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恩下午還有課,過了一會兒,他就又坐上馬車,跟著尼克教授回到了學院。


    一路上,尼克教授隻含糊說需要比對研究的時間,沒有馬上給希恩一個明確的結果。


    希恩一邊耐心地聽著,一邊點點頭,再次感謝之後,就與尼克教授分別了。


    餐廳用餐、複習內容、上課學習,下課甚至還和同學開幾句風趣的玩笑……希恩的行為舉止都和往日沒有一點不同,他在規定的時間做規定的事,自律得像一塊安裝了齒輪發條的鍾表。


    所有人都無法從希恩身上發現任何異常。


    但赫萊爾知道事情沒有這般簡單,因為隻有他一人目睹到了希恩背在牆後那一刻的模樣。


    他沒有讀懂其中複雜的呈現,他隻瞧見青年的嘴角先是露出嘲諷的笑容,隨後在時間的推移下,慢慢抿為僵硬的一線,那雙向來平靜不驚的眸子裏,也頭一次暗湧起強烈瘋狂的情緒。


    就像被一場風波席卷而過,在青年身上存留的更像是廢墟上的死寂。


    “你不說點什麽嗎?”黑貓躍到書頁上,擋住了青年的視線。


    “我沒有什麽想說的。”希恩的語氣平淡,“或者你希望我說些什麽?”


    “人類感到難過的時候,不是最喜歡找人傾訴嗎?教堂裏每天來來往往的不都是這樣的人嗎?”赫萊爾語氣難得認真,“我們是有契約的,所以你無法向他人開口的事,可以說給我聽。”


    希恩垂著眼簾,沒有說話。他的目光望著那條左右搖擺著的毛尾巴,忽然伸出了手。


    下一刻,指尖傳來了真實的刺痛。


    “人類!你是瘋了嗎?誰準許你碰我的!”耳邊傳來炸裂的聲音,“給我放開。”


    “抱歉,它一直在晃,就想摸一下。”希恩望了眼手指上的小血點,沒有放在心上。


    “你!”黑貓被希恩漫不經心的態度氣的不輕,它惱怒得瞪了希恩一眼,隨後從桌麵躍下,消失不見了。


    屋中再次恢複靜謐,希恩獨自坐在位置上,眼神微微放空。他明白赫萊爾的好意,隻是他自己不是個擅長傾訴的人。比起激烈狼狽的宣泄,他還是更喜歡一個人默默去承受、去消化。


    情緒無用,他需要的是事情背後自己拚湊完整的真相。


    “先從第一步棋開始吧。”希恩不可聞的歎了口氣,他站起身在鏡子前簡單整理了下衣著,隨後拿起了桌上那張泛著光澤的邀請函,在昏黃的天色下,離開了薔薇館。


    夜幕降臨,紫羅蘭庭院亮了起來,絢爛的燈光從玻璃麵透出,宛若神話裏的朦朧仙境。這座庭院坐落在學院內,但地皮的所有權是獵鷹會的資產。庭院內四季常青,溫度宜人,外圍有人工開鑿的水渠,立在天使群像前的噴泉波浪起伏,從層層圓盤上流淌而下。


    “公主殿下,殿下還在宮裏商議事務,要晚些才能趕回學院。”蘭伯特俯下身子恭敬說,“殿下說不用等他,希望您能在舞會上玩得盡興。”


    “瑪爾斯哥哥怎麽把我一個人留在這了。”庭院裏,少女神情落寞,“舞會上的人我都不認識,根本應付不來嘛。”


    “舞會開始後,我會一直陪伴您左右的。”蘭伯特單膝跪地輕吻了少女的手背。


    “謝謝你,蘭伯特。”少女麵容露出些許難色,說完悄悄將手背到身上,小聲說,“我想出去透透氣可以嗎?”


    “當然可以。”蘭伯特起身說,“不過最好有人陪同。”


    “放心,女仆會跟著我的,而且隻是在學院裏走走而已。”說完,少女就提著裙子像小鳥般跑出了庭院。


    “歐尼斯公主,請您慢些,我跟不上了。”後麵傳來女人的呼喊,歐尼斯依舊向前小跑著。好不容易有了一次離宮來的機會,她可不想再被仆人們像犯人似的看管著了。


    歐尼斯躲在了一個石像後麵,等仆人們的腳步慢慢走遠,她才露出腦袋,沿著幽暗的小徑往庭院的方向走去。


    “瑪爾斯哥哥真是的。”歐尼斯輕輕踢了下地上的石子,有些賭氣地抱怨道,“故意讓我和蘭伯特獨處,我明明都說不喜歡他了。”


    “而且書裏不是都說,公主應該和王子在一起嗎。”歐尼斯正小聲嘀咕著,踩在了滾落的石子上,不待她驚叫,整個人就失去了平衡,跌進了水渠裏。


    夜裏的水冰冷,歐尼斯坐在滿是泥汙的水渠裏愣住了。白色輕薄的裙擺飄在水麵上,身下軟濕的觸感讓她頭皮發麻,望了眼自己烏黑肮髒的雙手後,更是她險些直接暈了過去。


    她不敢叫人,身上又冷得刺骨,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眼下的窘境。


    歐尼斯衣食住行皆有女仆們服侍,自出生以來,她還從未遭遇過這樣的狼狽。一股委屈突然湧上歐尼斯心頭,晶瑩的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下子從她的眼角滑落下來。


    有輕輕的腳步聲走來,歐尼斯連忙垂下頭來,身體蜷縮在一起,將自己的臉埋在陰影裏。


    等腳步聲消失後,歐尼斯的臉已經發白,她實在太冷了,隻有含著淚嚐試從泥濘裏起身。


    這時候,一件幹燥溫暖的外套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請問您需要幫助嗎?”有人在她的身後說。


    歐尼斯回頭,男人站在她的背後,灰黑色的絲綢襯衣,修長筆直的身形,金子般閃耀的頭發微微遮在額前,精致清晰的五官像是神明雕刻出來的傑作,在月光下籠罩下完美的不似真人。


    她……她好像遇到書裏寫的王子殿下了。


    男人四周望了望,“怎麽不見您仆從的蹤影?”


