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放一到桃源寨就遇上了山崩,兩座被他命名為“太行與王屋”的高聳山峰,伴隨著巨大的轟鳴,山體分別向兩邊滑塌。


    此處多喀斯特地貌,山體多為石灰岩,天長歲久,山體被水蝕中空,變得極其脆弱,無法支持,便自塌了。


    倒塌時,“王屋”直接倒向了青坊河的下遊,賈放預判可能會堵塞青坊河的去路,導致河水暴漲,於是趕緊招呼鄉民們往外跑。


    桃源寨的鄉民們原本都怕是地動,早已都離開了自家房舍,這時見到賈放從賢良祠處高坡上跑下來,衝他們拚命打手勢,猛地醒悟,同時發一聲喊,向高坡上衝去。


    山體撞擊地麵的時候大地猛烈震顫,好多鄉民再難站穩,紛紛摔倒在地麵上。賈放也在他們之中。


    此時此刻他完全無法可想,隻能伏在地麵上,並且與身周的人們相互扶持,靜待這變故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地動漸漸地止了。賈放和其他鄉民一起,相互攙扶著從地麵上爬起來,抬頭四顧。賈放膽戰心驚地看向桃源寨和新餘諸村,暗自祈願千萬別看到房倒屋塌的情景。


    他抬頭:桃源村,還在;新餘村,還在,一村二村三村,也都還在。


    吊腳樓和新蓋的中原式樣平房院子都還在,隻是鄉民們飼養的雞鴨豬仔這會兒都跑了出來,旁若無人地在村裏亂竄,稍後分辨起誰家的雞和誰家的豬,恐怕會有點兒麻煩。


    除此之外,好像看不出什麽太大的損傷。


    賈放長舒了一口氣,再轉頭看青坊河那邊。


    青坊河的水漲了不少,在桃源寨下遊一帶竟然積出了一個小湖。但好在早先青坊橋一帶重新修了河堤,為防備今夏的漲水,將河堤加高了一層,此刻高漲的河水將將漫至堤沿,隻要再高一點兒,便會越過河堤,漫上河岸。


    美食街沒事,青坊河對岸剛剛搭起的一排蜂房沒事,靠近河灘,對於桃源寨的發展極為重要的磚瓦窯,也堪堪避過了一劫。


    “好險呐!”賈放稍稍舒了一口氣。


    再看向原先“太行與王屋”的方向,賈放和其餘鄉民們一樣目瞪口呆——隻見長久以來一直向屏障一樣,堵住了桃源寨去路的兩座大山,就像傳說中被搬山力士搬走了一樣,從地平上消失了。


    山體倒塌之後,土石傾瀉而下,完全壓垮了原先山巒兩側大片大片無人居住的山林,山林中驚出了無數鳥雀與野獸,此刻依舊驚魂未定,或在空中盤旋嘶鳴,或者慌不擇路,也不管有人沒人,甚至有直接衝進桃源寨的。


    太行與王屋這麽一塌,此處想要恢複原先的自然景觀顯然是絕無可能,可是——賈放對這個結果目瞪口呆,因為他發現從桃源寨到武元縣,竟然莫名其妙地多出來一條直線通路。


    兩點之間,線段最短——這是賈放頭一個想到的。路修好以後,桃源寨的鄉民前往武元縣,估計隻需要兩個時辰。如果是快馬,兩個時辰應當可以跑一個往返了。


    雖然這條通路現在看起來很不好走,到處是碎石與塌落的土方,但是如果人手充足的話,這條路大約一兩個月之間就能修好。


    想到這裏賈放又麵露古怪:他想到了大觀園與桃源寨之間那個詭異的鏡像映射關係。


    按照他手上的冊子所圈出的土地範圍,桃源寨到武元縣縣境之間那一大片山地,包括太行與王屋之後的一大片山林,也都屬於桃源寨的範疇。但因為交通不便,人跡罕至,這一大片土地長久以來一直沒人開發。


    大觀園在破牆拓建,將榮府東大院納入囊中,桃源寨呢——直接塌了山,讓山後的土地露了出來。


    這是不是也是因為兩者之間的鏡像關係?


