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簡易活動房以外,賈放還帶領桃源村的村民們修建了大量的公共衛生設施,主要包括公共廁所、浴室和洗手池。


    這些公共衛生設施不僅僅建在為新移民建的“簡易活動房”區域,也在現有村民的聚居區域內建了不少。賈放打算在接納新移民的同時,也把桃源村這些土著村民的衛生觀念也一起掰正過來。


    時間緊迫,這些公共衛生設施中,除了一部分水龍頭與閥門用了賈放從“賢良祠”裏運出來的銅件以外,其他管道之類,一概用了毛竹。好在毛竹的資源非常豐富,桃源村附近翻過一座山頭,就是漫山遍野的竹林。


    賈放表示記下了這事兒,桃源村以後的出產應該還包括春筍、冬筍、筍幹、玉蘭片之類,但這可以稍微緩一緩,等到把新移民安置妥當之後再說。


    誰知還沒等新移民到來呢,這些桃源村的土著村民先對這些衛生設施表示很不習慣——大家最不習慣的,竟然是洗手池。


    賈放原本要求這些村民每天吃飯之前和使用茅廁之後都洗手。然而就是這樣一件小事,所有的村民在新鮮勁兒過去之後都無法習慣,不是這個忘了就是那個嫌麻煩。賈放給他們帶去的胰子他們也不樂意用,多數時候隻是衝衝水走個過場而已。


    另外一件麻煩事是洗澡。桃源村四季如春,氣候宜人。村裏不少人洗澡是直接在青坊河水流較緩的河灣裏解決的,尤其孩子們,玩出一身汗之後,往水裏一跳就解決了。但是賈放要求他們不要隨意在河灣裏洗澡,而且要求人和村裏用來耕作的水牛絕對不能在同一處洗澡。


    “真的要這麽嚴嗎?”陶村長撓著頭問賈放。


    賈放一張臉繃得緊緊的:“那當然!”


    “村長您也聽說了,鼓脹病是會過人的。據我猜測,這種病的病因很可能是一種寄生蟲。如果村民們在經過汙染的水裏遊泳、洗澡,或者用不潔淨的手吃東西,都有可能染上這種疾病。”


    “對了,老村長,青坊河,和附近山上的小溪有沒有一種尖尖的,形狀如長鐵釘一般的螺螄?”


    陶村長回想了一下:“有這印象,好像是有。”


    他深知賈放的脾性,登時笑道:“三爺,這又是什麽樣的美味?”


    賈放卻趕緊恐嚇對方:“還美味?這種東西最危險,這鼓脹病過人,就是靠了這釘螺。”


    這段時間裏,賈放嚐試對古代的“鼓脹病”多做些了解,得知這種疾病常見與長江以南,種植水稻的地區。得病的多以下田勞作的農人居多,連帶也會有婦人與孩童染病。北方地區,以及南方地區的富庶之家——也就是不用下田勞作的群體,較少有得病的。


    這令賈放鎖定了一種曾經在古代肆虐中國南方地區的寄生蟲疾病——血吸蟲病。


    這種病能讓病人全身消瘦,但是腹脹如鼓,無論男女老幼,都跟懷了孕似的,很可能被郎中簡單地認為就是鼓脹病。


    而他剛剛提到的釘螺,是這種寄生蟲的中間宿主。農人下田勞作,血吸蟲的尾蚴通過皮膚進入人體,農人便染病。除了農人之外,水牛也可能會因為這種寄生蟲而患病。


    賈放這麽一說,陶村長被徹底嚇住了,驚了半晌,說:“您的意思是,如果去有這釘螺的地方洗澡,就會染上鼓脹病?”


    賈放表情嚴肅,點點頭說:“是的。”


    這裏的村民日常在存在釘螺的水域中勞作,但是還沒有發現有發病的情況,這證明血吸蟲病還沒有在本地開始傳播。但如果從外地遷來一批血吸蟲病人,再不注意這方麵的控製,那他豈不是給這些寄生蟲白白送人頭的?


