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舉著手電照顧過去,瞳孔微縮。


    傻子在學吊死鬼?!


    陳仰一晃神,對麵已經不見人影,他下意識跑向那邊,手裏的手機隨著他的動作晃動,視線既清晰又模糊。


    拐角周圍都被陳仰找遍了,他沒找著傻子,也沒聽見異動,這裏隻有風吹過樹梢的沙沙響。


    陳仰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覺,他向身旁的朝簡跟牆邊的喬小姐求證,那兩人一個握住他的手,一個抱著孕婦,神情意味不明。


    “三連橋有小傻子啊。”喬小姐輕挑柳葉眉,“待會要問問程太太。”


    程金老婆被發絲糊了一臉,聽不清喬小姐的話。


    陳仰放下手機,看著投在青石板上的光暈,虛假世界的三連橋他很熟悉,沒有傻子,隻有這裏有。


    朝簡沒等陳仰問,就湊在他耳邊說:“我過完童年就離開了。”


    言下之意是,他並不太清楚三連橋鄰裏間的人和事。


    陳仰吐出一口濁氣,雖然不清楚傻子的信息,但起碼可以確定一點,那不是他的幻覺。


    “大半夜的,跑得還挺快。”陳仰看著茫茫夜色。


    “小仰仰!”喬小姐倏然喊了一聲。


    “來了。”陳仰凝了凝神,快步帶喬小姐去小診所。


    “裏麵沒有人。”陳仰推開小診所的門,抹黑開燈。


    程金老婆被放在椅子上,她一陣陣地抽痛,抓著椅子扶手的手指有些痙攣。


    “啊……啊……啊!啊!”孕婦痛苦無助的叫聲在小診所裏響著。


    喬小姐的旗袍上沾了很多髒汙,她靠著桌沿翻小皮包,手拿起香煙,頓了頓又放回去。


    “怎麽辦?”陳仰看著喬小姐,腦子是懵的。


    這屋裏的腥味很重。程金老婆已經出血了,人命關天,而且還是兩條人命。


    喬小姐的聲音夾在滴滴答答聲裏,帶有幾分戰神出征的沉穩:“我試試。”


    陳仰的眼睛瞬間一亮:“成,那要我們準備剪刀跟熱水嗎?”電視裏是這麽演的。


    “出去。”喬小姐撈起旗袍袖子,動作間頗有一種豪邁且幹練的風範。


    門在陳仰身後關上了,他抓著朝簡的胳膊,頭昏腦脹地走出小診所,找了個地方坐下來。


    “幾點了?”陳仰搓搓臉,喉嚨有點幹。


    朝簡把棒球帽摘下來,扣在陳仰頭上,擋住了深夜漸大的冷風:“快一點半了。”


    “今晚怕是睡不成了。”陳仰剝了幾個奶片和朝簡分掉,小診所裏的哭叫聲徒然拔高,他驚得指間一僵。


    朝簡擁住陳仰:“她有經驗。”


    陳仰好半天才明白朝簡的意思,不敢置信道:“喬姐重置前在任務世界幫人接生過?”


    朝簡道:“當初有個npc孕婦受到驚嚇,早產,是她幫忙的,母子平安。”


    陳仰把嘴裏的奶片裹著送到一邊:“那後來呢?”


    朝簡不語。


    陳仰沒追問,他快把奶片吃完的時候,耳邊響起一聲低嗤:“後來,那個婦人把她吃了。”


    陳仰捏在手裏的奶片包裝袋掉到了地上。


    “有時候,你給出的善意會變成一把刀,捅傷自己。”朝簡漠然道。


    陳仰撿起腳邊的包裝袋繼續捏動,丁會春說她不是朝簡救的唯一一個。那朝簡以前是個樂於助人的性子。


    “你也被救過的人坑過?”陳仰凝視朝簡隱在昏暗光線下的側臉,試探性地問道。


    朝簡的唇角往下壓,疑似露出了一點孩子氣的委屈:“嗯。”


    陳仰頓時心疼得不行,他後悔問這個問題了,這不是戳朝簡的傷疤嗎,哎。


    “算了,不說了,你也別去回憶了,不值當,這世上有很多壞人,但是有更多好人。”陳仰情緒上頭,眼眶有點熱,眼睛發紅,下一刻就能流下兩滴淚。


    “讓我抱會。”朝簡趁機蹲到陳仰跟前,圈住他的腰,臉埋進他的懷裏。


    陳仰安撫地揉了揉朝簡的腦袋,他仰頭看星月,不知道完成任務出去了,看到的夜空是不是會有所不同。


    應該不會吧,都是一樣的。隻不過到那時,他的心情會是前所未有的鬆快。


    四周彌漫著一股不符合生死存亡任務的安寧。


    陳仰的下巴蹭著朝簡的發頂,手臂環著他,有一下沒一下地左右搖晃。


    地上的影子也跟著晃。


    “聽說盯著影子看,晚上會尿床。”陳仰煞風景地說笑。


    朝簡:“……”


    當陳仰將一個混著奶片味的吻落在朝簡的鬢角時,小診所裏傳出嬰兒的啼哭。


    “哇啊——哇啊——”


    那哭聲驚天動地,響亮而有勁。


    新生命的誕生帶來了希望,驅散了夜景裏的森冷。


    .


