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接駕之後,賈放被賈代善和賈代化帶去寧國府一間靜室裏逼問了半天,問皇帝陛下在稻香村中的時候,到底都說了什麽。


    賈放絞盡腦汁,嚐試回憶了皇帝陛下在稻香村裏說的每一個字,但是賈代善來尋人的時候,對方說了一句什麽他沒聽清。


    他印象最深的,自然是那句“占盡風情向小園”,說給父親與伯父知道,這兩位相互看看,賈代善臉上一片唏噓,賈代化則無奈地咳嗽兩聲。


    當時的情形是這樣的——


    那會兒賈代善多少有些不放心,畢竟皇帝與賈放離開了有一陣子。他便去了折帶朱欄板橋,並從那裏順著腳印找到了稻香村,喊了那一聲“放兒”。


    從稻香村出來,皇帝的臉色便一直不太對勁,賈代善心下惴惴,也不敢問。而賈放則不怎麽在意。


    皇帝自管自回到了蘅蕪苑,那裏有肩輿在等著。他便自上了肩輿,賈家父子兩個跟在身後,一起回了蘆雪廣。


    待到了蘆雪廣,三皇子正在主持一場嚴重失敗的聯詩活動,但一行人見到皇帝陛下與賈放一同進來,登時全部噤聲,一群人的臉色登時十分精彩。


    “接著聊你們的,不用管朕。”皇帝回到蘆雪廣之後,隻管往窗邊一坐,支了一枚釣竿,釣了一下午的魚,一言未發,也沒有一條魚給麵子,自動咬上他那沒有裝上餌料的吊鉤。


    而賈放回來之後態度還算是正常,甚至還覺得沒有完全吃飽,想要一點主食墊墊,最後便向“餐廳經理”賈赦討了一碗粳米粥來喝。這過程中,三皇子甚至還往賈放這邊湊了湊,張了張口想要招呼,卻有點兒不知該怎麽稱呼賈放似的,最終也放棄了邀賈放“入夥聯詩”的打算。


    當天的雪一直下到很晚,但後來不再是紛紛揚揚的雪花,而是混著雨水一起落在地麵上。觀雪也不再有什麽趣味,皇帝陛下便意興闌珊地告辭。


    臨走時,大夥兒都以為皇帝會說些什麽冠冕堂皇的話,為此次巡園活動做個總結,卻沒想到他隻徑直往肩輿上一躺,由小太監扛著出門去了。而且據說出了園子直接換了龍輿,


    皇帝一走,皇子王孫們自然也紛紛告辭。賈府眾人緊繃了一天的神經終於放鬆,人人都累癱在地,隻有賈赦一個人,興高采烈地招呼眾人,讓把他那些“皇家認證”的燒烤用具都收起來。


    夜裏宮裏的戴權戴公公還回來過一次,帶了皇帝的口諭回來。寧榮二府又隻得強打起精神聽宣。


    誰知這戴公公就隻說了三個字:“朕躬安!”後麵就沒了。


    寧榮二公偏偏還得做出一副感激到涕零的模樣,說些天佑聖躬之類的話。


    老奸巨猾的戴公公,宣完口諭之後,故意沒走。寧榮二公自然拉著他說了一會兒子的話,細問了問宮裏的情形。


    寧榮二公最想知道的,其實是皇帝此次巡園之後,對賈放有什麽安排。戴公公卻偏偏不肯說,隻說聖駕回宮之後,便覺不適,宣了太醫,甚至還因此驚動了太後。因此無論有什麽安排,都隻能等皇帝病好了以後再說。


    戴權說到這兒,寧榮二公便馬上知道戴公公是皇帝派出來安賈府上下之心的,那三個字的所謂“口諭”也就是透露了一個基本態度。


    因此戴公公臨走的時候,賈府給他包了一個大紅包。戴權推說不要不要,那袖子卻伸得長長的,直接讓賈代善把那紅包投到了他的衣袖裏。


    寧榮二公閑下來之後自己商議,都認為皇帝陛下和賈放兩人一道待在稻香村的時候,一定發生了什麽事。


    但他倆麵對賈放,左問右問,又什麽都沒說出來。賈放認為皇帝的表現確實古怪,但也有可能是多年之後再次見到“小黑屋”,一時產生了應激反應而已。


    寧榮二公便隻能暗自感慨:這回費了這麽大的功夫準備的接駕,但看起來這功夫全都白費了。賈府和賈放都沒有得到什麽實際的好處。


    寧國公賈代化歎息一聲:“至於什麽時候才能捅破這窗戶紙,隻能說皇上自己心裏有數,現如今……恐怕還不是時候。”


    榮國公賈代善一聲歎息:“昔日那些事隻能說是造化弄人,但其實真的要等,最等不及的人應該是皇上才對啊!”


