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四個兄弟姐妹正聚在賈政的院子裏——這裏人均使用麵積比較大,所以賈敏選了這個地方,向她的哥哥們展示京裏最時興的吃食:腸粉。


    按照賈敏所說,這腸粉最好是現磨現吃,所以她的廚娘甚至還帶來了一座精巧的石磨。


    賈政房裏的一名大丫鬟,這時挽了一隻袖子,扶著石磨的手柄,正姿勢優雅地幫著磨著磨,圓潤白淨的手腕上戴著的手鐲正叮叮當當地相互撞擊,發出悅耳的聲響。


    賈政看著那手腕,就漸漸看呆了。


    賈赦促狹,輕輕噓了一聲,示意大家都別做聲,任由賈政那麽呆看。


    賈敏卻覺得這兩個兄長實在太過無聊,丟了一個白眼過去,自管自和賈放說話——她現在隻覺得賈放見多識廣,說話又幽默詼諧,和賈放在一處,能聽說很多自己從未聽說過的事。賈敏與賈放兩個年級最相近,便成了最談得來的。


    “我還特地打聽了一回,問這好端端的粉,為什麽要起名叫做‘腸粉’?”賈敏向賈放顯擺她事先做的功課。


    “為什麽?”賈放一副好學的模樣。


    “這是因為,這種吃食最早是在江南跑碼頭的小工做出來的,覺得這米粉剛做出來的樣貌和豬腸有點兒相像,便叫了這個名字……”


    “豬腸?那可不成……”旁邊賈政剛剛從美人如玉般的皓腕跟前回過神,就聽見了這麽驚悚的食物,登時將身體坐正,腰一板,臉上表情嚴肅,擺出一副“肉不正不食”的模樣。


    賈敏白了賈政一眼,繼續開口,說:“不久一位住在碼頭旁邊的廚娘見到了這種吃食,品嚐了一下覺雖然賣相並不太雅觀,但是滋味鮮美,而且變化多端,便親自改良了這種吃食,讓這粉變得既好看,又好吃。”


    “聽說那位廚娘是個節婦,但靠做這種吃食,供養她的兩個幼子讀書,一個中了狀元,一個中了探花。所以江南也有很多人管這叫‘狀元粉’的。”


    她話音剛落,大家就一起盯著賈政。


    “‘狀元粉’啊!”賈政立即表示,他對此的接受度高了幾百倍,馬上表示非常願意品嚐一下這種來自江南的美味。


    賈放在一旁暗笑不語。


    這“腸粉”的來曆,完全是他和林如海、水憲,三個人商量出來的結果。“腸粉”之所以取這個名字,確實是因為看上去有點兒像豬腸——賈放原先還擔心這名字太過粗俗,在京城大戶中接受度不高。


    但水憲卻說這完全沒問題——名字越俗越特別,人們就越容易記住,隻要再起個吉利的別名就行。


    至於廚娘、節婦、狀元什麽的,就是賈放和林如海他們齊心協力“編出”來的故事了。但看起來效果頗好,有這個故事在,社會的各個階層似乎都能對這種食物產生興趣。


    那邊米漿從石磨裏源源不斷地磨出來,賈敏請來的廚娘現場給眾人做了腸粉,而且還是布拉腸粉。賈放印象中,布拉腸粉還是挺有技術含量的,這廚娘卻做得有模有樣——看起來晚晴樓在培訓方麵的工作也做得非常好。


    “這廚娘是我從晚晴樓請來的,隻能在我們府裏待兩天。今天咱們試了覺得好,明天我就去請母親和東府那邊的大伯他們一道品嚐。”賈敏說。


    其他幾個人卻都忙著動口,根本來不及回答賈敏。


    賈放麵前的是一份鮮蝦腸粉,晶瑩柔潤的粉皮裏麵裹著的是大個兒鮮嫩的河蝦和韭黃,表麵還淋著鮮美的豉油。他仿佛回到了自己的時空,正愜意地品味著廣式早茶。


    說實話,在烹飪這種事上,廣大人民群眾的智慧是無窮的。賈放也不是個廚師,他隻能大概齊描述描述腸粉的製作過程和味道。


    但是他向晚晴樓的大師傅交代過一次之後,對方在短短幾天之內就做了出來,而且還培養了好些個“徒弟”,以便進一步讓這種食物風靡到各家各戶去。


    關鍵是這模仿做出的腸粉,與後世人們所熟知的經典口味簡直一模一樣。可見,經典在任何時空都是經典的。


    “是不錯!”賈敏嚐過之後,用帕子輕輕地按住口唇,感歎了一句,“這餡料的確是鮮,可更難得是,這粉皮的口感——”


