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


    桃源寨新修成的大會議室裏,五個村長,兩個稽查隊長,各部門負責人,以及瀟湘書院的幾個研究員,聽說山匪去而複返,而且人數可能會翻上數倍,全都被這駭人的消息震住了。


    趙五光和王二郎都跳了起來,年紀大的村長們呆坐在原地,老金等幾個老成持重的緩緩搖頭,最後是陶村長鼓起勇氣問了賈放:“這消息切實嗎?”


    賈放點了點頭:“消息應當不假,唯一可能變化的,是山匪們到底來四五千人還是七八千人,以及三天之後來還是五天之後抵達桃源寨這裏。”


    陶村長頹然坐了回去,喃喃地道:“那其實也沒什麽分別。”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凝聚在賈放身上。賈放是他們的主心骨,所有人都在等待賈放給他們出一個主意。


    “現在這樣的情勢之下,我們有兩條路可以走。”賈放緩緩地開口,同時敏銳地觀察著所有人的反應。


    “第一條路,是所有人現在就放下所有的活計,隨身帶上少量物品,大家馬上出發到武元縣城去。武元縣縣令看著本官的薄麵上,應當願意打開城門,放大家進城,暫避一陣。”


    人們都皺起眉頭,似乎對前往武元暫避這一方案都有些疑慮。


    “第二條路,就是所有人留在桃源寨裏,團結一心,聽我的指揮,守住我們大家的桃源寨。”賈放亮出了他的底牌。


    王二郎兩隻拳頭攥得緊緊的,“砰”的兩聲敲在桌麵上。趙五光早已站起身大聲道:“這還用說!賈三爺,您問這話做什麽?難道您覺得寨子裏哪個人不願意聽您的,不願意守住自己的家了嗎?”


    這個容易激動的年輕人站在賈放麵前這樣反問賈放,一時間眼睛裏竟然亮晶晶,眼淚汪汪的,似乎賈放的問話給他的自尊帶來了不小的傷害。


    其他幾個老成持重的,卻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沉默著望著賈放,等著他的進一步解釋。


    賈放說:“我這麽問大家,是因為這次山匪殺個回馬槍,可不比當初隻是小打小鬧。甚至於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一定能護住所有人周全。這事情有風險,如果做不到人心齊,那就索性別費這個勁兒,趁現在還來得及,大家趕緊逃吧!”


    賈放說這話,也是一種激將,同時他也要看眼前這些重要人物態度如何,眾人能不能聚攏了一條心,奔著那個共同且唯一的目標而去。


    陶村長和其他四個村長相互看看。陶村長先咳嗽了兩聲,道:“賈三爺,老漢先表個態。老漢在這裏住了這麽多年,是看著從當初的小村子變成了現在這個寨子。這裏是老漢的家,相信桃源村的所有人都和老漢一樣,隻要有一分的希望能守住,就會留下來守在這裏。”


    “桃源村的人,都聽您的,絕無二話。”陶村長先表了態。


    “我們也是這話!”其他四個村長跟著道。秦村長頓了頓又補充:“自打從餘江遷到這兒,我們這些人受您的恩惠太多了。您給我們治病,讓我們在這兒紮根,給我們營生,給我們地種……這就是我們的家呀!”


    “是呀,為了自己的家園,哪個兒郎不願守衛自己的地方?哪個甘願眼睜睜看著自己辛苦建起來的基業付之東流?”


    “賈三爺,我們聽您的!”幾個村長都拍了胸脯。“我們村裏所有可用的人,全都聽您差遣。”


    賈放聽了便點頭:“那麽就決定了……”


    他還沒說完,便覺得兩道熱切的眼光正緊緊地盯著自己,一回頭便瞧見了桂遐學。這個家夥一對眼眸亮亮的,眼裏寫滿了興奮,見到賈放的眼神轉了過去,桂遐學登時笑道:“賈三爺是不是已經有了主意,知道怎樣才能防禦山匪了?”