    要不要這麽巧?


    賈放尚自震驚,身邊忽然有一人從人群中衝了出去,衝著消失的“太行與王屋”的方向就跪了下去,然後放聲大哭:“老天啊——”


    鄉民們都被這哭聲提醒,紛紛走上前去安慰。


    “這不是磚瓦廠的老姚嗎?”


    “這是怎麽了,您那磚瓦廠還好好的呀!”


    誰知那老姚繼續放聲大哭:“老天啊,您怎麽對俺這麽厚愛啊!”


    鄉民們:……這位真不是傻了,得了失心瘋?老天怎麽就厚愛了?


    誰知旁邊賈放一拍雙手,也激動無比地說:“誰說老天爺不向著咱的?”


    那老姚的磚瓦廠,有一個專門的窯是用來燒製水泥的。原材料之一是石灰石。石灰石和粘土一起煆燒,便能製成水泥。


    桃源寨這裏不缺石灰石,但是水泥窯的用量也大,短短時間內,附近容易采的已經采完了。之前老姚還向賈放提過一次,要采石灰石,人手不太夠,水泥的成本也會因此而提高。


    但現在“太行與王屋”一塌,塌下來的碎石,全都是石灰石啊。


    此時此刻,賈放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他的好運氣了。他立即召集五個村長,順帶捎上老姚,去辦公室開會,布置“太行與王屋”倒塌之後的工作任務。


    一場高效的短會開下來,桃源寨成立了幾個臨時工作組:


    第一自然是安全檢查工作組:這一部分主要由有建房經驗的鄉民組成,主要負責到各家各戶去檢查是否存在房屋安全隱患。對於存在隱患的房屋,一律該拆拆,該修修。各家房屋改建期間,可以免費領取簡易活動房的材料,在自家宅基地上搭建臨時居所。


    除此之外,安全檢查工作組還需要檢查青坊橋的結構,以及青坊河的堤壩安全,如果青坊橋和兩岸堤壩需要加高,必須在夏天豐水季到來之前趕緊完成。


    第二個工作組也很重要,這是排解糾紛工作組:主要工作是排解桃源寨中的鄉民因為牲畜走失、認錯等造成的矛盾與摩擦。該工作組主要由原先的稽查隊擔綱,同時也加入了幾位能說會道的大姐大娘,以增加勸說的力度與效果。


    第三個工作組也是最重要的,道路規劃與建設工作組,該組將負責勘探與道路規劃,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打通從桃源寨去武元縣的新通路。


    這道路建設也極其討巧。桃源寨勘探出一條道路之後,可以直接從這條道路開始清理石灰石,清出的石灰石直接運往磚瓦廠的水泥窯。


    村裏早先鋪設的木軌這時正好派上用場,而且賈放也在考慮可以再修一段木軌,以支持道路上碎石的清理工作。


    當然,如果他願意,甚至完全可以鋪一段木軌直至武元縣,不過那是後續工程安排,不包含在這個臨時工作組的工作內容之內。


    將所有的工作全部安排好之後,賈放決定回大觀園去。他來到賢良祠跟前,抬頭望望原本“太行與王屋”的位置,此刻卻空空蕩蕩的,大地上空留成堆的巨石與泥土,中間混雜著幾乎被碾成齏粉的大樹植被之類。


    賈放歎了一口氣,回到大觀園中,剛好小工們已經將寧榮二府之間的一段院牆完全拆去,榮府東大院的尊容徹底展露在賈放眼前。


    賈放心頭不免有一股子荒誕感油然而生,這大觀園是拆了“牆”,那頭桃源寨也一樣拆了“牆”(太行與王屋)。


    這鏡像鏡得有點兒簡單粗暴呀!