    “我、我和她們走丟了。”歐尼斯小聲撒了個謊。


    “原來是這樣。”男人聲音輕柔,“您是受傷了嗎?”


    “好、好像扭到腳了。”歐尼斯低著頭才說完,就發現自己的身體離開了冰冷的水麵。輕輕驚呼了一聲,她沒想到自己竟然被男人橫抱起來。


    心髒熱烈的跳動著。


    “失禮了。”男人的聲音帶著歉意,“因為水裏太冷了,所以擅作主張如此行事,希望您能寬恕。”


    “沒、沒沒關係。”歐尼斯臉上發燙,一路上她總是忍不住偷瞄男人的英俊的側容。


    真的和書中寫得一樣,王子與公主命運般的邂逅。歐尼斯心裏忽然泛起甜來,跌落水渠的難堪也一下被她拋在了腦後。


    男人十分悉心體貼,將她一路送到了庭院鮮少人經過的後門。


    “快些進去吧。”


    歐尼斯不好意思地輕“嗯”了一聲,她兩手捏緊正考慮在說些什麽,卻發現男人已經轉身離開了。


    “都還沒來得及問名字。”歐尼斯有點喪氣,隨後她望見肩上的男式禮服,臉上又露出了一絲欣喜羞澀的笑容。


    空中有豔麗閃爍的花火綻放,一片片香甜的花瓣從紫羅蘭庭院的大門隨風飄出,美麗的流光映照在希恩冰冷的麵容上。


    歐尼斯薩爾菲德,聖維亞帝國第二皇女,皇室最受寵溺的小公主。因為被保護的太好,性格天真無知、不諳世事。六年前帝國北方幹旱,畜牧死傷無數,貧民生活艱苦難熬。消息傳進宮裏,心善的歐尼斯公主聽聞之後,在眾貴族麵前大膽提出“讓貧民改喝牛奶”的好主意,從此淪為宮廷裏說不得的笑柄,在民間也流傳出了“牛奶公主”的綽號。


    希恩獨自像紫羅蘭庭院走去,他格格不入的穿著打扮自然是被周邊瞧見的人指指點點。


    “平民,你就是這樣對待殿下賜予你的恩典的?”蘭伯特站在光亮如鏡的大理石上,抬起手臂,目光帶著不加掩飾的敵意。


    希恩停下腳步,眼神恰巧與蘭伯特爭鋒相對,“有什麽不妥的嗎?”


    “皺巴巴的襯衣,帶著泥巴印的袖口,踩著出黑印的髒鞋子。”蘭伯特冷笑了一聲,“還真是平民該有的模樣。”


    希恩點了下頭,隨後像是想到什麽好玩的事,眉毛微挑,“路上救了隻貓,不小心弄成了這樣。”


    “救貓?”蘭伯特的眉毛緊蹙在一起,這種借口簡直荒謬,他隻覺得希恩的神情更像是對他的一種嘲諷。


    “是啊,現在我能進去了嗎?”希恩說。


    “像你這般粗鄙的人就不配踏入這裏。”蘭伯特冷聲說道。


    “希恩。”這時庭院內有人喚了一聲。


    希恩抬頭,看見身著白色禮服的艾瑞克斯朝著他揮了下手。


    “居然已經搭上卡貝德家的少爺了,你比我想象的還能幹。”蘭伯特的言語帶刺,分外尖銳。


    燙金的邀請函輕拍在他的胸口,蘭伯特微微一愣,耳邊傳來男人淡淡的聲音,“您現在該做的是招待好殿下邀請的客人。要知道侍從做不好份內的事丟的是主人的臉麵。”


    男人輕飄飄的走開,與他擦肩而過。


    他竟然被一個平民教訓了。


    蘭伯特微微咬牙,臉上露出羞恥的神色,而那份邀請函也被他用力捏成了一團。


    “你也是被瑪爾斯殿下邀請來的嗎?”艾瑞克斯問。


    希恩“嗯”了一聲,抿了口酒杯。他不知道這位天之驕子是怎麽想的,像是感知不到周圍人詭異的視線,依舊自說自話得站在他身邊。


    “希恩,看到你來真是太好了。除了你,這場舞會上我一個人也不認識。”艾瑞克斯撓了下頭尷尬說。


    “我們也不熟吧。”


    “別這樣無情啊,我們也是一起吃過飯的關係。”艾瑞克斯小聲說著,聽著有些可憐。


    為什麽還是像隻小狗似的?他還以為這些年下來這個人總會有點成長的。


    希恩眉頭微皺,沒有說話。


    “你是生氣了嗎?”見久久沒有聲音,艾瑞克斯瞄了眼男人的臉色,“對不起,是我失禮了,我隻是想和你交個朋友。”


    “交朋友?”聽了這話,希恩的手捏緊酒杯,“你不知自己的身份嗎?”


    “我、我的身份…怎麽了嗎?”艾瑞克斯被這突然嚴肅的語氣唬住了,聲音有點結巴。


    “那裏才是你該呆著的地方。”希恩望向那邊站著的五六個年輕人,他們都是獵鷹會的成員。


    “可是——”


    “你和我站在一起不倫不類,而你的行為也隻會讓我的處境更加尷尬。”希恩的聲音冰冷,說完他便不再理會艾瑞克斯,獨自走向庭院的另一處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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