    “夠爽、夠嫩、夠滑彈。”賈赦替妹妹總結了腸粉的口感,贏得了大家的一致同意。


    “妹妹,我可要替你大嫂和你大侄兒向你討個人情,這位廚娘子,也借我們院兒去小半天唄?”賈赦腆著臉求賈敏。


    賈敏性情爽朗,為人卻很周到細密。她笑著說:“早就想好了。不僅如此,小妹還遣人去醫館裏問過,問這吃食和大嫂的身子有沒有衝撞。大夫說絕無衝撞,畢竟這粉皮就是用稻米做的,隻是裏麵餡料不可用寒涼之物,小妹還整理了一份食單,讓這廚娘帶去請大嫂過目,大嫂隻管撿自己愛吃的,教這廚娘做就行。”


    這想得真是太周到了——連賈放也忍不住要為賈敏點讚。家裏有這麽個小妹,他們三個做哥哥的,還不得可勁兒地寵著。


    賈赦趕緊雙手合什,高高舉過頭頂:“多謝妹妹大人!”


    賈敏抿著嘴,笑得十分歡暢。


    旁邊學究氣十足的賈政卻疑惑地問:“這竟是用稻米做的?”


    這話連他房裏的丫頭都看不下去了:“二爺您瞧,這往石磨裏灌的,不就是尋常稻米麽?”


    感情賈政連這米漿是用什麽磨出來的都沒察覺,盡看人手腕子了。


    “說到這稻米啊,還真有一件趣事。”話題扯上了這稻米,賈敏就又打開了話匣子。


    “說起來,腸粉這種吃食傳入京中,全是因為前一陣子有個江南的大糧商送了一批‘金銀稻’進京——”


    賈放真的有點兒忍不住笑:這個江南的大糧商,可就是你未來的老公呀。


    “說來也奇,據說將這金銀稻抓一把在手裏,真的一半是金色,一半是銀色的。”


    賈放低下頭,掩飾嘴角的笑意:那可不,本來就是一半新米加上一半陳稻穀,顏色自然有區別。當初他們能想出“金銀稻”這個名字,真是讓人忍不住驕傲。


    “據說當日這糧商將二萬石金銀稻送進京城,轉手都賣給了城裏最大的糧行餘慶行,作價一百四十文一鬥。”


    賈政對這個數字全無概念,但是賈赦卻是知道市麵上糧價行情的,吃驚之下跳了起來:“一百四十文一鬥,還是進價,這餘慶行……錢多燒得慌?”


    “還說呢……餘慶行一百四十文一鬥進了二萬石的金銀稻,還沒在倉房裏過夜,馬上就教晚晴樓買下了。”


    賈敏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渠道,這些消息打聽得一清二楚——雖然這些都是水憲和賈放他們一早就安排下的,但這時賈放從自己妹妹口中聽見,還是覺得很震撼:這個時代的女孩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是能知天下事。


    “晚晴樓沒向外透露買價是多少,但外頭都在猜,餘慶行至少賣了一百八十文一鬥。”賈敏一邊說,一邊看向在一旁製作布拉腸的廚娘,那廚娘便默默地點了點頭。


    所有人中唯一不通庶務的賈政徹底驚呆了:“二萬石,一轉手就賺四十文,這是……八千兩!”


    糧都沒過夜,就淨賺八千兩白銀,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橫財。可見餘慶行的掌櫃,這眼光也著實毒得很啊。


    盡管賈政不懂這些,可也著實被震撼了一把。


    於是賈政問:“咱家買的這些,是多少錢買來的?”


