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色的圓盤裏盛放著分割好的雪白牛骨,軟糯的牛骨髓上撒著一小搓翠綠的羅勒碎。


    玫瑰莊園準備的晚餐無疑是豐盛的,依照瑪麗夫人的苛刻的要求,能擺在餐桌上的食材大部分都是應季新鮮的。望著燭光下肉塊上醬汁反射出的光澤,希恩回想起在雷莎娜家圍著小方桌吃飯的場景,四個人圍著兩疊烙餅和一鍋野菜湯,大家都擠在一起聊天說話,彼此手臂不可避免地相互觸碰。


    而在這裏,隔著幾米長的大理石方桌,希恩甚至都看不清艾瑞克斯的盤子裏放著是什麽樣的食物。


    誰是貧瘠,誰是富裕,或許標準隻存在每個人自己心裏。


    “湯姆斯爺爺,莉莉安的精神好點了嗎?”艾瑞克斯將白色的毛巾放下問。


    “您上學的這段時間,莉莉安小姐已經恢複不少了。”老管家在旁說。


    “是嗎?那太好了。”艾瑞克斯點點頭說,“我去看一下她。”


    “抱歉,我想洗一下手。”希恩忽然歉意地打斷了兩人的談話,他的手上沾到了棕色的醬汁。


    “當然,”老管家說,“我讓人陪同您前往。”


    “還是不用了,我一個人去就好。”希恩麵色有點尷尬,做出有些不習慣被人服侍的神情。


    “好的,您從樓梯上去,二樓拐角處。”老管家微微俯身。


    希恩在洗浴室外,手伸進了水槽裏,他聽到門外有仆從走過樓梯的聲音,靜了一會兒,他走到了斜對麵的黑色房門,握著門把手的邊緣輕輕轉動。


    門沒有上鎖,本來隻想試一試,希恩沒有想到他輕而易舉就進入自己原先的書房。


    好像沒有人來過這裏,整間屋子落了一層薄薄的灰,所有的東西都保持著從前的位置。


    希恩直接走到書架邊,目光落到了一本厚重的典籍上。他將典籍翻開,從裏麵快速抽出了一本黑色牛皮本。


    這正是當初記載著通神法陣的本子,如果可以,希恩不想將這樣關鍵的東西留在玫瑰莊園。


    在離開之前,希恩在角落裏看見了自己佩戴了幾年的鐵質麵具,他伸出手習慣性地想將它戴在臉上,然而在感知到那冰冷觸感的瞬間,他很快就清醒了過來,回到了真正的現實。


    “現在還不是時候。”希恩輕聲說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語。接著,他將門推開了一條小縫,確定走廊無人經過後,離開了自己曾經的書房。


    “湯姆斯管家。”


    走至樓梯拐角的時候,希恩瞳孔微微縮了縮,一身黑色禮服的老管家正站在那似乎在等他。


    希恩的臉上沒有顯露出驚慌的神色,他平靜地很快,在簡單腦中模擬後,推斷出老管家所在位置是無法瞧見洗浴室的門的。


    “請問艾瑞克斯在哪?”


    湯姆斯微微彎腰,引著希恩走上旋轉的樓梯,走到了建築的頂樓。在幽暗的樓道裏希恩隱隱聽見了艾瑞克斯不滿地聲音。


    “莉莉安又睡著了?她真的有在好轉嗎?”


    “為什麽她的臉色看上去還是那麽蒼白,你們真的有好好治療她嗎?”


    希恩慢慢走進,接著他又聽見了女人解釋的聲音。


    “艾瑞克斯少爺,莉莉安小姐的病不是那麽簡單就能痊愈的,她的病不是身體的損壞,而是她心靈受到了不可挽回的重創。”


    “這樣的病症要慢慢緩解,每個病人的情況都不相同,少說也需要幾年的時間。”


    走廊裏一片沉寂,希恩停下腳步,聽到艾瑞克斯沉重痛苦的聲音,“幾年?她這副模樣真的能等上這麽久嗎?”


    “艾瑞克斯少爺。”老管家上前輕輕喚了一聲。


    黑發青年偏過頭,稍微平複了下情緒,隨後向希恩他們走來,“抱歉,讓你久等了,我們上路吧。”


    “你的事情都做好了嗎?”希恩輕聲問。


    “嗯。”艾瑞克斯的嘴角劃過一絲苦澀,啞著聲說,“我留下來也沒有辦法讓事情變得更好。”


    希恩沒有再說話。他和艾瑞克斯上了馬,在城門關閉前,離開了灰牆。夏日的黑夜來得要慢一點,黃昏也要比冬日長的多。


    他們依照著地圖又趕了一個小時的路程,希恩在勘測了附近的地形後,選擇在一處鄰近水源的地方露營休息。


    艾瑞克斯負責去林子裏尋找幹燥的木柴,而希恩則將兩匹馬拴在了離他們不遠的樹幹上。


    希恩將艾瑞克斯撿來的木柴簡單搭起來,他正準備摸出自己帶在身上的火絨袋,結果不等他掏出,木柴之間已經竄出了亮眼的火星。


    “你還會火係魔法的嗎?”希恩望了眼與他並排而坐的身影


    “會一點。”黑發青年撓了下頭表現得十分謙虛。


    希恩微微點頭,沒有再問更多。元素魔法和儀式魔法能夠一起掌握的,在整個世界的曆史上都是極其罕見的。然而希恩倒也不覺得驚訝,因為他一直清楚艾瑞克斯在魔法上的天賦是登峰造極的。


