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園這邊,雙文很快就敲定了折帶朱欄板橋的設計方案,交給賈放看過。賈放爽快地點了頭,放手交給雙文去指揮這項工程。


    雙文和工匠、小工們都很熟悉,眼下也已經入冬,修完這一出工匠們就可以拿上紅包、回家過年了。大家夥自然也是動力滿滿,雙文指哪兒打哪兒,指揮起來毫不費勁。


    但雙文偶爾整理賈放的繪圖板,卻在一疊厚厚的各色圖紙上發現了一座橋梁的圖樣——絕非大觀園裏小巧玲瓏的折帶朱欄板橋,而是一座橫跨真正的河流之上的橋梁,六座厚重的橋墩,木製的平板橋麵,其中一幅橋麵還裝有絞盤鉸鏈,看起來是可以把橋麵直接吊起來,以供橋下走船。


    雙文看過,默默將這圖樣收起。她知道這必定與賈放在稻香村中的“秘密”有關,她承諾過要幫助賈放保守這個秘密。


    但這也勾起了雙文的好奇心——那究竟是一個怎樣宏大的世界?這樣的世界又是如何容納在小小一個稻香村裏的?難道真有須彌芥子、壺中天地的存在?


    賈放的本事,真如她所猜想的那樣,一點兒也不小。雙文相信這個少年人還懂得很多,還有很多本事沒施展出來。


    隻不過大觀園裏建橋的時候,那頭竟然也在建橋,還真的有點兒巧。


    *


    桃源寨中,賈放的橋梁建設工程也已經正式上馬。賈放把大致的設計圖樣做出來之後,讓“公共事務部”下屬的工程辦做出來了一個工程預算。


    這個時空的人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麽做工程預算,隻是大致計算了材料和人工,拍腦袋拍出了一個預算分配。


    賈放:……反正最後也是要改的。


    工程預算組給修橋的工人工錢待遇標準比給村民們修房子的小工要高不少,確保了寨中各家各戶能夠將暫時放下給自家修房子的打算,而是齊心協力把寨子裏的公共建設工程完成了再說。


    誰知這樣的待遇標準把全寨子的人都刺激到了,人人都來報名,報名人數大大超過了需要的用工人數,不得不進行篩選。賈放最後拍板,年齡在18-35歲之間,沒有既往疾病史,體格健壯的,可以成為工程建設者。這個人數最終還是超出預期,最後不得不限定,每戶隻能出一人,如果有兩人同時符合條件的,便要留一人在家務農務工蓋房子。


    賈放手下便有了一個相對年輕的“施工隊”,他決心在修築的過程中教授一些關於建築施工的知識給這些成員,讓他們將來也能成為優秀的工程建設者。


    目前青坊河是枯水季,河床正中隻有大約五六丈寬的河麵,河岸兩邊是大片大片的河灘。但是豐水季這條河流的寬度至少在十五丈以上。


    從這個角度看,目前的施工條件還是相當便利的。河中水很淺,一般也就沒過膝蓋,最深處剛到腰。


    賈放便指揮大夥兒先在橋梁選址的上遊搭出一座“小壩”,讓河水改道,改到貼近河流的右岸流動,方便施工隊先把位於左岸的橋墩修出來。


    但是在修橋的材料上,賈放和工程隊裏幾個有過搭橋經驗的鄉民意見不大一致。


    鄉民們的主張是,在橋墩的位置前後堆起大石,然後在石塊的基礎上蓋起橋墩——這是一種非常傳統的築橋手法。把不同形狀的巨石疊加,用鑿子和大錘改變石塊接觸麵的形狀,使它們嚴絲合縫,以達到穩固結合的目的。


    這確實是一種古老而有效的建築方式,但它的問題在於:桃源寨附近缺少硬質的巨型石塊,小型的石灰石倒是很多。如果一定要用大型建築用石料,就必須從很遠的石山采來——非常費人工不說,而且耗時,如果采取這種方法,這橋肯定沒辦法在豐水季到來之前完成。


    所以賈放的建議是,以水泥為粘合劑,修建鋼筋混凝土結構的橋墩。


    賈放把計劃一說出來,施工隊全傻了。


    “什麽什麽?水和泥……也能建橋?”