    *


    賈放回大觀園之後,沒過兩日,伯父賈代化和父親賈代善就安排他見了幾位幕僚。


    其中一位姓鄭,叫鄭伯宜,原本就是賈代化在京中的幕僚,以前是刑名出身,文字的功力上極其了得,不管什麽到了他手上都能寫得花團錦簇、歌舞升平。


    另一位叫南永前,原本是賈代儒在邊關打仗時身邊的參將,後來因一點小事被同僚彈劾,被迫辭了官職回京。賈代儒因為他在軍中的人脈較廣,廣南大營有不少將官他都認得,因此特地把他放到賈放身邊,讓他應付賈放那個“平南節度使府”涉及軍務的各個方麵。


    此外,賈代善還特地為賈放安排了兩名侍衛,但是賈放還沒有想好,以後是讓這兩人常駐在桃源寨,還是把這兩人放到武元縣的府邸裏。


    但就算他沒想好,這些人也必須從京中出發了。他們見過賈放,即日便動身南下。而賈放授平南節度使,節製廣南大營與各州縣的官員,這旨意往南邊送的還要早些,估計不幾日就要到南方州縣了。


    鄭伯宜臨走之前,賈放對他麵授機宜:“南方這一兩日可能會有山崩地動的消息報到京城,你心裏要有個準備。路上要是看到什麽,可以草擬文書,先送來榮國府。”


    鄭伯宜大吃一驚,問:“什麽時候發生的?”


    賈放:“就今天。”


    鄭伯宜:……這怎麽可能


    他不大相信這個少年人說的事,南方賈放的封地距此三千餘裏,就算是六百裏加急的消息,送到京中也起碼要五天。今天發生的事,怎麽可能有人京中得知?莫不是掐指一算算出來的?


    賈放知他不信,但是這消息鄭伯宜在路上自然會得知。賈放現在想做的,不過是慢慢建立起自己在幕僚們心中的“形象”——他了不僅僅是個靠爹上位的小孩,他與自己在南方的封地之間,有種神秘的聯係。


    這邊賈放未來的幕僚們便先往南邊去了。


    武元縣,縣令袁化坐在縣衙中心驚膽戰,後怕不已——昨天武元縣與桃源寨之間的兩座無名山倒塌,武元縣這邊看到的景象也蔚為壯觀,令人膽寒。


    縣尊大人當即想起了當初他還曾經親自前往桃源寨,為那裏的鄉民建的濟民橋題字。


    如果剛好是他去的那天,這兩座山崩了,坐轎在林間小道穿行的他,興許就會被滾下來的山石壓著,被衝出來的野獸嚇著……


    袁縣令趕緊去了衙署後麵、內宅之前的神龕處,燒香磕頭,感謝老天爺,高抬貴手,饒了他這條性命。同時他越想越害怕,啐了一口抱怨道:“桃源寨什麽鬼地方,本官再也不去了。”


    當日曾經當麵羞辱賈放的師爺姓李,李師爺卻完全沒啥僥幸不僥幸的,跑來找袁縣令:“大老爺,大老爺……昨兒那山崩,勢必要上書報與朝廷知道。您……您給定個調,這文書,究竟該怎麽寫?”


    山崩是大事,當地必要上報的。越是這種事越要措辭謹慎,畢竟也是涉及“天人感應”的,一旦有什麽不妥,就是袁老爺丟烏紗的大事。


    袁縣令一聽就愁容滿麵,問:“本縣有無人員損傷?”


    李師爺搖頭:“小桂從昨天開始已經去探問了,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哪裏有傷亡的回報。”


    袁縣令閉著眼睛伸手撫胸,連聲道:“那還好,那還好!”


    李師爺卻提醒:“關鍵是桃源寨那頭……不知道情形如何啊!”


    袁縣令也苦了臉,嘟嘟噥噥地道:“桃源……都怪桃源……”他突然反應過來,連忙問李師爺:“那倒塌的兩座無名山,是在武元縣境內還是在桃源寨境內?”