    賈放忍不住想要扁嘴,心道:這家夥快成精了。


    他一點頭,隨手鋪開了桃源寨的輿圖——武元縣城裏有一座整個南方地區的軍事沙盤,但是不方便帶過來,他隨身帶來桃源寨的,就隻有輿圖。


    賈放伸手在輿圖上指點:“我的打算是:趁著大股山匪還有幾天的時間,我們在桃源寨四周,築幾道高牆,將桃源寨圍成一座城池。”


    在場所有人聽見,都是當場表演倒吸冷氣,連最年輕氣盛的趙五光和王二郎也不例外。


    最心直口快的趙五光白了一張臉:“賈三爺,您這不是開玩笑吧!”


    “桃源寨四周,修一座城牆,那豈不是得綿延二十餘裏。”


    “隻剩這幾天的功夫了,咱們說什麽也不可能來得及呀——”


    唯有桂遐學露出笑容,他伸手作勢去攔旁人,咋咋呼呼地說:“賈三爺這麽說,必定有賈三爺的道理。大家先別急,先聽他老人家說完。”


    賈放看了一眼桂遐學,將眼光重新放回到麵前攤開的輿圖上。


    “桃源寨是一個盆地,四周多山。桃源村、新餘村、新餘三村後麵都是背靠陡峭的山丘。這個盆地有兩個出口,一個是早先倒掉的太行與王屋,還有一處就是青坊河。”


    “如果桃源寨要修城牆,完全不需要像武元縣那樣,修一個方方正正,或者一個正圓形的城池。桃源寨隻需要將這五處的低窪地段,修上五段牆,再加上扼守要道,就能將整座桃源寨護住。”


    這是他觀察大觀園的院牆之後得到的啟發。卷軸上大觀園的院牆因勢就形,隨水勢與山形的變化而變化;而現實中大觀園是已經有了一部分院牆,如今要做的其實是為沒有院牆的那幾段修築院牆,從而把整座園子的院牆接起來,形成一個整體。


    上一次賈放觀察了山匪襲擊桃源寨的全過程。他清醒地認識到:目前桃源寨有太多開闊地帶不利於防衛,而同樣的,山匪們也隻能從這些開闊地向桃源寨發起襲擊。


    於是他一伸手,拿起一枝炭筆,在輿圖上畫出了五條線段:“在這五處,修五段城牆,總長在十一裏左右。城牆高約一丈,隨山形變化而變化,山形突然陡峭上升之處,城牆便自然與山融為一體。”


    關於城牆的這種設計也與桃源寨周圍的地形有關。此處多喀斯特地貌,桃源寨周圍多峰林、峰叢、孤峰,這些山峰多數也和溶洞裏的石筍似的,直上直下,十分陡峭。桃源寨四麵,便是好幾座這樣的山峰。這些陡峭的山峰之間,則是平地與道路。因此隻要將這些平緩處建起屏障,還處於冷兵器階段的山匪們就萬萬攻不進桃源寨內部。


    而桃源寨內部,有田地有糧食,幾乎是個能夠自給自足的小社會。完全不懼與外界隔絕一段時間。


    “可是……賈三爺,您也說了,總共有十一裏的牆要修,而我們隻有幾天……”秦村長為難地說。


    “確切地說,三天!”賈放幫秦村長補齊了他想說的。


    會議室裏,眾人全都暈乎乎地望著賈放,一方麵為他的執著與豪邁所感染,畢竟聽賈放的口氣就是在說:這又有什麽難的?


    另一方麵人們又覺得他說的根本不切實際:萬裏長城修了十年——三天,想要修出十一裏的城牆,這怎麽可能?


    賈放繼續說:“我還沒說完,我們是有更先進的築牆方式的。大家還記得嗎?青坊橋的橋墩是怎麽築出來的?”