    賈代化便也覺得無奈:“是啊,畢竟放兒現在也大了,若是讓他知道了真相,他究竟會……”


    堂兄弟二人對視一眼,都隻能齊聲長歎。


    但以上這些是賈放所不知道的,他唯一收到的,便是賈代善的忠告:“占盡風情向小園”那一句,以後不要隨便掛在嘴邊了。


    賈放問為啥,賈代善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最後隻能說:“涉及長輩的名諱,所以你千萬別再說了。”


    賈放:……哦!原來如此。


    難道這是衝撞了史夫人的名諱?史夫人名叫“史占盡”、“史風情”、還是“史小園”?


    *


    當然了,禦駕巡園,賈府也不能算是一點半點好處全無。


    賈政在三皇子主持的聯詩會上展露了一點“小小的”詩才,三皇子十分欣賞,當下問了業師姓名,得知賈政不久就要參加會試,當即表示這件事他記下了。


    本次會試的主考是夏省身,三皇子沒忘了介紹賈政去書肆買一套夏省身此前的文集,以及他老人家注釋的“四書”,賈政知道這其中有莫大的玄機,當即表示一定會照辦。


    除了賈政,賈赦也欣喜異常。賈府的大廚房這回得到了禦廚的指點,醃製出了極其美味的烤肉,在蘆雪廣試了一回,竟然大獲成功。


    這回“蘆雪廣”的烤肉席,不僅驗證了銅炭爐和篦子的功用,而且在各種“正常”的烤肉之外,還開發出了好些匪夷所思的烤製產品,比如說牛板筋,還比如說,各種雞雜,最驚悚的,雞皮……


    這些雞零狗碎的材料,對於賈赦來說,卻一點兒也不困難,因為他的“小樓火鍋”本身,最出名的都是些常人想不到、上不得台麵,收拾起來極其費事,但是入口那口感又是一絕的雜碎。


    對於“小樓火鍋”來說,如果再開一個“小樓烤肉”的分部,賈赦不過是把左手要用的材料,轉手倒往右手去,沒啥難度。


    但是這次賈赦雞賊了一回,他沒有大肆宣揚“小樓烤肉”,更加沒有宣揚“皇家認證”,而隻是在很“偶然”的場合下,把“小樓火鍋”在午夜前後也會兼營烤肉的事,告訴了幾個相熟的老饕。


    這幾個老饕天天來晚晴樓附近打卡,早飯晚晴樓的早茶,吃到中午,下午消食,晚上“小樓火鍋”。聽到這消息,幾個老饕又把消息傳了個相熟的幾個老饕,消息隻在一個獨特的老饕圈子裏流動。


    京城沒有夜禁,夜間出門娛樂的人,在歸家之前好一口夜宵。以往夜宵的重點供應區域是東門市一帶,畢竟很少有人深夜逛到晚晴樓來。


    但是自從“小樓”晚間打出“深夜燒烤”的招牌,這東門市的人便漸漸地都往小樓跑。


    吃“小樓”的燒烤,還真就不是為了填飽肚子,而是老饕們就饞那一口,饞那嚼起來嘎嘣脆的掌中寶、豬黃喉,那綿軟卻暗暗藏著勁道的牛心、入口即化的牛舌……


    雞皮是店東的心頭好,因此供應量極少。畢竟一整隻雞適合烤製的雞皮隻有那麽一小片。對於老饕們來說,吃到就是賺到,哪裏還管他多少錢。


    但這“小樓”也忒煩人,做起“深夜燒烤”來是真金白銀地賺錢,但就是不肯多做幾桌,每晚隻供應二十個炭爐,多了就不供應了,篦子盡換,材料就那麽些,賣光了就關鋪子走人。


    就因為這個,每天晚上子時前後,都能看見“小樓”跟前排著長長的隊,都是來等這“燒烤”的。而且排隊的人群還會事先商量好:你們六個人,那就兩個炭爐吧,我們四個人,擠擠用一個。湊齊二十個炭爐,前頭排隊的人就會直接告訴後頭:“沒位置了,明兒請趕早。”


    這時候往往有從晚晴樓吃席結束,醺醺然從樓裏出來的,看見對麵的盛況,大手一揮,道:“對麵是做什麽吃食的?來,誰去給爺包下來!”