    賈敏回答:“兩百文一鬥……”


    這糧價的事,賈政不懂,賈放早曉得了,賈赦嚇了一大跳,直接跳上了椅子,蹲在自己的座椅上,盯著賈敏:“啥?兩百文一鬥?你們這些孩子喲,真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


    賈敏:“……我給大嫂子那兒送了一鬥。”


    賈赦馬上從椅子上下來:“當我啥也沒說。”


    賈敏繼續解說:“可即便是這個價,也是有價無市——因為那位大糧商從江南進來的這些金銀稻,被餘慶行全部賣給了晚晴樓,自己手裏也沒留下多少。可誰能想到,這金銀稻在京城裏竟然那麽火。”


    “如今晚晴樓跟前立了一座一人高的石磨,畜力人力一起上,晝夜不停,將那金銀稻磨成米漿。晚晴樓自己製狀元粉向外發賣,有肉有菜,也有齋粉。人人嚐了都說好。晚晴樓自然日進鬥金。”


    “也有人用了別的米磨粉,試著做那狀元粉,但是做出來的效果就是不好,不夠滑不夠彈。看來這狀元粉,必須要用那江南來的金銀稻才行。”賈敏從旁解說。


    賈政則感歎:“畢竟書中自有黃金屋麽!”


    這都狀元粉了,必定要跟“金銀”扯上關係才對啊。


    *


    賈敏在賈府之中做了一回腸粉之後,就再也沒有做過第二回 。一來那晚晴樓的廚娘難請,二來史夫人收繳了賈敏手裏剩餘的“金銀稻”,將它盛在匣子裏,與往來相熟的人家做了人情——這物件在城裏可算是金貴了,金貴到大戶人家眼裏就隻有這種南方運來的神秘稻米,而看不見京裏其他糧食的糧價稍許有了鬆動的跡象。


    京裏的各大糧行,都在想盡辦法與江南的同行聯係,想辦法收購這種名貴的稻穀。


    但令他們失望的是,江南方麵很快給了答複,江南隻有一家糧行經營這種名貴的稻米——據說這家糧行也是得到了一家名門望族的點頭認可,這才第一次將“金銀稻”販賣到京城來的。


    “那江南名門的名頭,說出來呀能嚇死人,人家祖上五代列侯,又是書香門第,在幾代之間,進士舉人出了無數。所以這做出來的又叫‘狀元粉’那。”


    “怎麽?又不說是節婦廚娘用來供養兒子讀書的了?”


    “哎呀,都是市井傳言,當的個什麽真?”


    “總之,這金銀稻難得。”


    各家糧行最羨慕的自然是餘慶行——這家糧行轉手一次,就賺了八千兩。


    但晚晴樓的做法也非常值得稱道。很多糧行認為餘慶行一百八十文一鬥賣給晚晴樓,還是賣得便宜了。如果餘慶行的邵掌櫃再在手裏捂幾天,這金銀稻的價格還會往上漲。


    這麽算來,晚晴樓也算是很有眼光,搶得了先機的。


    這段時間裏,“金銀稻”在京城裏成了最熱門的話題,雖然擁有兩百文一鬥的高價,但絕對是有價無市,有錢也沒處買。


    晚晴樓門前的那座巨大石磨,晝夜不停地將這些“金銀稻”磨成米漿,米漿又很快做成而了精美的“狀元粉”,為往來食客所消費。不久,晚晴樓放出風聲,有糧行能收到來自江南的“金銀稻”的,盡管賣給晚晴樓,有多少收多少。


    二萬石金銀稻,短短幾日功夫,晚晴樓已經覺得不夠用了——可見這“狀元粉”的銷量著實驚人。


    而晚晴樓的一些競爭對手們為了競爭“狀元粉”這項吃食,也聯係了各自相熟的糧行。眼下各家糧行全都在焦頭爛額地尋找糧源。


    “掌櫃的,如果再有‘金銀稻’進京,咱們跟著進嗎?”京城另外一大糧行,裕豐行裏,有夥計向他們的掌櫃請教。


    “東家的意思,能收到多少,就收多少,現在根本不怕收了會砸在手裏,就怕這趟賺錢的機會咱們趕不上。”掌櫃的向自己手下一一說明,“從今天起,除了根基在南方的幾家糧行你們要留意動靜之外,也多派幾個人在進京的道路上守著,見到有運糧進京的人,直接上前詢問,如果對方有‘金銀稻’,就直接連人帶貨都帶到糧行裏來。”


    夥計們紛紛應了。糧行裏的賬房卻有了疑問:“大掌櫃,如今賬上的頭寸不算太多,這樣見糧就收,真不會有問題嗎?”