    這時賈放拳頭緊握,大聲說:“因此當前最緊要的工作就是,滅螺!”


    陶村長疑惑了:“三爺,把這……釘螺給滅了,人就能不得這鼓脹病?”


    賈放鄭重點頭:“是的。我非常肯定。”


    *


    很快,從餘江縣遷至桃源村的三千人,在鄰近州縣派出的衙役押送之下,來到了桃源村。


    賈放不便出麵——如果被官府知道他“出現”在桃源村,可能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因此他選擇了留在賢良祠裏。陶村長遣人不斷地向賈放報告消息。


    “三爺,已經清點了人數,總共有三千九百六十一人。共八百二十七戶。”


    賈放:好家夥,這哪裏是三千人,這明明是四千人嘛!看來這餘江縣向外挪出患病地區的人口,一點兒也沒覺得可惜。


    桃源村為了迎接這些新移民的到來,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其中就包括了清點人數,統計人口基本信息,登記造冊——村裏能寫會算的兩位:老邵和薑夫子,登時成了最忙的人。


    “三爺,已經繼續清點出來了,共有男子兩千一百五十五人,其中成丁的一千六百二十三人,五十以上的男子有四百七十四人。”


    賈放心想,這個男女比例還可以,而且總體年齡比例偏輕。


    接下來當然是最緊要的問題:到底有多少人得了鼓脹病。


    “三爺,老朽不是大夫,不會診脈,隻是先這麽問了一遍啊,”一向謹慎的薑夫子先抬出了免責聲明,“得了鼓脹病的人數有七百四十一人,男女老少都有……”


    說著薑夫子麵上流露出惻然,小聲說:“他們說從餘江出發的時候,總有四千五百多人。”


    這就是說,已經有五百多人折在路上了。有命抵達桃源村的,恐怕都是那些病情不算特別嚴重的,還有些尚未染上疾病的。


    賈放吸一口氣,稍許調整情緒。他掉過臉來問薑夫子:“夫子,你怕不怕?”


    他本意是問薑夫子怕不怕潛在的染病風險,薑夫子卻以為賈放在問他怕不怕這些新移民,登時臉色一苦,道:“三爺,你讓老朽去清點人數,挨個兒問話,這些事老朽都找您說的去辦了……老朽年紀也大了,原本想著能在桃源村頤養天年的。您您您……該不會也讓老朽去照料他們吧?”


    薑夫子的話反應了桃源村大多數人的心態,當初在賈放麵前“將心比心”表示願意接納新移民的時候都覺得自己好偉大,但是病人真的到了麵前,肯定覺得命還是自己的香。


    恰在這時,陶村長派人來請賈放,說是鄰縣的衙役已經都回去了,一會兒也不肯多留。村長讓人來請賈放,去見見新來的移民。


    賈放對這些新移民的第一印象是:他們比當年在京城之外見到的北方流民要有錢,大多帶著行李,有些人抵達的時候還推著手推的小車,車上堆著家什——看起來境遇要遠比那些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流民要好得多。


    然而他們之中最嚴重的是健康問題。賈放一眼便瞥見一個五十多歲的老漢,身上的衣服尚且體麵,但是整個人骨瘦如柴,麵頰深深地陷下去,看著就像是頭骨外麵蒙了一層皮。


    這名老漢的肚子高高隆起,就像是喝了女兒國子母河的河水,成了個十月懷胎的孕婦,站在人群中格外紮。賈放心想:難怪時人給這病起了這種名字——鼓脹病。


    賈放粗略地掃了一眼,隻見這些新移民都喏喏地低著頭,在賈放麵前他們根本就不敢說什麽。


    陶村長則代替賈放做了個介紹:“各位,這位就是此地的主人,賈放賈三爺。桃源寨所有的土地,都屬他一人所有,在桃源寨他就是官老爺……”


    賈放:……老村長這話還真是簡單直接。


    可一旦將賈放這麽個十五歲少年與官府相提並論了,那些新移民看向賈放的眼光也有所不同,還有些人畢恭畢敬地跪在賈放麵前,口中喃喃地道:“見過賈大老爺!”