    這時就會有人來勸他:“您老怎麽也不看看對麵是什麽招牌字號,您可知他們家背後是什麽來曆?這家是——”


    口出狂言的家夥酒便嚇醒了些,連忙打消了包場的念頭,可看了這麽長的隊,卻又覺得不甘,問:“什麽吃食這麽精貴,比晚晴樓的席麵還難等?”


    這時又會有人來勸他:“您老怎麽還沒聽說,這對麵深夜才做的烤肉,乃是禦膳房流出來的方子——所以才不敢明著大白天做生意,偷偷到晚上來做。”


    “哦——”口出狂言的家夥終於恍然大悟,並且決定改天也早點到這裏來排排隊,碰碰運氣,沒準兒能嚐到皇帝老子才嚐得到的味道呢?


    這“小樓”深夜燒烤便也成了京城一絕,在這裏的食客戌末就開始排隊,子時方能進場,等到散去,對麵晚晴樓最早的一撥早茶也已經開門了,如果實在是多飲了幾杯,還可以到對麵去打一碗粥,吃一卷腸粉解解酒。


    於是,在東門市開食肆的人都說,好在這晚晴樓與“小樓”,都沒有那心,一定要把生意做到恁大,否則他們東門市就真的沒生意了。


    就因為這個,晚晴樓背後的水家,和小樓背後的賈家,竟漸漸都得了“業界良心”的美名。此乃後話。


    且不說賈赦經營著“小樓”終於摸出了門道,而且日進鬥金嚐到了甜頭,賈放這邊,把被聖上褒獎過的兩座燙樣帶回了自己的小院,向雙文講述了當日在榮禧堂麵聖對答的經過。


    雙文聽說賈放竟然完全拋去了事先準備好的腹稿,從漢家宮苑開始,一直講到了眼前的小園,忍不住驚異的同時,替賈放想想,也覺得挺後怕的。


    “三爺,您難道就不怕,在聖上麵前說什麽犯忌諱的話?”雙文忍不住嗔道。


    “當時就覺得血湧上頭,啥也顧不上就這麽說了。”賈放拍著自己的後腦回想,“不過我見了皇帝的眼神,我覺得他才不會計較我說什麽犯忌諱的話。”


    他確實是這麽感覺的,當時皇帝陛下的眼神很溫和,而且隱隱有鼓勵的意思,他才往下說的——他又不傻,也不是完全不懂得察顏觀色。他覺得當時那個男人的眼神,完全是把自己當成了子侄——估計是看在父親和伯父的麵子上吧。


    隻不過在雙文麵前不適合多說這些話題,畢竟雙文之父好像就是在禦前作畫時哪裏畫了犯忌諱的一筆,便從此被打入天牢,全家也跟著被抄沒的。


    “估計也是我僥幸吧。算了,不提這個。”賈放巧妙地轉換了話題。兩人的眼光又都轉回麵前的燙樣上。


    雙文指著那個“未來”的大觀園微縮模型,說:“三爺,您有把握,未來這大觀園會建成這樣嗎?”


    賈放搖頭:“當然沒有把握,但這誰也攔不住我改啊!”


    他自己雖然號稱“一稿定乾坤”,但是在他自己定稿之前,改上多少稿都是常態。


    “再說了,咱之後修成什麽樣,也不是咱自己做主。”賈放指指放在他室內的卷軸,“不還有那一位,始終不懈為咱們指引著方向嗎?”


    賈放說得很大聲,心想萬一這卷軸有靈,能聽得到他這句話,不知會不會為這句馬屁所感動。


    雙文“嗯”了一聲,走過去把那卷軸取來,一邊打開一邊問:“三爺,您說咱們這‘蘆雪廣’,是不是算是修完了?”


    賈放“嗯”了一聲,說:“應該吧!”


