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放把五段城牆的建築交給了五個村子,並且時時通報各村的進度,無形中給各村增加而來競爭壓力,誰也不肯落後,當下都是挑燈夜戰。


    桃源與新餘兩村任務最重——但是他們也有優勢:這兩處工地的地勢相對平坦,且往來青坊河和水泥廠要麽非常近,要麽有木軌相連。


    當初那些山匪也不知是怎麽想的,把桃源寨通往武元縣的那一段木軌放了一把火燒掉了,但是桃源寨寨子裏頭的木軌無人留意,所以都還留著。


    這又大大便利了水泥、砂子和清水的運輸。桃源村和新餘村兩處工地的進展幾乎像飛一樣。賈放目測了一下進度,估計這兩處今夜就能把所有間隔著空間的水泥牆體都修出來,明天再填上中間空著的水泥牆體,再等到牆體完全幹透,就齊活了。


    但是一村二村和三村分到的工程段雖然不算長,但是施工難度卻比較大。各種材料需要人肩扛手提這樣運上去不提,還時常因為地麵起伏不平導致澆鑄混凝土時也非常吃力。


    賈放索性讓大家暫時停下手,聚在火堆旁邊喝點水,吃點東西,同時商議一下如何改進工作流程,一次提高工作效率,讓工程進度更快些。


    很快,三個村的討論各自有了結果。一村決定在牆體上方做一個吊架,安上滑輪,以便將在平地上攪拌好的水泥混凝土吊起提到施工現場進行澆鑄。二村想了想,決定在那基礎上做一個滑輪組。三村則嚐試了一下,先用四塊較短的木板做支持,澆鑄一枚比較矮的牆體,然後在此基礎再澆鑄上半部分,效率能比直接澆鑄高的牆體要快四分之一……


    三個村在賈放的督促之下彼此交流了一番,彼此取長補短,將各自的工作流程更改進了些,重新開始之後,各自感覺理順了好些,速度也加快了不少。


    待到東方既白,天快要亮的時候,原本一致認為這個任務“不可能”完成的鄉民們,第一次看到了鑄成城牆的希望。


    “大夥兒先下來休息一會兒,吃點東西,暖暖身子!”


    寨子裏傳來香味,是三村食堂的女人們,從工地換下來之後,趕回了自家的廚房,煮出了一大鍋一大鍋的鹹粥,烙餅的鍋子上則飛快地烙著雜糧餅。


    賈放被她們喊了這麽一嗓子,才察覺自己也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背,便走去討了一碗粥,一塊餅子,和桂遐學一道,直接坐在路邊的石頭上就開始喝粥。


    那粥裏加了鹽巴,能夠補充重體力勞動之後體內失去的鹽分——這些婦人們看來很清楚給趕工的工人們應當吃些什麽。


    “大娘,你們把食物分做五份,分別給五個村送去吧!免得教大家排隊等。”賈放喝了一晚粥,覺得通頂之後能享用這樣的早餐實在是太舒服了。


    食堂的婦人們卻哪裏還用等到他說?


    “您就放心吧,賈三爺!已經送去了四個村的,您這裏是最後一撥了。”


    賈放才知誤會了,連忙道:“辛苦辛苦!”


    “害,這有啥?”婦人們都說,“咱們眼看著您和桂教員一夜奔波,和咱們一樣沒合眼,咱們這心裏喲,都……你說你們兩個細伢都這麽拚命,咱們又有多金貴,哪裏就辛苦了呢?”


    “細伢”是餘江一帶的方言,大致就是小夥子、小孩子的意思。大約在這些大娘們眼裏,賈放和桂遐學這兩個都還是沒長成的小孩子。


    賈放隻能不好意思地笑笑:“人都說縣官老爺是守土有責,咱們這片地上沒有縣官老爺,但是這桃源寨是咱大家的,因此人人都守土有責。”


    幾個大娘頓時一起點頭:“可不是嗎?人人都有責的。”


    一時賈放和桂遐學一道,坐在石頭上唏哩呼嚕地喝著鹹粥,啃著雜糧餅,肚子墊飽了,疲累似乎也稍減幾分。


    桂遐學用手肘推推賈放,笑道:“你竟然能想到這築牆的主意,真是太厲害了。”