    “三爺,您這真不是開玩笑,您不是在說泥菩薩過江吧?”


    賈放隻能耐心向他們解釋:水泥,並是簡單的水和泥,而是一種凝膠材料的名字。這種材料可以在空氣中凝固,並具備一定的強度與硬度。


    “來,我們來做實驗。”賈放一聲令下。


    早在決定建設鋼混結構的石橋之前,賈放就已經與河邊磚瓦廠的老板商量過,讓那老板幫著建了一座水泥窯,專門用於煆燒石灰石和粘土,將其製成石灰。


    第一批石灰粉燒出之後,賈放帶人做了一個橋墩的等比例縮小模型,用幾塊木板為圍成一個四方形的空心柱體,然後往裏麵澆灌和砂子、水混合在一處的石灰粉。


    “這不是和咱們老祖宗‘版築’的法子差不多嗎?”其中一個稍許有點兒建築經驗的工人好奇地問。


    “很好!”賈放表揚了他的發散性思維,“感謝你提供了一個對照組!”


    他吩咐另一隊工人真的去尋了黃土,也用版築的方法,一模一樣地築了一枚四方形的“土柱”。


    工人們是費了很大一番勁兒,才把版築的黃土夯實的。相比之下,使用水泥的那一組他們隻是把水泥灌進去,就在旁邊等著了。


    兩天之後,水泥幹透。賈放吩咐把外麵的木板拆下來,同時對照組也把外麵裹著的木板拆下來。


    他找來一頭驢子,讓人分別拴在兩枚柱子上,然後驅趕這頭驢,能不能把兩枚柱子拉斷。


    不巧的是,賈放找來的這頭驢子偏巧是全村最愛叫喚的驢子,驢子的主人把它拴在水泥柱上的時候,這驢子“恩昂”“恩昂”的一陣大叫,竟然把全寨在青坊河附近的人都給引來了。


    男女老少一起圍觀:“快看,賈三爺這是在做實驗呢!”


    “啥叫‘實驗’?”


    “我知道,”一個正在瀟湘書院念書的娃娃搶先回答,“賈三爺說,實踐出真知,又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有什麽拿不準的就親自試一試,這個就是實驗了。”


    “今天,我們做這個實驗的目的,就是測試水泥柱與黃土柱的強度。實驗的方法是讓驢子嚐試拉動這兩枚柱子,如果柱子能被拉斷,則證明強度不夠高。”賈放大聲主持他的實驗。


    於是那驢子的主人開始驅趕那頭驢子。人群不知怎麽地也跟著湊趣:“倔驢,使勁兒!”


    但無論那驢子怎麽使勁兒,水泥柱都紋絲不動。把它換到那黃土柱上,還沒怎麽驅趕,這頭倔驢四蹄飛揚,向前一衝,那黃土柱登時從中斷絕,變成兩截摔到地上。驢子登時得了自由,“恩昂”“恩昂”地往人群之外跑走了。


    實驗的結果太明顯了,這水泥柱的效果,簡直是碾壓鄉親們辛辛苦苦夯出來的黃土柱。


    施工隊的成員一個個都露出些服氣的表情。但也有人大聲問:“賈三爺,那這東西泡水裏會怎樣?我看它都是砂子和灰粉做的,回頭會不會一泡就泡散了?”


    賈放笑而不語,施工隊的人齊齊盯著他的神秘笑容看了半天,終於有人反應過來,“三爺的意思是,我們有什麽疑問,就自己動手去試呀!”


    想明白了這個道理的施工隊,想了個法子把這一台水泥柱放倒,裝在一輛平板車上運到河邊,真個兒扔進水裏,泡了兩天。


    “沒事,一點兒也沒被泡散!”施工隊得了這個實驗結果,也是興奮不已。隊中的幾個年輕人商量了一回,把那水泥柱從水裏打撈出來,打算樹在即將要建的“青坊河大橋”旁邊,起個名字就叫做“實驗柱”。


    賈放對他們終於理解了“實驗”這回事挺欣慰的,但對立柱紀念這事兒有些不以為然。他隻笑笑,說:“你們以為這實驗就這麽做完了嗎?”


