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事人第二天醒來,自然已經什麽都記不得了,隻記得小燒烤超級美味,燒刀子入口如刀,名不虛傳。


    對於他昨夜在水憲屋裏如何大鬧天宮,賈放也沒有任何印象,隻曉得第二天起身的時候水憲已經將一切都收拾妥當。麵對賈放的疑問水憲欲言又止,待賈放追問,這家夥卻搖了搖頭,


    而老童後來見到了賈放,看向他的眼光也頗為複雜,似又愧疚,又似有點老懷安慰的樣子——


    賈放:這究竟是我禍禍了水憲,還是水憲禍禍了我呀?


    但不管怎樣,這座礦山裏就他們兩個算是主人。無論他們之間出了什麽問題,旁人都不能置喙。但此刻賈放與水憲兩人和睦,旁人多半會喜聞樂見。


    賈放隻管從水憲那裏取了自己一本常用的小本本,珍而重之地上頭寫了“酒精”兩個大字。


    水憲好奇,將他那本小本本取了回來,隻見上頭每一頁都是兩三個字:“玻璃”、“蠟燭”、“白糖”、“蜂窩煤”、“火柴”……這回冊子上寫了“酒精”兩個字,結果賈放不知聯想起了什麽,又添上了“味精”兩個字。


    兩人早已沒有多少秘密可言,水憲便問:“你寫的這些都是啥?”


    賈放眨眨眼:“前工業化時代穿越指南——”


    水憲:“啥?”


    賈放登時招供:“其實是這樣的,我昨兒個詳細考慮了老童說的那個‘不夠賺錢’的問題。我覺得的確是一個問題,因為以後我們花錢會越來越多——比如將來咱們想修上幾千裏的鐵路,造能在大洋裏航行的大船。這些一定能給咱帶來巨額的利潤,但也一定需要巨額的投入。”


    “所以我們現在得想法子掙錢。”賈放說了大實話。


    水憲對於“我們”這個稱呼欣然接受:“好!”


    “這單子上,就是我覺得造出來會有豐厚利潤的工業製品。”賈放其實就是回憶了一下輕工業發展的主要階段,將那些工業化生產之後,成本顯著降低的消費型產品給羅列出來。隻要能攻克這些產品的技術難題,以水憲現有的商業實力,打開商路,降低商品價格,甚至傾銷占領市場,都是能做得到的。


    他列在表上的,都是他認為工業化之後才能大規模生產,廣泛降低成本的。手工作坊就能做的肥皂什麽根本不在他考慮之內。


    水憲“唔”了一聲,說:“玻璃已經有了,多是西洋所製。本地有土法製作,做出的玻璃顏色不夠純淨,內含氣泡。”


    賈放見過怡紅院中的那麵全身的穿衣鏡,鏡子明淨,照得人纖毫畢現,工藝已經相當成熟,卻沒想到是西洋舶來的。


    他立即想起另一件事:“早先在京裏傷人的那種火器,會不會也是西洋舶來的?”


    水憲搖搖頭:“據我所知沒有。不過我可以讓所有通商口岸的商行打聽一遍,看看他們有沒有見過那種貨物。”


    兩人這才說回到“玻璃”上。賈放問:“如果我能將玻璃的成本降到極低——當然還是會比窗戶紙高一些。你覺得如何?”


    水憲首肯:“穩賺!”


    “好,接下來是蠟燭。”賈放說。


    “這東西已經很便宜了。而且不用西洋舶來,本地就能產。”水憲疑惑地問:“還能有利潤空間嗎?”


    賈放卻說:“很便宜嗎?我看好些貧民百姓,都舍不得用蠟燭,隻肯用油燈。畢竟不能家家都和你那北靜王府或是晚晴樓相比。”


    賈放第一次前往晚晴樓,就見到晚晴樓上到處是燈飾,到了晚間燈火輝煌。他自然曉得水憲認為蠟燭很便宜。


    水憲馬上明白了:“那是當然了,如果蠟燭和油燈一樣便宜,那麽所有的百姓都會選用蠟燭的。”


    “晉石崇與王愷鬥富,曾將蠟燭當柴火燒——由此可見蠟燭比柴火要貴不少,否則不能說是鬥富。”水憲自我總結,“可行,會賺!”