    李師爺答道:“都在桃源寨境內。”


    袁縣令再次長舒一口氣,閉著眼睛撫胸:“那還好,還好——”烏紗基本上是保住了。


    “你草擬文書的時候,一定要將這一條寫仔細了,這……禍起之處不在武元縣,而在桃源。桃源寨,以一未及弱冠的少年為封主,此人寸功未建,對該處亦放任自流,以至於天怨人怒……不能寫‘天怨人怒’,你幫本官措個辭吧……要將本官的政績寫上去,本官曾親臨桃源寨,主持修造‘濟民橋’……”


    李師爺一一應了,突然想起了什麽事:“您是說……那桃源寨的封主乃是一名未及弱冠的少年?”


    袁縣令點頭,道:“原本是榮國公賈代善的封地,後來轉給其子,賈放,在府中行三。年紀麽,聽說不太大,十幾歲吧,肯定未及弱冠之年。”


    李師爺登時倒抽了一口氣,他想起當日青坊橋落成的那一日,桃源寨中有個少年,年紀輕輕略顯文弱,親筆為那橋題字,而旁人都喊他……賈三爺。


    李師爺“咕嘟”一聲,吞了一口口涎,心想:不會那麽巧吧。


    他強自安慰自己,絕不會有那樣的人,國公府的少爺,千裏迢迢跑去封地上為百姓張羅一座橋——那一定是管事,一定是個小管事!


    兩人正在商量,外頭靴聲霍霍,桂遐學大踏步進來,向縣尊大人行過禮,開口道:“大人,已經清點過本縣各處人口,確認俱無損傷。”


    袁縣令總算徹底放下心來,歎著氣道:“僥天之幸,僥天之幸!”


    李師爺在一旁想他的文書應當怎麽寫:“既然無人傷亡,那便隻能說是上天示警?”


    桂遐學當即反駁:“這是那兩座山的石質所決定的。與上天示警有什麽關係?”


    袁縣令與李師爺齊聲道:“胡說!”


    “山石不就是山石?你看咱們縣四周也有不少土山,也沒見哪座就這麽倒下來的?”


    桂遐學大約與這兩位早已辯論成習慣,一點兒也不怵,直接反駁:“山石的石質當然有關係,我聽賈三公子說過,這一帶的山石叫做石灰岩,其中的成分可溶於水,雨水日夜穿鑿,容易在山腹內形成空洞,年深日久,空洞越來越大,山體失了支撐,自然就塌了。”


    袁縣令繼續道“胡說”的同時,李師爺駭異地問:“賈三公子?”


    桂遐學點點頭:“就是上次,縣尊大人去桃源寨主持青坊橋落成的時候認識的。”


    李師爺已經快要被他自己給嚇厥過去了。


    桂遐學這才把最重要的說出來:“縣尊大人,剛才學生遇到了桃源寨來人,也問了他們那邊的情況。桃源寨,與武元縣一樣,人員均無損傷,不過有些房屋傾斜、家畜出逃之類的小事。”


    “但最緊要的一樁,乃是桃源寨與武元縣之間,如今多出了一條便捷的通路。以往靠步行需要大半天的道路,現在最多兩個時辰便能到了。”


    “桃源寨那邊知會武元縣,說是他們會加緊搶修,爭取早日修築一條方便百姓通行的大道出來。武元縣轄內,或許也應考慮讓現有道路能夠連上那邊來路……”


    桂遐學興致勃勃地說了一堆,誰曾想那袁縣令與李師爺壓根兒沒有聽進去。兩人隻管目瞪口呆地對視,畢竟誰都以為山崩是大災,誰能想到,這山崩之後,路也通了呢?


    袁縣令呆了半晌,突然跳起來拍李師爺的肩膀:“老李,老李,快給本官準備筆墨,本官要親自執筆……這,這不是山崩,這是祥瑞呀!”


    李師爺也一副喜極而泣的樣子,拉著袁縣令的衣袖,感觸無比地道:“可不是祥瑞,可不是祥瑞嗎?”


    旁邊桂遐學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道:“這不是祥瑞,就是石灰岩的成分可溶於水……”


    算了,眼前這兩位已經激動得快要翩翩起舞,桂遐學心想:還是不要白費口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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