    賈放就像是變魔術一樣,又變出來了一車手指粗細的長鐵釺,送到施工隊麵前。


    “這是熟鐵筋。”賈放介紹。


    其實這就是鋼筋,當時這個時代還沒有將鐵煉成鋼的概念,隻有生鐵與熟鐵之分,含炭量高的是生鐵,精煉之後成為熟鐵。賈放從百工坊訂購到了這些熟鐵筋,便也跟著百工坊的工匠這麽叫。


    “把熟鐵筋加入混凝土,然後用水泥作為凝固劑,做出來的水泥混凝土柱,因為有鐵筋在內作為外力的承受對象,能將強度提高到比水泥柱更高上幾十倍、幾百倍的程度。”


    施工隊登時又全傻了——這難道是,強中自有強中手,出了一個水泥柱還不夠,還會再出一個鐵筋水泥混凝土柱嗎?


    但賈放表示:自己說了沒用,實踐出真知。大家要親手做一做實驗,才能驗證他說的話都是真的。


    於是,又一枚同等大小,其中混有的熟鐵筋的混凝土柱便又樹了起來,兩天後,柱子幹透,施工隊繼續開始測試強度。


    這回卻不能用驢子了。按照賈放的說法,眼前這兩個柱子的強度都已經超過了牲畜能夠提供的力量範疇。


    賈放讓施工隊自己思考測試的方法,一群隊員商量了半天,最終拿出了一個方案——


    他們在桃源村的村口找到了一棵大樹,撿了大樹的一棵最粗壯的枝丫,從上麵懸掛下一條長繩,長繩上用兜網係著一枚巨石(某家的石磨)。然後將水泥柱和鐵混柱分別放在樹下,將那枚巨石蕩起,去撞擊水泥柱/鐵混柱,看哪一枚先被撞碎,哪一枚的強度便是低的。


    賈放憑空想象了一下畫麵,點點頭,鄭重告訴他的施工隊:“注意安全!”


    於是,桃源寨便又見證了一次雞飛狗跳的“實驗”:


    剛開始時,巨石怎麽也砸不中水泥柱/鐵混柱,等到好不容易調整角度,每次都能砸中實驗對象的時候,巨石和水泥柱/鐵混柱撞擊,發出驚天動地的響聲。


    實驗結果,水泥柱被撞擊八次之後,出現裂紋,撞擊十次之後,從裂紋處斷裂。


    而加入了鐵筋的鐵混柱,撞擊了十七次之後,表麵出現裂紋,撞擊了二十次之後——那巨石碎了。


    這實驗結果震驚了施工隊的所有人——大家愣在原地片刻,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快跑”,瞬間跑了個精光,隻留下貢獻出自家石磨的那位,站在原地,望著四分五裂的石磨,欲哭無淚。


    最後隻能是賈放出麵,安慰那位為實驗做出“極大貢獻”的誌願者,並且承諾會利用修橋基金,為他家重新購置一座石磨,這才總算把人給撫慰好了。


    實驗的結果顯而易見,加入鐵筋的混凝土柱,強度和抗打擊能力比沒有加鐵筋的水泥柱更好上很多。


    賈放在黑板上繪製了鐵混柱的內部結構圖,講授了裏麵的鐵筋是怎樣把受力都傳導到整條鐵混柱,而不是讓受力凝聚在一點。施工隊成員們這才終於明白了:這道理聽起來很明白。但如果他們沒有做之前的那次“實驗”,誰也沒有具象的概念,這個鐵混柱,究竟有多強。