    接下來白糖水憲還認得,但再往下:蜂窩煤、火柴、酒精、味精……這些字他都認得,連起來卻是聞所未聞,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他突然合上這冊子,盯著賈放:“你不會真的就是……”


    賈放垂下眼簾,他在旁人麵前都能掩飾得住,即便親近如賈代善等人,也隻道他的神通來自於外祖向奉壹留下的種種神奇,唯有水憲一個,他是決計瞞不過的……那次遇險之後,他也不想再瞞,既然對方猜到,他也打算順水推舟的承認。


    誰知道水憲壓低了聲音道:“公輸班降世重生吧?!工匠們都這麽傳說。”


    賈放嗖地一聲跳起來:“我還墨翟呢!”


    水憲開懷大樂。


    賈放隻得將冊子從水憲手裏搶回來,合好了放在懷裏,道:“這些東西說難不難,說容易它也不算太容易……你可千萬別小瞧了,真做好了,財源滾滾不說,給百姓平添日常便利。隻不過……”


    “隻不過什麽?”水憲眉心藏起的愁緒一閃即逝,賈放的秘密他已經猜了個七七八八,隻是不忍心當賈放的麵說破而已。


    “我需要聯係一下桃源寨。”賈放揉著眉心為難地說。“好多原料在桃源寨那裏,而且桃源寨絕對是咱們最好的第一市場。”


    早先桃源寨他離開的時候種了紅薯,紅薯一旦能大麵積收獲,他就有了充分的澱粉來源,到時無論是酒精還是味精,他都能輕而易舉地生產出來。


    而桃源寨憑借現在的財力,從水憲這裏采購各種農機、紡織機、縫紉機和軌道絕對沒問題。那裏的鄉民又樂意嚐試新鮮事務,若是蒸汽小火車能跑起來,他們準保第一個把它安排在“桃源——武元”的軌道上。


    可是,該怎樣將桃源寨與水憲這裏的大工業基地聯係起來呢?


    水憲這時取出了一幅輿圖出來,幫他指出了大工業基地和桃源寨的位置:“我這裏附近有一座港口。往港口區的軌道和碼頭上的吊裝運輸設備已經都在建了,一些貨物已經可以運起來。”


    “從這港口出海,越過這一片海灣,便是即墨港。”水憲指點,“從這裏直馳京師,隻要兩天的距離。”


    賈放看了看,心知這片“大工業基地”在他那個時空便在遼東半島上,與膠州半島隔海相望。


    “如果不在即墨港靠岸,那就一路向南,入珠江口,沿江而上,在永寧州卸船貨,然後由陸路運到武元縣。”


    水憲將整條路線在輿圖上一一指了出來,可見他早已考慮夠有一天可能會需要這樣做。


    賈放凝神:“確實挺麻煩,入珠江口之後,還要換一次船。”將大型海船換成適合內河航運的小貨船。


    有什麽法子能將桃源寨與水憲的地盤直接聯係起來,不用那樣麻煩呢?


    於是他問:“你的油田和煤礦都在哪裏?”


    水憲又在輿圖上一一給他指出來,說:“不在一起,每一處大約隔上個幾百裏吧。”輿圖上這些地方都在東北部地區。


    賈放吃驚:“那麽如果你各處產業之間想要傳輸貨物,又該怎麽辦?用你家的園子嗎?”