    喬小姐收拾好了才打開門。


    陳仰沒進去,他就在門外站著,渾濁到了極點的氣味撲了他一臉,十分嗆人。


    “都沒事吧?”陳仰不亂看,眼睛隻往喬小姐那掃。


    “沒事。”喬小姐指間夾著一支沒有點燃的香煙,另一隻手攏著烏黑的波浪卷發。


    程金老婆全身濕透地躺在小床上,整個人昏昏沉沉:“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在你旁邊。”喬小姐捉住她亂動的手,引導她去摸嬰兒。


    母親具備無法想象的力量,程金老婆一摸到孩子就精神了不少,她用蒼白而濕冷的臉不停地蹭著嬰兒,模模糊糊地說著:“寶寶乖啊,你爹還沒回來,他忙呢,他說了,等你出生了,家裏就有錢了,給你買好多玩具……買漂亮的衣服鞋子……買大房子……別人有的你都會有……你爹說了的……”


    陳仰的表情有些微妙,這要是程金哄老婆的話,那就算了。


    可要不是哄騙,是真話,那就值得推敲了。


    程金不是生意人,他隻是個景區的小保安,拿的是固定的工資,一個月就那麽點錢,不可能一夜暴富。


    “有錢有有錢的過法,沒錢有沒錢的過法。”陳仰狀似感慨地說。


    “沒錢就沒得過了!”程金老婆雙眼一蹬,她的手摟緊嬰兒,嘴裏哼起了搖籃曲。


    “我讚成,沒錢是過不下去,還是要有錢,有了錢,什麽都有了。”喬小姐把沒點的香煙含在豔紅的唇間,挑唇一笑。


    程金老婆雖沒說話,神態卻是認同的。


    “不過,”喬小姐看了眼女人臂彎裏的皺巴巴一團,“程太太,男人的嘴,騙人的鬼,你還是不要都當真得好,免得糟心。”


    程金老婆臉色不悅:“我老公騙沒騙我,我還能不知道?!”


    似是想到喬小姐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的語氣緩了下來:“他不會騙我的,我也沒騙我孩子。”


    喬小姐擺出恍然的表情:“程先生中彩票了啊。”


    “我老公是個本分人,不買彩票。”程金老婆說完就閉上了眼睛,她並沒有要掩蓋什麽的慌亂,隻有疲憊和期待。


    仿佛她不關心她老公為什麽會有錢,錢是從哪來的,她不會問也不管,隻要他說的是真的就行。


    喬小姐又找程金老婆說了會話,全都沒回應,她對陳仰聳肩。


    陳仰不知在想什麽。


    就在這時,小診所的醫生匆匆忙忙地過來了,她接管了程金老婆。


    陳仰走之前回頭,隨意地問道:“醫生,這麽晚了,你怎麽會從家裏趕過來?”


    “是劉隊長去我家找我,說老程家的在小診所躺著,快生了,我這才來的,不然我哪知道啊,幸虧沒事,命大。”醫生擔心出人命,她一路跑來的,氣喘籲籲,滿頭大汗。


    陳仰眯了眯眼,劉值來過啊……


    朝簡拉了拉陳仰:“走了。”


    .


    與此同時,程金家裏。阿緣和一夥任務者搜查得差不多了,收獲不少,他們搜到了一個記事本,那是程金的賬本,全是一些柴米油鹽類的小開銷,他把一塊錢掰成兩半花,日子過得很精細。


    賬本是這一年的消費明細,每天都記,可日期卻停在三天前。


    最後一筆開銷比較大,他給他老婆買了個名牌包,幾乎用掉了他當時的所有積蓄。


    那時候發生了什麽事,導致程金不再精打細算的過日子,他連賬都不記了。


    “還要買房。”老江揮了揮手裏的房產雜誌。


    那雜誌上麵的房屋都不是三連橋的,其中有幾處被程金做了記號,他似乎打算離開這裏,去外地買房。


    而且程金看上的房子都是別墅。他不止做了記號,旁邊還有一些規劃。


    “車也看了。”另一個任務者拿出他搜到的汽車雜誌。


    “行了,線索都出來了,就是這麽回事。”一個脖子上掛著耳機的紅毛男孩打了個哈欠,跳窗離開。


    留下的九人麵麵相覷。


    “我們捋一捋吧。”阿緣說,“起先我們認為關小雲,程金,葉宇三人在對方不知情的前提下做了同一件事,那件事是不該做的,三人被遺書裏的‘他們’發現盯上,遭到滅口。”


    “現在看來,他們做那件事是為了錢。”阿緣謹慎地改了口,“程金基本可以確定是那樣,另外兩人雖然沒證據,但……”


    阿緣的話聲突地一停,其他人也屏住了呼吸。


    這家的馬桶壞了,外麵掛著根繩子,要拽那個才能衝水。


    他們這夥人裏有人進衛生間上過廁所,沒用過那樣的馬桶,直接把繩子抓下來了,水嘩啦嘩啦響,停不下來。


    可水剛才停了!