    於是,桃源寨的施工隊高高興興地接受了賈放的方案,以及他提供的“鐵筋”,開始在河床的選定位置挖地基,樹鐵筋,澆灌混凝土,待地基完成,然後開始澆築地表以上的橋墩——


    與此同時,百工坊的工匠們,也在做著同樣的強度實驗,在實驗有了初步眉目之後,任掌櫃請了水憲去看。


    “你是說……去年這時,賈放在他浴房裏,就是用這個塗的牆麵?”水憲抓起一把和砂子拌在一起的石灰粉,然後鬆手,鬆散的粉末簌簌而下。


    而水憲麵前,則是一麵用“水泥”抹過的牆壁,牆麵光滑,仔細瞧可以看見一個個小小的氣孔。


    “完全不透水,也很經久耐用。”任掌櫃向水憲解釋。


    “你們說他用這個‘水泥’又做出了什麽?”水憲問。


    任掌櫃便帶他去看工匠們在預先鋪上鐵筋的區域內倒上混凝土。“這水泥在幹透之後會變硬。如果在水泥之中再混上砂石,再以鐵釺做筋,澆鑄出的地基、牆麵、柱子……都會如巨石般堅硬……不,兩日前石匠們試過了,比那尋常質地的石塊還要硬,唯有花崗岩之類可以與之匹敵。”


    任掌櫃說的話將水憲震住了:“你是說——”


    水憲瞬間已經想了很多:賈放剛剛用水泥抹牆麵的時候,旁人都還隻覺得他是小打小鬧,為了一己生活的舒適,為居室做一些裝點。


    但是一年之後,賈放將這種東西改進成了建築材料。按照工匠的說法,這東西不但做出來能與條石一般堅硬,更加能隨意塑性,想造成什麽樣兒就能造成什麽樣——


    往後不止是房屋宮室,還有用以防禦外侮的城牆、抵禦滔天巨浪的河防、海堤,還有道路、橋梁……


    這世上還能有什麽造不出來的?


    水憲震驚了片刻,才想起來問任掌櫃:“他是怎麽說的?”


    任掌櫃小心翼翼地轉述:“是鐵匠說的。最初三爺過來,也就是找他商量,看能不能打製幾條熟鐵的鐵筋。他說了一定要熟鐵,生鐵太脆,沒有韌勁,還沒怎麽承壓就斷了。”


    “當時鐵匠就問三爺,說那鐵釺怎麽個承壓法。三爺就連比帶劃,說了一通,就直接把當時去過他家的泥瓦匠也一起叫來,交代了水泥跟這混凝土的配方。他說是大家試試就知道了,配比不同,結果可能也會不同,要坊裏的匠人多加嚐試,就能有更多心得。”


    水憲皺起眉頭,又問:“他有沒有說……算了,他不會說的。”


    任掌櫃揣度自家主上的意思,恐怕是有點不確定賈放說的法子自家是不是能隨意使用,於是他小心翼翼地提醒:“咱們和賈三爺,不還是有那個一千兩銀子一年的契約在嗎?”


    這眼看又是兌現承諾,支付賈放銀兩的時候了。


    水憲登時苦笑:“一千兩……你覺得他會在意這點錢?”


    任掌櫃想想也是,當初賈放接受八萬兩的銀票,大約也覺得那票麵上不過就是幾個數字而已。


    但最關鍵是,一千兩銀,賈放腦袋裏的主意,能買上一個就已經讓百工坊能賺翻了。偏生他那邊還源源不斷地輸出。連任掌櫃都覺得有點兒看不過去了。


    “那咱們……該怎麽辦?”任靖小心翼翼地問水憲。


    水憲想了想說:“還能怎麽辦?照他說的做,讓匠人們多嚐試,把心得都記下來。”


    “去京郊看看,有多少燒石灰的窯,算一算大概有多少產出,如果量小的話就再建幾座……”


    “趁著年關將至,去收幾座產這種石頭的山頭。附近的百姓不必往外遷,直接雇了做工便是……”


    水憲一樁地吩咐下去。一切都說完,他到底還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伸出拳頭在桌上輕輕地一擊,道:


    “五年之約,如今還剩四年——”


    任掌櫃心裏也覺得可惜,心道當初若能與賈放約定得久一些,多約個幾年就好了。這五年之期一到,自家主人就算是有心想與對方再續,這一千兩銀子的價格,也無論如何都沒臉說出口了。


    但是水憲想的卻壓根兒不是這些——隻不過他所想的,任掌櫃無論如何也猜不到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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