    裕豐行和京城裏幾座大糧行的情形差不多,大家聯手抬高了糧價。原想著買糧是剛需,就算是價高,該買還是得買。但最近這一段時間,也沒聽說官倉有什麽新政策,前來買高價糧的百姓漸漸少了。


    買糧的人少了,日常流水也跟著少,押在糧上的頭寸回不來,賬麵自然吃緊。賬房確實有這個義務提醒掌櫃。


    那掌櫃卻不覺得這是個問題:“賬麵上不夠,就去相熟的錢莊說一聲,調一點兒頭寸,按最高的利走。”


    賬房向來謹慎,應下之後卻又小心翼翼地問那掌櫃:“我是說,那‘金銀稻’,會不會有什麽問題?”


    他又補充一句:“我那口子前兒個也弄到一些‘金銀稻’,她不會弄那些粉啊麵的,就隻管用尋常法子煮熟了吃——我嚐那米,也不怎麽樣,似乎還有些別的味道……像是陳米的黴味兒。”


    誰知裕豐行的掌櫃根本聽不進他的話,手一揮:“你媳婦兒那也忒暴殄天物了,金銀稻就應該用來做狀元粉,狀元粉隻能用金銀稻做,旁的稻米都不行。”


    那掌櫃想了想又說:“餘慶行‘百穀嚐’親自看過的,說是江南名品。他說是頭一回在京裏見到。‘百穀嚐’都點了頭,那鐵定是沒問題。”


    “不過,”裕豐行的掌櫃想了想,稍許改了點主意,說,“如果頭寸真的實在周轉不過來,那就將之前囤的尋常稻穀、小麥和粟子降一點價,稍稍放一些出去,也順便騰空幾座穀倉出來……不過這事兒我得先和東家商量。”


    “你們也知道,糧價這事兒,咱們說了都沒用,東家才是說了算的。”


    *


    北靜王府裏,水憲、賈放和林如海聚在一起商議。


    “看起來,京裏的大糧行都有意將普通糧食的價格降一降,好騰穀倉與頭寸出來接納咱們的‘金銀稻’呢。”水憲笑道。


    林如海拍起了胸脯:“五萬‘金銀稻’馬上又要進京了。”今天聚過之後,林如海就又要押運一批糧食進京。


    賈放也笑:“咱們就這麽一點一點地,慢慢地把大糧行都帶溝裏去,京城和東路的百姓就都有救了。”


    水憲則胸有成竹:“看他們幾大糧行這次能將普通糧食的價格降多低吧。如果他們心存善念,肯放百姓一條生路,那麽這次的金銀稻,我還是能給他們留個好結果。”


    說著,水憲兩道修長的眉毛挺了挺,接著說:“否則的話,那可就對不住。開商行做生意的,傾家蕩產破財亡命,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


    林如海和賈放都沒有經曆過這樣的陣仗,這會兒聽見水憲說的,不免麵麵相覷。


    誰知水憲說:“京裏的各大商行,都已經開始通過錢莊調集頭寸,準備接下來大肆采購金銀稻。隻要他們自己的頭寸告罄,卻又想拿住金銀稻帶給他們的高額利潤,那麽對不住,他們便已入我彀中,是生是死,都由我拿捏擺布。”


    說到這裏,水憲臉上顯出一絲得意:“在商之人,最大的弱點,就是逐利。這次的金銀稻,一上來就給他們三四成的利潤。糧商利薄,原本五分一成利就已經到了極點,這次的機會他們怎麽可能不抓住?”


    “剩下的,就是看逐利之人,還有沒有‘良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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