    衛生間裏沒有了嘩啦水聲,像是有人在裏麵修馬桶!


    大家眼神交流了一番,小心翼翼靠近衛生間,他們發現原本掉在地上的繩子掛在馬桶邊。


    那一瞬間,他們全都停止了呼吸,下一刻就紛紛逃離。


    衛生間裏隱隱傳來馬桶蓋子被蓋上去的輕響。


    .


    陳仰和朝簡到家的時候,門口蹲著個人,大衣跟西褲都蹭到了牆灰。


    “這都幾點了,你來我這幹嘛?”感應燈滅了又被陳仰跺亮,他蹭掉鞋底的煙頭。


    鄭之覃抽了半包煙,嗓子啞得厲害:“不是說好了晚上約?”


    “天快亮了。”陳仰說。


    “沒那麽快。”鄭之覃站起來,膝蓋關節“咯咯”響,他揉眉心,挺疲的樣子顯得接地氣多了,身上的那股子衣冠禽獸道貌岸然感淡去了一些。


    樓道裏的感應燈再次按掉,鄭之覃指間的明明滅滅火點成了唯一的光亮。


    陳仰拿鑰匙開門。


    鄭之覃倚在門邊,看朝簡亦步亦趨地跟著陳仰,守自己的命一樣,這畫麵瞧多少次都是奇觀。


    在鄭之覃眼裏,陳仰是一塊可口的食物,他上次沒吃到,任務出來難免掛心,卻也不是不可替代。


    大半年後再見,陳仰左耳的那塊疤依然在他的g點上跳舞,但他的心態發生了變化,現在能做到隻看不吃。


    所以說,沒什麽是永恒的。


    如果有,那一定是bug。鄭之覃掐掉黏在嘴邊的煙頭,抬腳跨進去:“要換鞋嗎?”


    “不用。”任務期間,陳仰哪還有心思在意家裏整不整潔幹不幹淨,他小聲跟朝簡說了幾句。


    鄭之覃聽不清他們說的什麽,隻看到朝簡進了臥室,他挑了挑眉。


    客廳隻剩下陳仰和鄭之覃。


    鄭之覃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他解開幾粒襯衣扣子,脖子裏的鏈子若隱若現。


    陳仰剝橘子的動作微頓,他的耳邊回響起了文青說過的,關於鄭之覃戀醜的原因。


    “文影帝和你講了我的事吧。”鄭之覃疊著腿,坐姿放鬆,“你跑到他麵前,說你知道他的身份號,他一猜就能猜到是我透露的。在他看來,我那麽做就是賣了他,他會禮尚往來,揭我的老底。”


    “最壞的是你,兩邊打探,兩邊都占好處。”鄭之覃拿掉金絲邊眼鏡丟茶幾上。


    陳仰抽抽嘴。


    “你是怎麽把你那位支走的?”鄭之覃的手臂搭在沙發背上,眼中是明晃晃的好奇。


    陳仰正色:“獨家秘方,無可奉告。”


    鄭之覃:“……”


    “你今晚有行動嗎?”陳仰留意房間的動向。


    “劉值出過門,我趁機翻牆進了他家。”鄭之覃左腳的皮鞋頭踢掉了一塊,大咧咧地對著陳仰,“沒查出有用的東西。”


    陳仰聽到前半句很激動,後半句讓他涼了下來。鄭之覃這個老家夥出馬了都沒收獲,難道劉值沒問題,是他想多了?


    “也許是我沒查仔細。”鄭之覃很不走心地說道。


    陳仰盤腿坐到地上,對麵響起鄭之覃戲謔的聲音:“你這樣像小狗,我想給你扔根肉骨頭。”


    “你這樣是在找死,我想讓你知道什麽叫生命不能承受之痛。”陳仰笑。


    鄭之覃的麵部黑了黑:“小仰仰,你全身上下除了左耳的疤,其他地方都不討喜。”


    陳仰聽著他的稱呼,不由自主地問道:“你認識孫文軍嗎?”


    “認識。”鄭之覃說,“老大哥一個,怎麽?”


    陳仰搖頭說沒什麽。


    “有酒嗎,我喝點酒,跟你講講我做過的夢。”鄭之覃眼褶深,看過來的目光幽暗而深遠。


    “沒有,你趕緊的吧,我很慌。”陳仰一直注意房門,生怕他對象情緒失控。


    鄭之覃老神在在:“慌什麽,你不是有獨家秘方嗎。”他看看緊張兮兮的陳仰,“要不你進去忙上半小時,我在這等著,不著急。”


    “半小時?”陳仰撕著橘子皮,唉聲歎氣,“能那麽快就好了。”


    啊不對,不能那麽快。要是那麽快,他爽不到。


    陳仰坐在地上,抵著地板的鞋子跟腿動了動,眼角眉梢染了幾分回味跟春色。


    “你們一般多久?”


    陳仰正在走神,冷不丁地聽見鄭之覃的問聲,他脫口而出道:“也就一兩個小時吧。”


    也就?鄭總手裏的打火機掉到了腿上,他發出一聲歎息,歲月不饒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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