    青坊橋的橋墩,是桃源寨的人們第一次見識鐵筋混凝土結構的橋梁建築,也是他們第一次采用澆鑄的方法,而不是一塊塊地堆石砌磚,來建設大型建築。


    一提起青坊橋的橋墩,桂遐學的眼神就更亮了——他就是因為那座橋,才與桃源寨結緣的。


    “對,我們有水泥,我們有混凝土,我們可以流水線作業。這不是一件隻要人多就能完成的任務,這是一件依靠先行的生產方式和科學的組織管理才能完成的任務。”


    聽到這裏,趙五光已經把他那兩隻跟錘子一樣的鐵拳放了下來,大聲道:“反正賈三爺再往下聽我也聽不懂了。我趙五光現在的意見就是——跟著賈三爺幹就完了。”


    “對,幹就完了。”一瞬間,會議室裏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聽候賈放分配任務。


    賈放當仁不讓,發號施令:“總共五段城牆,我們有五個村,每個村負責一段。”


    “最長的兩段是青坊河畔的這一段,以及往武元縣那個方向的一段。青坊河畔交給桃源村,畢竟那裏離桃源村最近;往武元方向那一段交給新餘村,目前新餘村男丁的人數最多。其他三段,一村二村三村自行選擇決定。”


    賈放的安排,幾個村都沒有異議。


    “五位村長,現在由你們回去本村,向村民們宣布匪患的消息,以及大家剛才做出的決定。並且盡最大可能動員所有的力量,村裏隻留老人和孩子,所有的人,男人和女人,但凡有勞動能力的人,全部到施工現場去——”


    隻有三天時間,就算是九九六也來不及了,賈放唯有發動整座寨子裏所有的人力,去現場工作。


    “張友士與老邵,”賈放繼續分派任務,“你們兩位,現在立即趕到水泥廠去。通知老姚,讓他的水泥廠從現在開始,所有的水泥窯不間斷地燒窯,源源不斷地產出水泥——”


    其實寨子裏水泥的存貨還有很多,但是賈放唯恐不夠,因此叮囑水泥廠開足馬力,滿負荷運轉生產。


    “同時你倆還要統籌這水泥廠的對外輸出,安排各村有序領取所需要的水泥,”賈放小聲交代,“千萬注意調解矛盾,現在大家都很著急,但是切忌引起不必要的紛爭。”


    張友士和老邵起身都應了,隨著五個村長一道離開。


    “稽查隊先休整一二。這兩天大夥兒先大幹一陣,你們依舊在寨子裏負責維持秩序,其他先不要你們插手。”


    趙五光馬上就急了,但被王二郎攔住,道:“賈三爺這麽分派,一定是後頭有更重的任務給我們。先聽賈三爺的。”


    兩個稽查隊長這才去了。賈放望著他們的背影,心道:的確如此,大夥兒大幹三天,的確能修起城牆,但是這戍衛桃源寨的重擔,畢竟還是會落到你們這些年輕人的肩上啊!


    這時各部門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賈放身邊就剩一個桂遐學。


    “桂教員,我需要你和我一道,作為工程質量監督員,巡視各村的施工地點,盡量發現施工中的各種問題,並且找出解決辦法。”


    如果這個時空還存在另一個和賈放一樣的“技術宅”,那麽就必然是桂遐學。賈放甚至覺得,他可以放心地將桂遐學當做“另一個自己”,用在各種建設事務上。


    “我們先去找一段工程,做一個流程演示,讓各村都派人來觀摩,把工作的要點都學會去,然後再每村自己開工。到時候就靠我們倆在各處巡視,發現什麽問題立即糾正,用最快的速度解決,並且把經驗分享出來,讓別的隊都知道。”


    賈放交代完,桂遐學笑嘻嘻地便道:“就這麽辦!”