    按照他的經驗,前幾期的工程收尾結束,一般都是維修的建築投入使用,或是重要功能被發現,稻香村、瀟湘館、蘅蕪苑都是這樣。


    蘆雪廣也是這樣,重新修複之後,還沒來得及晾上兩天,就立即投入使用。


    但是他還是有些疑慮,這園子裏的建築,大多與“縮地鞭”的那一頭有些對應關係,比如說他這裏有一座稻香村,那頭就有一座桃源村,這裏有一座瀟湘館,那頭就有一座瀟湘書院;蘅蕪苑比較特殊,但是隻有當它把另一頭生長著的特殊作物納入植物譜係之中,才算是大功告成。


    更不用說,他在這裏修了一道折帶朱欄板橋之後,在另一頭的桃源寨也同樣修了一座青坊橋。


    這蘆雪廣修成,對桃源寨有沒有什麽影響?


    雙文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卷軸,“咦”了一聲。


    賈放有些不敢看,隻管問雙文:“怎麽樣?”


    雙文道:“多了兩座!”


    “兩座?”賈放驚訝之下,湊頭過來看。


    果然,早先蘆雪廣那裏,已經從淡淡的水墨色變成了水彩。當然這座建築水墨和水彩差別不大,不過就是土牆竹牖從淡墨色變成了淡赭石色。


    但再看這卷軸上,還真如雙文所言,多出了兩處建築,一處是坐落在花圃之中的一座三間小敞廳,周圍遍植著鮮花和各種作物,花圃中還有一塊大石頭。


    另一處則是靠近沁芳溪的一座庭院,內有一座二層小樓。這小樓西側臨水,東部靠山,距離瀟湘館很近,但除此之外,也不見有何特殊。


    賈放心想:這兩處,若沒有任何提示,誰能猜得出這是哪裏和哪裏?


    誰知,雙文又“咦”了一聲,道:“三爺,你看這裏。”


    她說話之間,留白處便慢慢地顯出文字來,總共有六個字:“紅香圃綴錦樓”。


    賈放頓悟:“原來是這兩處啊!”


    紅香圃,是大觀園中位於芍藥欄之中的一座小敞廳,紅樓原著中的“名場麵”湘雲眠芍,就發生在這裏。


    賈放想:難怪那塊石頭那麽眼熟。


    而綴錦樓,是賈迎春未出嫁之前的住所。這座樓位於紫菱洲,賈迎春號“菱洲”就是從地名得名。可見她的居所應當距離水邊較近,而且這一帶的水域應當種植有蓼花葦葉,翠荇香菱之類。


    不過,這兩處在大觀園中,都不算是什麽有名的地標。如果卷軸也和以前一樣,隨意給他一些提示,他還真不知道要猜到猴年馬月去。


    看起來此前給卷軸說的那兩句好話起作用了,卷軸裏住著的神仙一高興,就給他來了個“大放送”,直接把答案也抄給了他。


    神仙也愛聽好話,馬屁高帽一戴,立即變得好慷慨。


    很好,下一步的工作目標就是紅香圃和綴錦樓了。


    賈放正兒八經,向那卷軸作揖道謝,果然,卷軸留白處出現的六個字就慢慢地消失了。


    *


    賈放確定了下一步的工作計劃之後,抽空又去了一趟桃源寨。


    自從上次青坊河大橋落成,他忙於接駕的事,都還沒有什麽機會更新桃源寨的發展情況。


    來到桃源寨,賈放從陶村長那裏得知一切都好,隻是張友士回來過一次,興高采烈地向寨子裏的人炫耀他在鄰縣受到的禮遇,沒逗留幾天,就又出門去了。


    瀟湘書院現在就靠薑夫子和老邵撐著,其他如老金、老塗甚至小餘等人,也會偶爾來幫個忙,客串一回教師——反正他們有《教參》。


    賈放長歎一口氣,隻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張友士要走,這也是攔不住的事,“留得住他的人,也留不住他的心。不如就這樣,放他自去,有朝一日在外頭碰了壁,可能還能記得要回來。”


    張友士的事,在他預料之中,賈放並未覺得有多吃驚,隻是有點遺憾是真的。


    但很快他就發現了令他吃驚的事——也許,蘆雪廣的建成,還真的“鏡像”到了桃源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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