    圍著火堆,兩人沒有什麽交談,都在想著各自的心思。於是過了一會兒,他們決定早些休憩。這樣等明天太陽一出來的時候,他們就可以直接騎馬,繼續趕路。


    夜色降臨,聖維亞皇宮,第二庭院。


    這是最上層的貴族才能參加晚宴,大廳內裏有七八十人,其中大部分都是侍者,他們手裏或是端著菜色,或者捧著美酒,或是握著樂器……分布在大廳的邊緣有序得忙碌著。


    其實,真正來享受這場歡宴的人用兩隻手就能數得過來。


    身為唯一出席的女性,瑪麗夫人坐在主位右邊起手的第一個位置,她的對麵坐著得是整個帝國最富有的亨利大公,她的右手邊坐著的是韋布執行官,提西豐公主的附屬官,帝國火器營的後勤總管。


    再往後坐著的也都是帝國裏首屈一指的人物,他們的背後要麽有龐大的家族撐腰,要麽掌握著絕對重要的身份地位。


    頂級貴族的評判標準當然不隻看爵位,如果是這樣,瑪麗夫人也沒有出現在這裏的可能。剝去那些光鮮的稱呼,她的出身與在場的人比很一般,再說清楚些她也不過是一位死了丈夫又死了個兒子的貴族遺孀。


    她能坐在這裏是因為她的背後有帝國第一繼承人的支持,更是因為她自身有著足夠強大的力量。


    她是一位能施展出高級魔法的魔導師。至少在這張桌子上,所有人都會暗暗忌憚著她恐怖的火焰魔法。


    悠揚的樂聲突兀地休止,所有人都挺直了下腰背。瑪麗夫人和眾人一起站了起來,戴著笑容望向金燦燦的大門,恭候女王陛下的到來。


    因為是隻有十幾個人的小宴會,卡瑞娜女王特意沒有穿得格外隆重,修身得體的金絲長裙和一件嵌著淡粉色珍珠粒的披風,如果忽視她頭上那頂意義非凡的王冠,看上去就像一位端莊優雅的貴族婦人。


    身為親弟的亨利大公先笑著迎了上去,引著女王陛下坐在了主位上。


    “你們先行用餐吧,我剛才和幾位殿下一起用過了。”卡瑞娜女王溫和說,“今晚不是誕生盛宴,隻是我們私下的慶祝,都不必太過拘束。”


    所有人都點頭稱是。


    “您今天似乎格外高興。”亨利大公笑著說。


    “啊,殿下們長大了。”卡瑞娜女王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聽說殿下們都為您準備了賀禮。”亨利大公微微頓了頓,“想來都是極有意思的珍寶。”


    “他們確實用了心思。”卡瑞娜女王緩緩說,“弗恩那孩子也不知從哪找來了如此別致的瓷器,那種顏色我都不曾見過沒,聽說是他從東洋弄來的。”


    見女王陛下滿意,亨利大公心裏一鬆,為了幫弗恩殿下找到聖維亞罕見的寶貝,他那隻遠航的船隊可是燒了不少的金幣。


    “瑪麗夫人。”女王陛下偏頭望向右麵,微笑著問,“你有沒有發現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您指的是?”瑪麗夫人有些不解,她望向女王,忽然一股清淡幽遠的香味彌漫在她的四周。


    “這個香味……”瑪麗夫人隻覺得格外地熟悉,似乎在哪裏聞過。


    “是香水?您不是向來不愛用的嗎?”亨利大公自然也聞到那淡淡的清香,“似乎是香根鳶尾的氣味,很獨特?”


    “這是瑪爾斯找的煉金術師配製出來的香水,名字叫做【永恒】。”卡瑞娜女王說,“聽瑪爾斯說,這香水有著永葆青春的功效。”


    “永葆青春?這麽神奇?”亨利大公蹙了蹙眉,其他人聽了也是一驚。


    “或許他描述得誇張了一些,但我試了試,確實有著不錯的效用。”見女王陛下開口,桌上不敢再有其他質疑的聲音。


    “不知道這個香水是瑪爾斯殿下找得哪位煉金大師配製出來的?”瑪麗夫人忽然開口問。


    “你也喜歡這個味道嗎?”卡瑞娜女王笑了笑,“我也不知是誰配的,瑪爾斯帶那孩子也沒說,改日你見到他可以問問看。”


    “好的。”瑪麗夫人勉強地露出笑容,她隱隱想起了什麽,這名為【永恒】的香水她曾經似乎在哪裏聞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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