    水憲揉著眉頭笑了起來,兩人同時都想起了當初水憲給賈放連夜送裝備的往事。


    但是水憲還是搖了搖頭:“不需要,怎麽說呢?這幾處地界之間,自有連接的通道,不需要通過我家的園子。”


    賈放遙想了一下:“是的,我家園子對應的那些地界也是……但它們都連在一起。”他所有的產業,全都坐落於桃源寨一方小小的山坳裏。


    水憲點了點頭,“嗯”了一聲,說:“如此一來便對了,我這邊它們也都連在一起,但全都是隧洞連通。隧洞之中,人不辨方向長短,便都以為這隧洞不過是翻了一座山——”


    “其實是跨越了幾百裏的距離。”賈放問,“旁人不看輿圖就無法得知?”


    了解了!——賈放心想,這不過是變相的“縮地鞭”就是了。


    隻不過他還是忍不住羨慕水憲的優勢:“你這裏簡直是天生的運輸便利,不像我,四麵都是大山。”


    水憲這邊的情況,要他把工業基地生產出的大件貨物通過王府園子運回京裏自然困難,但是他有港口和碼頭,運到即墨港之後,運回京中隻需要兩天功夫,不像他,要將桃源寨的東西運出來,隻有通過縮地鞭這一條路。


    水憲便瞪他一眼:“不這樣,你那兒怎麽能叫世外桃源呢?”


    賈放無語:不過每一處都有自己的發展特點,他需要做的就是因地製宜。他不能照搬水憲的,水憲也不能照搬他的,發展方式。兩處地理位置、資源、人口、起步早晚的差異,造就了兩人的產業處於各自的發展階段。


    最後賈放問:“對了,你這一片大工業基地,叫什麽名字?”


    水憲說:“家祖起的名字,就叫‘小園’。”


    賈放:小園啊……


    他隻得苦笑道:“這可巧了,重了先慈的名諱。”


    水憲聽了也吃驚:“重了……令堂的名諱?”他也知道賈放說起過世的母親,應當是指昔年慶王最憐惜的小女兒。但是外人無從得知向小園的閨字,而水憲的先人更加沒辦法預知未來,隻能說是一個巧合。


    “那要不要,我改一個名字?”水憲嚐試著問賈放。


    賈放搖搖頭:“不用,小園工業基地,這個名字挺好聽的。就它吧。”


    他也想著“小園”這個名字很有意義,而且至少對皇帝陛下重要。將來萬一他們兩人與三皇子或是皇家其他人有了紛爭,皇帝陛下或許肯看在這個名字的份兒上,對他們網開一麵。


    兩人計議已畢,水憲便提出帶賈放去別處看看。


    賈放尤其對煤礦和油田感興趣,尤其是油田,他很想知道水憲的人是用什麽法子鑽取那“猛火油”的,誰知在水憲的形容之中,那油田是個遍地是油的地方,甚至有時在地上挖洞打井,也能有黑色的“猛火油”從地下噴出來。


    賈放再次感慨:……羨慕啊!


    兩人並肩來到冶煉場,據水憲說:通向油田的隧洞就在這附近。誰知兩人忽聽一陣喧嘩,隨即是一陣哭聲——女人的哭聲。


    “這是怎麽回事?”水憲略略提氣,大聲問出一句。


    老童也在這冶煉場附近,聽見水憲問話趕緊奔過來,衝水憲與賈放行禮之後方才回答:“三個月前,這冶煉場的工頭大牛被銅水燙傷,當時確實是盡力救治了,救了三天三夜,人沒有救回來……”


    老童大約是和這個工頭相處得不錯,說到這裏,神情十分沉痛。


    “……當時撫恤就發給大牛的家人了。但是人家不滿意,現在又找上門來。”


    “撫恤銀確實發了?”水憲寒聲問。


    老童知道水憲於財務紀律格外嚴謹,便道:“發了,二十兩,一文不少。小人又私自送了五兩……”


    水憲這裏的規矩,即便是遇難者家庭困難,廠子裏想要多給撫恤,也是不允許的,畢竟規矩就是規矩。但是他並不阻止私下資助,若是水憲自己認識的人,水憲也會想辦法予以彌補。


    兩人正說著話,那邊卻奔來了一個穿孝的女子。俗話說:“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這個年輕的寡婦一身縞素,雙眼哭得紅通通的,但是麵相嬌柔,身段風流,在這幾乎沒有女性出現的冶煉場裏,她讓好些男人都定定地立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這些糙漢子原本見了女人也說不出什麽話來,更何況是他們工頭的遺孀。本著對逝者的敬重,他們什麽都不敢說,默默地圍在那女子身後。