    賈放笑著謙虛,卻不知該怎麽解釋,他其實也是經人提示才想到的。


    “不過,我還是想問你一件事,青坊橋你打算怎麽辦?”桂遐學唏哩呼嚕完了,突然冒出來一句,卻見賈放坐在他身邊,手裏還端著粥碗,卻一動不動,陷入沉思。


    賈放確實還沒想好該拿青坊橋怎麽辦。上次山匪進犯的時候,青坊橋輕輕鬆鬆就失守了,讓他覺得好丟人。這次如果還要重蹈覆轍,那他不如把橋送給山匪們算了。


    甚至賈放也還沒有想清楚,那座號稱“曲徑通幽處”的大觀園翠嶂,究竟是在提示他什麽。


    那意思是,桃源寨,應當多一座屏障嗎?


    但是大觀園裏能夠堆石成山,他在這桃源寨,又哪裏來的能耐,能憑空建出一座屏障出來呢?


    “喂,賈放,賈子放——”桂遐學繼續用手肘推賈放,“你不會是睡著了吧?”


    賈放如從夢中醒來,發現麵前突然多了幾名容色憔悴的婦人,趕緊站起身招呼。他沒有坐著聽女性說話的習慣,而且這幾位他與桂遐學都很熟識——“錦花紡織廠”的股東。


    “賈三爺,俺們其實就是想問問,錦花……以後是不是寨子裏就不要了。”


    錦花紡織廠的最大優勢在於水力驅動。因此也決定了最優地點一定是青坊河岸。


    但現在寨子把牆修在了青坊河岸,這就意味著,青坊橋,錦花紡織廠,養蜂場,紅香糖坊,全都在城牆以外,這意味著,這些機構與功能就都不受保護,將來可能任由山匪破壞。


    當然上次山匪在進犯的時候,就已經破壞過一輪了。


    而且被破壞之後,桃源寨還什麽都沒來得及維修,隻是糖坊和紡織廠都停工了。米三刀也隻能讓他那些珍愛的蜂兒們在野外自生自滅。


    賈放抬眼看看這些婦人們,幾位大姐都哭腫了眼,但在賈放麵前都強自支持,不敢流露出太過傷心的神色。其中一個婦人還說:“賈三爺,我們都沒事的,就隻是……覺得有點兒可惜。”


    “不會不要的,”賈放安慰眼前的婦人們,“隻不過可能要等到山匪退出去之後再做打算。”


    婦人們聽了賈放的安慰,也覺得這話在理,畢竟現在誰也沒有這個精力與時間去修複水力紡織機,即便把已經燒毀的廠子納入保護範圍,也沒有什麽意義。婦人們得到了賈放關於未來的承諾,多少放下心來,向賈放行禮之後,紛紛轉身,準備離去。


    桂遐學又用手肘戳戳賈放,問:“喂,你想到什麽了?”


    這時才有人注意到賈放正木然站在原地,眼神聚焦在很遠處,似乎陷入遐思,但仔細看他,那張俊秀的麵孔上,嘴角正一點點地揚起,眼睛開始發亮。


    桂遐學繼續戳:“子放——”


    誰知還沒戳到,賈放突然動身,三步並作兩步,沿著道路,往青坊河的方向快步奔去。


    桂遐學失了重心,登時一個趔趄,險些摔倒。那些婦人們見到他的滑稽樣貌,順勢都被逗笑了,鬱鬱之情稍減。


    桂遐學登時指指賈放跑掉的方向,道:“各位大姐放心,那個家夥定是已經想到了什麽法子。他腦袋瓜子裏頭鬼點子就是多,回頭你們就知道啦!”


    婦人們也是笑,衝桂遐學揮揮手,道:“桂教員趕緊去瞧瞧,有什麽好消息記得告訴咱!”


    桂遐學大聲應了,朝賈放去的方向追過去。他的身體素質沒有賈放的好,一口氣跑到青坊橋跟前已經是氣喘籲籲。


    卻見賈放站在青坊橋上,眺望河右岸的地形。桂遐學喘平了氣,才慢慢跟上去,小聲問:“想到什麽了?”