    桂遐學還伸出手,與賈放擊了一掌。兩人離開了辦公大樓,先趕往桃源村負責的青坊河一段。


    在這裏,陶村長已經發動了全桃源村的勞力,全部往青坊河岸邊聚過來。


    以往這裏熱熱鬧鬧的美食街已經暫時先撤去了。河岸便已經平整出一片空地。有個漢子從老姚的水泥廠那裏挑了一擔剛剛燒出來沒多久的石灰。另外兩人則用長繩在地麵上繃直,然後沿著筆直的長繩在地麵上用石灰畫出一條長長的直線。


    石灰線還正在朝另一個方向延伸,手持鐵鍁的漢子已經撲了上來,三下兩下,迅速地挖出一道六尺長,兩尺寬、三尺深的地基出來,然後在地基中紮入幾枚鐵釺。


    隨後立即是事先準備好的四片木板,支在坑內,四麵圍成一個立方體的形狀,並且用重錘矯正垂直度。隨即有人在旁邊架起一座長梯,一桶又一桶已經攪拌完全的混凝土立即倒進了這個巨大的立方體中,直到填滿。


    漢子們已經用長繩在這個立方體之外將木板紮緊。城牆的這一片便已經萬事具備,隻待晾幹。


    這城牆便相當於修出了六尺,雖然後續還有工作需要時間來幫助城牆變得幹燥而堅固。


    桂遐學道:“按照這個速度,一天之後這木板就可以拆。三天之後就會全幹。隻要我們手腳夠快,這城牆,的確是修得出來的。”


    接下來,漢子們隔開了六尺的空間,繼續重複剛才的操作。好奇寶寶忍不住又問了:“這又是為什麽?”


    賈放伸手指點:“等到這兩枚城牆柱體初步幹燥之後,就將木板都拆下來再單獨澆鑄這中間的空間。這樣既能保證澆鑄出的牆體沒有縫隙了。”


    “好主意!”


    聰明人佩服聰明人,桂遐學此刻對賈放佩服得五體投地。賈放隻得無奈地向他扯扯嘴角——這是趕死線的法子,並不是什麽時候都能用的。


    “還有一個問題,十一裏長的牆體,我們的鋼釺肯定不夠用。”桂遐學終於提出了一個非常實際的問題。


    “鐵釺不夠用就用竹子!”賈放說,“在水泥板內置鐵筋,就是因為單純的水泥混凝土太脆,增加鐵筋能夠增強韌性。從這個角度來說竹子雖然不如鐵釺,但是在沒有鐵釺的情況下,竹子也完全可以替代。”


    賈放話音剛落,已經有人記下了他的話,去調用竹子去了——早先為了防備匪患,桃源寨從後山采伐了大量的毛竹。山匪走了之後大部分毛竹還放著沒用——這時候正好拿來當做竹筋混凝土。


    在整個桃源村的作業現場,工作效率之高簡直令人咋舌。每個人都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該幹什麽。這座村落的人民,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整體,每個個體都是這個整體一個細胞、一個器官,運行起來非常流暢,毫無滯澀。


    新餘幾個村的代表早先聽到消息也都趕了來這裏,觀摩桃源村鑄牆的全過程。他們把整個過程一一記在紙上,然後匆匆趕回去。在那裏,他們各自分到的工程段也陸續開工。賈放和桂遐學分別到其餘個工地,看他們演示了一回施工流程,見沒有什麽問題才聚回桃源村這裏。


    天色漸晚,桃源寨五處築牆的工地到處點燃了火把——今夜必定是不眠的一夜。


    賈放望著拔地而起的一枚一枚混凝土牆體,以及那些在工地上不眠不休,根本不知道疲累為何物的鄉民們,胸中忍不住湧起一層激動。


    他很想告訴這些奮力勞作的普通人,數百年之後的另一個時空,他們的民族會被冠上一個“基建狂魔”的頭銜。這個“基建狂魔”為了百姓的福祉可以遇山開路,遇水搭橋,遇海挖隧洞……可以建世界上裏程最長的公路網鐵路網、最密集的城市群、給最偏遠的地方通水電……隻要能想到的,就沒有建不出。


    一如桃源寨今天這樣,為了家園,不畏懼,不氣餒,盡自己最大的能量,於“不可能”中,去創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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