    這個女子一手抱著靈牌,一手拖著個三歲大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她隻看了一眼就認定了水憲是這裏真正主事的,“撲通”一聲跪地哭道:“拜見大老爺——”


    “大老爺給民婦做主呀!”這一聲哭得哀哀戚戚,肝腸寸斷,聞者莫不掬一把同情之淚。


    “大牛嫂,你起來說話。”老童在水憲身旁使勁搓著手,為難地道。


    “這位大嫂請講,若此處真在撫恤上有舞弊欺壓之事,我替你做這個主。”水憲把話撂下。


    大牛嫂抬起眼,睫毛下兀自掛著晶瑩的淚滴,看了水憲一眼,趕緊將眼光收了回去。


    賈放冷眼在一旁瞧著,卻覺得這女子並不那麽簡單。但從她跑來之後一眼認出水憲便可知,這女子見慣大人物,將主事之人的威嚴與氣度區分得清清楚楚。之前他、水憲和老童站在一處,他是事不關己,老童雖是大管事,但在水憲麵前一切應由水憲定奪。


    “回……回大老爺的話,”這大牛嫂哭得梨花帶雨,“童大管事在撫恤上無甚不妥,隻是,隻是……”


    她哭了半天,吊足了眾人的胃口,方才道:“當初大牛受傷,在榻上呼痛呼了三天三夜才咽氣……”


    這一句話勾起了工人們的痛苦,眾人彼此看看,都是心有餘悸。大牛出事眾人都親身經曆,都看到過他受傷之後的慘狀,一旦想到這事同樣可能遭在自己身上,經曆百般痛楚而死,留下身後嬌妻弱子無人照料——有些人悄悄握起了拳頭:如果銅礦和冶煉廠再撫恤不力,他們就真的不想幹了。


    “大牛臨死時對我說,他對不住我……”大牛嫂繼續哭道,“他明明沒有做錯,卻遭了這等飛來橫禍。往後留我們孤兒寡母,這日子該怎麽過。”


    她說到這裏,身後大牛的工友們也紛紛開口:“大牛說的沒錯,那日他是按照工序一步步做,誰能想到這麽著也能被銅水濺到?”


    “是呀,這作坊裏全都是咱們見也沒見過器械,保不齊不是大牛失手……而是這作坊害人。”


    賈放在一旁皺起了眉:按照這女子所說的,明顯是在指責銅坊的工序有問題,導致犧牲了性命,以此想要多要補償。


    他也確實認為,單純的銀錢撫恤絕對沒有辦法彌補家屬身心所受的損害,但是他見到這女子說話的時候眼神閃爍,那喪夫之痛也著實顯得十分矯情,哭起來像是唱戲一樣,怎麽哭,她那優美姿容都絲毫無損。


    隻聽這女子嗚嗚咽咽地繼續:“大牛人死了之後,縣裏也派人來問過,說大牛這樣的年紀,沒病沒災的,怎麽就沒了——”


    “我隻說不曉得,男人在外頭做工,不知出了什麽事,人就受了重傷沒了。”


    “縣裏頭大老爺說了,要是有冤屈可以去說,但是大牛生前從不樂意我拋頭露麵……”


    賈放在一旁睜大眼睛:這個大牛嫂還真厲害。她說這番話明顯是在讓冶煉場的人拿錢封她的嘴——因為這裏有銅礦有銅作,而且待遇恐怕比外頭的好,所以這婦人認定了是私下開采的銅礦,要拿捏了這把柄要訛錢。


    偏生她確實就是苦主,這冶煉場裏人人都認得大牛,知道大牛是怎麽死的。水憲在這裏處置得稍有不慎,怕是會激起工人們的公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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