    “我想到了,右岸這裏,可以打造一座甕城。”


    “甕城?”桂遐學有點兒傻。


    一般來說,甕城是指在城門外突出的半圓形或者方形的小城,是一種防禦設施,用於加強對城門關隘的防護。甕城是於城牆立麵之外的突出點,因此能同時攻擊正麵和兩側的敵軍,從而增加守軍的防禦能力。


    但是,甕城內一般都是空地,或者會安排建築藏兵洞用於藏兵。


    怎麽聽賈放說起來,他似乎是想用這座甕城來保護錦花紡織廠和紅香糖坊之類的產業。


    “這……這好像不大對吧?”


    這種設計顛覆了桂遐學的認知。他所知的甕城,都是與主城的城牆相連的。但是現在賈放伸手劃出的一個圈,卻是與主城隔了一條河。


    “不要那麽拘泥,”賈放對桂遐學說,“我們可以叫它甕城,也可以說它隻是一個衛星城。”


    桂遐學傻在當地:“衛星是什麽……”


    “我們建一座小城,這座小城與桃源寨之間,以青坊橋連接。平時這是一個輕工業基地,現在已經有了紡織、製糖和養蜂,以後食品加工什麽的都可以轉到這座小城裏來……”


    桂遐學:越來越聽不懂了……


    “但是戰時這座小城就可以轉變為一座甕城。小城與大城之間,形成一個夾角,共同防禦中間的青坊橋。”


    桂遐學憑空想象了一下當初山匪們攻上青坊橋的情形,在想象中為青坊橋的兩端添加上兩座城池,城池上的鄉勇們居高臨下,向青坊橋上的來犯之敵發起攻擊,那簡直是,兩麵夾擊,圍而剿之。


    桂遐學便傻笑著拍了一下手。


    “總之這座小城既有它日常的功用,同時也是整個桃源寨的屏障。”賈放說。現在他的心情已經完全平靜下來——一旦一件事想通,就件件事都能想通。大觀園的翠嶂,和桃源寨的屏障小城,賈放直覺就是它了。


    “走,跟我到對岸去看一圈!大致圈定甕城的築城地點。你去提一桶石灰,我去取幾枚鐵釺來做標記。”賈放吩咐桂遐學。


    賈放很清楚,這一次未必能夠完成整座衛星小城的建設,但是完全可以趁熱打鐵。先把基礎定下來。如果桃源村完成了青坊河岸附近城牆的修築,還有多餘的材料和人工,就可以考慮在山匪到來之前再修一段。


    桂遐學便異常爽快地答應了一句,然後取了石灰來,跟隨賈放一起出去勘察地形,決定在何處修築城牆,為桃源寨修出一座小小的“衛星城”來。


    *


    銅環三六這次選擇了白天的時候到桃源寨來刺探。


    經曆過一次歎為觀止的夜探,和一次一敗塗地的襲擊,銅環三六對桃源寨有一種本能的恐懼。他死也不想再到桃源寨來了。


    但是沒辦法,上頭認為銅環三六“經驗豐富”,命他帶了兩個年輕山匪一起過來“踩盤子”,他也不敢不來。


    銅環三六身邊這兩個年輕山匪隻有十幾歲,都是年輕活潑的性子,一路從永安州過來的,沒經曆過大戰,每天隻知道纏著營寨裏幾個老的講三國故事,聽三英大戰呂布,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


    銅環三六表麵恥笑:“這副模樣還能做山匪?”其實他內心非常羨慕這倆沒心沒肺的夯貨。


    到了桃源寨附近,銅環三六就不敢再走大路,而是帶著兩個同伴沿著山間動物才走的小徑,慢慢接近青坊河。


    銅環三六聽見青坊河的流水聲——因為河裏的水車已經停了,現在流水聲已經沒有那麽響亮;更為響亮的是青坊河對麵人們喊起的一聲聲號子。


    銅環三六他們找了個枝葉茂密的所在,靜悄悄地蹲下來。待看清了眼前的情形,銅環三六張大了嘴根本就合不上。


    眼前是一副熱火朝天的施工場麵,無數鄉民們正沿著青坊河對岸的河堤正在修築著什麽。據銅環三六目測,正在幹活的至少有上千人,這麽些人穿花蝴蝶似的在工地上來回穿梭,幾乎要把他的眼都晃暈了。


    “三六哥,你說他們在修什麽?”旁邊他的同伴拽拽銅環三六的衣袖,問這位老大哥。


    銅環三六瞅了半天,納悶地道:“難道是柵欄?”


