答我,蘭伯特。”瑪爾斯的聲音微微低沉。


    “我確實是聽說了一些有關您的事。”蘭伯特的聲音有些艱難,“我知道我無權對您的私人生活指手畫腳,隻是殿下,您的名譽遠比這件事本身要重要。”


    “名譽重要嗎?據我所知,我的兄弟姐妹們,除了拉斐爾,在宮廷坊間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語。”瑪爾斯微笑,“對了,就連第一騎士伍德西斯,在傳聞裏還會是我母親秘密情人遮掩的角色。”


    “殿下……”蘭伯特不知瑪爾斯為何說起這些,喉頭不由滾了滾。


    “你覺得這些可信嗎?”瑪爾斯笑著問。


    “自然……不可信。”蘭伯特低下頭,“我明白了,殿下,請寬恕我的多言。”


    “我當然不會責怪你,蘭伯特,你對我向來忠心耿耿,我明白這一點。”瑪爾斯抬了抬手,轉入正題,“半個月過去了,謝爾特伯爵那裏有什麽發現嗎?”


    “這正是我過來找您想說的。”蘭伯特正色說,“父親派人探聽了最近在耐克斯克村附近活動的所有傭兵團,其中有一隻名為禿鷹的傭兵團和弗恩殿下有所聯係。”


    “哦?這群人現在在哪兒?”瑪爾斯微微挑眉。


    “正在都城外圍附近遊晃。這次耐克斯克村他們遭遇了亞獸人的攻擊,想來損失慘重,我猜測可能是在傭金上與弗恩殿下那邊出現了分歧。”蘭伯特說,“那些人都是些極惡之徒,父親那邊準備搶在弗恩殿下前將這些人扣押下來。”


    “好,很好。”瑪爾斯點點頭,“這件事就交給謝爾特伯爵了,如果能將這些人控製住,那我們想要什麽證據都是有的。”


    “您說得沒錯。”蘭伯特說。


    “身為未來的繼承人,竟然敢明目張膽地違反帝國律法。”瑪爾斯輕笑了一聲,“我這位平庸的兄長到底是怎麽想的?”


    “貪婪是人最可怕的。”蘭伯特輕聲說。


    “是啊,不過既然他自己走向了滅亡之路,那我也不會再給他任何翻身的可能。”瑪爾斯眼中閃爍著冷冷的敵意。


    回到宿舍,將門關上,希恩將甜點放在桌子上,低聲喊了“赫萊爾”的名字。


    這大概算是希恩探索出來的訣竅,光向神明祈願是無用的。唯有事先準備好“貢品”,才是讓對方最快現身的關鍵。


    “幹什麽?”漂亮的玫瑰色瞳孔從黑影中顯露。


    “沒什麽,請你享用。”希恩坐下,指了指桌上的“貢品”。


    “少來這套。”黑貓輕哼了一聲,毛茸茸的腦袋伸進紙袋裏,“對了,奧斯卡問你準備怎麽處理那座礦場?一座礦和幾百勞工,別說文件記錄了,裏麵連一張紙片都沒有。”


    “這很正常。當年這座礦場開采的金礦瑪麗夫人大部分都私下以低價出售給亨利大公了。”希恩說。


    “你是說鑄造私幣的那個交易?”赫萊爾終於回想了起來。


    “是的,瑪麗夫人之所以不肯讓步,是因為席思林礦場是玫瑰莊園和亨利大公之間重要的一根紐帶。”


    “你想將這件事捅出來?”赫萊爾明白了,“但是你讓奧斯卡強要這座礦場不等於給對方提了個醒嗎,現在相關的記錄怕都被一把火燒掉了。”


    “不,我還沒打算翻這張牌。”希恩搖了搖頭,“這個礦場還有別的用處。”


    “別的?”赫拉爾不解。


    “耐克斯克村讓我想起了一件往事。半年前,因為艾瑞克斯,我曾經為席思林礦場采買過一大批亞獸人奴隸,仔細想想那時正是新稅法起草的時候。”希恩眼簾微微垂下,“你說這是不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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