    “爾等到得此地,便需聽他的話行事。”陶村長再次強調了賈放的權威,然後請賈放上前,“請賈三爺向各位交代幾句。”


    賈放站在新移民們麵前,大聲道:“各位遠道而來,舟車勞頓,這一兩日請先在桃源村這裏安頓下來。桃源村原有的村民為你們搭建了可以遮風避雨的簡易活動房,供你們居住。”


    新移民根本聽不懂什麽叫做“簡易活動房”,但是橫在眼前的房子是實實在在的。


    賈放指向的房子,整整齊齊的好幾排,看起來有點古怪,不是用磚石砌起來的房舍,也不是用土夯的茅草屋,從表麵上看,材料都隻是簡易的毛竹與圓木,但是勝在整齊,齊刷刷一水的屋舍,門窗的位置都一模一樣,似乎所有房子都是從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這比新來的百姓預期中的要好得多了。他們從餘江一路南下,夜間休息多是幕天席地。即便能遇上可以暫且容身的寺院廟宇,也大多讓給了婦孺和老人。


    原想著,到了地頭還不曉得會怎麽樣,他們這三四千人也不曉得會擠在哪裏過活——誰能想到,接納他們的村子竟然給他們準備了房子,一座又一座的房子!


    說到這裏賈放撓了撓頭,“額”了一聲,說:“不過剛開始的時候我們聽說你們隻有三千人,現在冒出來三千九,大家可能要擠一下。等過兩天,再從賢良祠運一點簡易房的材料來,再蓋幾間這樣的房子。這房子蓋起來也容易,你們可以不必麻煩桃源村的老人,自己動手就可以。”


    新來的百姓大都聽得一頭霧水:啥房子建起來能這麽輕描淡寫?但賈放的態度是明明地擺在那裏,不由得他們不信。


    “諸事一概不用操心。各位剛到的頭兩天,夥食一概由村裏提供,各位無須自己動手,隻需要各位先歇下,調養身體便好。”


    “此外,各位到了這桃源村,以後就是桃源寨的居民了。桃源寨會想盡一切辦法,保證你們有飯吃,有地方住,老有所養,病有所醫。”


    “但是,你們既然到這裏,入鄉隨俗是少不了的。這裏有一些在桃源寨生活的重要規矩,不僅是你們,所有人都必須遵守。”


    賈放登時宣布了這些規矩,其中絕大多數是與衛生習慣相關,例如:不喝生水、飯前便後洗手、不得隨地解手之類。


    他反複強調了幾遍,最後又問:“各位之中,有沒有哪位是擔任過裏正一類官職的?”


    在這個時空裏,以二百戶為一裏,這次從餘江到桃源村的新移民,相當於四裏,因此賈放來問有沒有裏正,是想找個了解具體情況的人問一問。


    “老漢從前是個裏正。”人群中站出一人,賈放問了姓名,知道對方叫做秦鐵樹,此前在餘江的時候確實是一個裏正。


    “論理,還該有幾個裏正的……”秦裏正不免歎息,“一個在動身之前就病死了,另一個死在路上,還有兩個在縣裏有人,直接改了戶籍,逃了……”


    ——竟然還能逃的?