    落在他眼中,對方正在修建的東西是一條一條的石柱,間隔著杵在地麵上,中間留著空隙——這不是柵欄是啥?


    “咱們上次就是從這兒攻進去的,當時他們用的,不是這種石柱,而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銅環三六也形容不來那些淺灰色一大塊,上頭還有垛口的東西就竟是什麽,他隻能用一個自己聽說過,但是完全沒有親眼見過的東西來形容,“太湖石?”


    兩個小的就都懂了,自行想象這些鄉民們用他們搶過的富戶花園子裏那些湖石來抵禦進犯。


    “三六哥,你上次來的時候還沒有這些?”


    銅環三六搖搖頭,心想這才幾天的功夫,桃源寨又和以前不同了,這幾天一變樣的架勢,還真是讓人心裏發怵。


    “三六哥,你看——”


    一個同伴興奮地伸手指著另一個方向:“那邊有人——”


    他的叫聲有點兒大,嚇得銅環三六伸手就捂住了這家夥的嘴。同時銅環三六也當真看見了兩個人,不在青坊河桃源寨這邊,而是與銅環三六他們在青坊河的同一側。看衣服打扮,這倆應當都是桃源寨裏出來的。


    隻見這兩人都是年輕人,其中一個生得極好,看起來也不過十六七歲,跟銅環身邊的小家夥差不多年紀。另一個也隻不過二十出頭,看打扮,書生氣挺重。


    銅環三六居高臨下看得清楚,這兩人,一個手裏提著個石灰桶,正在往地麵上灑白花花的石灰,另一個則在地麵上丈量比劃著什麽。每隔一段距離,這人就往地下戳一枚鋼釺,另一個人就舀一勺石灰上去,在地麵上畫出一個白生生的圓圈。


    最奇的是,這兩個年輕人單槍匹馬地來到了河對岸,他們手中除了鐵釺之外,沒有任何武器,也沒有人護衛他們。


    銅環三六直覺他釣到了大魚。


    “走,去把那倆‘肥羊’擒住。”銅環三六絕不是一時衝動:他判斷這兩人應該是桃源寨裏的重要人物:兩人的穿著都與在河邊忙碌的鄉民不同,年輕的那個更是一身錦衣,看起來非富即貴。


    銅環三六是土匪,土匪最擅長的,就是擒住大戶人家的年輕“肥羊”,然後高價勒索,威脅撕票。


    再者銅環三六本能地認為,眼前這兩個人,與他在桃源寨見到的種種“異象”一定有關,抓回去許是能問出什麽來。


    若是抓不回去……那麽便索性幹掉。


    銅環三六抽出腰間的刀,帶上兩個小的,準備上前。他們有三個人,三對二,對方不像是會武的樣子,應該能速戰速決。隻要不要拖到青坊河對岸來人,他就可以帶著這兩隻“肥羊”脫身。


    誰知銅環三六的步子剛剛邁出去,他被身邊兩個小的抱住了胳膊——


    “三六哥,別去!”


    兩個小山匪聲音嗚咽:“你瞅他們在地上畫的那是什麽?”


    銅環三六一臉懵:“那是什麽?”


    旁邊一個小的登時道:“那是諸葛武侯留下的八卦陣啊!你怎麽知道哪裏是生門,哪裏是死門……但凡一腳踏錯,走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啊!”


    銅環三六:“啊?”


    他俯視山下河邊那兩個低頭忙碌的年輕人,果真像是在地上畫出了八個白色的石灰點,地上插著的鐵釺似乎也擁有極其特殊的方位——眼前的詭異景象似乎正在對銅環三六輕聲招呼:來呀,你來呀!


    銅環三六那隻剛剛邁出去的腳,立馬生出遊移:真這麽可怕嗎?對方連八卦陣都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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