    秦裏正點了點頭:“是啊,求了官老爺,把戶籍一改,就不用被送到這麽遠的地方來。鄉裏好些富戶都是這麽幹的。總共五個裏一千戶,跑的跑,死的死,賈三爺,到您這地頭,就是我們這些人了。”


    “三爺肯照拂我們這些人,老漢給您磕頭了!”秦裏正一路行來,世態炎涼見了不少,到了此處卻完全是另一番光景,除了本地土著看起來對他們很有些避忌之外,一應安排都令他們喜出望外。


    “但是這鼓脹病是怎麽在你們那裏流傳開的?哪些人容易得這病?剛剛發作的時候,症狀是什麽樣?”賈放的問題連珠炮似的問出了口。


    “您,您……”秦裏正說話急了容易卡殼,“您的問題太多了……讓,讓老漢慢慢地來。”


    他這才將餘江的這一場疫病前因後果慢慢道來。


    原來,在餘江一帶,這種鼓脹病一直存在,但是得病的人不多,偶爾有一戶得病,有的人病死了,有的人死不了就這麽拖著。鼓脹病對於當地人來說,並不算陌生,但也沒人把這當回事。


    直到去歲今春,周圍鄉裏得這病的人漸漸多了起來。秦鐵樹這一裏原本並沒有人得病,但是年初時聽說北方旱了,今年糧價要漲,大夥兒一合計,決定多墾幾畝水田,多種點兒稻穀。


    這一通農忙下來,就病倒了好幾個。這病倒的都是家裏的壯勞力,人病了,地裏的莊稼不能沒人看顧,尋常人家,就是家裏的婦人和伢子們頂上,侍弄莊稼。


    就這麽著,各家各戶病倒的人越來越多,有些人是急性病,拉兩晚肚子人就沒了,也有好些是慢性的,也不見有什麽特別的症狀,但就是肚子一天一天地鼓起來。


    問到這裏,賈放基本上心裏有數,他確信這一定是血吸蟲病。


    估計在餘江地區,這種寄生蟲一直存在,但是沒有造成大範圍流行。秦鐵樹所領的這一裏居民所種的水田裏、附近的河道裏,釘螺還沒有作為中間宿主傳播血吸蟲。


    但是今年年初不知什麽原因,這種疾病開始流行。卻正好碰上北方罕見的大旱,當地人積極地墾田種稻,卻也在不知不覺之間,給這種疾病的傳播創造了機會。


    糧種出來,人卻沒了——這對當地人而言是莫大的悲哀。


    “找大夫看過嗎?”賈放問秦鐵樹。


    “找過,大夫就說是鼓脹病,肝脾腫大,開補肝益氣湯喝。但是沒什麽療效,人要麽很快就走了,要麽就這麽半死不活地吊著。後來病的人越來越多,連上頭都怕了。但沒想到縣尊給朝廷報上去之後,卻出了旨意,說是那麽多人病了,那田地必定有問題,必須白拋,荒上幾年。旨意下來,就把我們遷離老家,發遣到這裏來了。”


    秦鐵樹說著說著,兩滴老淚從眼眶裏落下。他傷心地用袖子擦去——這些農戶原本大多是自由民,現在突然被撥到某國公的屬地上,成為人家的屬民,這些農戶自然不情願。


    賈放一聽,馬上知道上頭那些人又在玩弄什麽貓膩。把這些土地上的自由民找個由頭調開,這連成片的土地馬上變成無主的,等拋荒個一兩年,官府理直氣壯地收來,一轉手就能落進哪個豪門富戶的口袋。


    ——那些城裏人太會玩了。


    但是這種舉措也有一樁好處,讓這些農戶誤打誤撞,離開了被釘螺包圍的水田與河道,暫時離開了中間宿主,傳染源與健康人之間的傳播通道暫時被打破了。


    “且放寬心,先在這裏住下來吧!”賈放安慰秦裏正。


    “到了我這裏,我可以打包票,隻要你們樁樁件件肯聽我的,我可以擔保你們,沒染上這病的人以後絕不會再染病了。已經染上的麽……咱也能想出辦法來為他們治療。”


    秦鐵樹看賈放不過十五歲上下的少年郎,實在是年輕得有點過分,便忍不住問了一句:“真的?”


    賈放用力點頭:“當然是真的!”


    這會兒他袖子裏正藏著一本《血吸蟲病的治療與預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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