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涼月收到一張邀請函,是世交家舉辦的社交舞會,主人好說歹說、磨破了嘴皮,請沈涼月一定要出席,他實在無法推脫,隻有答應。


    左腳還沒有好徹底,可沈涼月是絕不會打著石膏出現在眾人麵前的。他讓家庭醫師提前拆了石膏,換上精致的西裝,選了一根優雅的手杖,姿容秀逸、翩然赴約。


    “我就不進宴會廳了,一會兒上樓和世伯說說話,你不用費心招呼。”手杖分擔了一部分腳腕的壓力,沒人看得出沈涼月腳上還有傷,主人家簇擁著他穿過大廳外的走廊,沈涼月的眼睛無意向廳中一瞥,腳步忽然停頓。


    周圍人說笑寒暄的聲音如潮水般退去,他看見賀明風站在舞池的一角,大手搭在褚飛腰上,褚飛的手緊緊扣著賀明風的肩。想來是賀明風也收到了邀請,但他並沒有去請沈涼月作舞伴,直接帶了褚飛來。褚飛身上的西裝是沈涼月常穿的牌子,價格不菲、全是訂製,估計也是賀明風提前準備好的,褚飛收到西裝時一定很驚喜吧,就像沈涼月收到別墅的鑰匙時一樣。


    沈涼月以前聽人說過,某個富豪是如何在妻子和情人間周旋製衡的,他若要送一個包給情人,必定會同時向妻子獻上一條鑽石項鏈。原來那枚鍍銀鑰匙是個“安慰獎”,這樣看來,賀明風的出手,可比這位富豪大方多了。


    很多人都在暗中看著他們,有些人認識賀明風,還在疑惑沈涼月怎麽沒有來,賀明風身邊的這個人又是誰。褚飛看上去並不會跳舞,兩個人搖搖晃晃、踩來踩去,跳得差勁極了,但卻笑成一團,時不時低語幾句,混不顧別人窺探的眼光。


    沈涼月如墜冰窖、手足冰涼,他深深吸了口氣,手杖抵在地板上,恨不能鑽出一個洞。主人家也尷尬極了,沈涼月本不打算來,他們便給賀明風單獨發了請柬,誰知道沈涼月終被說動,卻撞見未婚夫帶了別人來參加舞會。


    主人又是忐忑又是八卦,斟酌著問:“涼月,明風身邊的是誰啊?”


    這個問題正是沈涼月也想問的,褚飛到底是賀明風的什麽人?以什麽身份代替沈涼月,和賀明風一起參加舞會,出現在眾人麵前?


    “褚先生也是我的熟人,我本有些事,便讓明風帶他來玩玩。”他的指尖冷到發顫,嗓音卻很平穩,“我們先上去看看世伯吧。”


    沈涼月昂首前行,他沒有一刻比此刻更慶幸自己拆掉了石膏,否則輸人又輸陣,今夜他得有多麽狼狽。手杖點地發出輕微的“篤篤”聲響,宴會廳中的兩人渾然未覺,仍在打鬧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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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知道今天要來參加舞會,你幹嘛不早點教我跳舞!”褚飛走出舞池,狠狠灌了一口香檳,有點懊惱地抱怨:“剛才貴族老爺們都在看我笑話呢!”


    “那有什麽意思?你同手同腳的笨樣子可愛極了,像個暈頭轉向的小鬆鼠。”賀明風笑了起來,捏了捏褚飛漲紅的臉。


    褚飛氣呼呼地鼓起兩腮向他翻了個白眼,賀明風更樂,輕笑道:“別氣了,這不是沒有時間嘛。”


    “有時間提前做衣服,沒時間教跳舞?你騙誰呀”


    兩人正說著,宴會廳中的人忽然都抬頭看向高處,賀明風的目光也隨之落在長長的回旋樓梯上,談話聲陡然消失,和著婉轉的樂聲,一個人緩緩從二樓走了下來。


    那人穿著一身精美挺括的純白三件套西裝,很少有人能把一身白穿得如此好看,隨身的手杖更令他的氣質分外優雅矜貴,雪白的臉上眉眼精致飛揚,水晶吊燈的光灑在他罕見的銀發上,令他整個人似乎籠上一層朦朧的光暈,怪不得今夜窗外沒有月亮——月亮就在這宴會廳裏,正在向他們走來。


    賀明風聽見人群中的讚歎聲,還有alpha們掩飾不住的低呼雀躍,他心裏又泛起那種詭異的不甘,好像被人偷走珍寶的惡龍,滿心的憤懣嫉恨。宴會廳中因為他的到來刮起一陣颶風,可身處台風眼的沈涼月卻是平靜安然、不動聲色,很多人都在看他,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主動搭訕。


    比普通人可愛或富有三分,便能輕易招來很多桃花和愛慕,可若是漂亮太多、富可敵國,反而令人心生畏懼,隻敢遠觀。沈涼月的身份和美貌是一種威懾,讓人自慚形穢,所有人都愛他、所有人又都不敢愛他。


    高處不勝寒,人們隻看到明月的高高在上,看不到他的孤獨寂寥,更不知道他心裏的淒然倉皇,他被人膜拜仰望、供上神龕,猶如身在廣寒。


    沈涼月脊背挺直、腳步從容地向賀明風走了過去。如果他今天不出現,明天大概就會有不少人主動聯係他,滿心好奇又帶著點看笑話的惡意,試探他知不知賀明風和別人一起出席了舞會。所以沈涼月不能悄然離去,他必須忍著腳痛和心痛站在這兒,也和賀明風跳上一支舞,扮演一對互相深愛、完美高貴的未婚伴侶。


    在這場宴會中,有多少看似舉案齊眉的夫妻,其實是同床異夢?上流社會從來不缺少虛偽和做作,可沈涼月仍覺得很諷刺、很悲哀,他們來不及永結同心,已然貌合神離。


    就如同圈子裏那對勉強維持無味婚姻的老夫老妻,年老色衰的貴婦人為花心的丈夫撐起場麵、掩飾緋聞,沈涼月還記得她疲憊的臉上香粉簌簌地落,可再多再貴的化妝品,也挽不回她丈夫的心。“他們隻是朋友。”她故作淡定地說,人們隨口附和,但所有人都知道,她不過是在自欺欺人。而她的丈夫則完全無視她的尷尬,正在和另一個人眉來眼去,也許他還覺得他的妻子應該感恩,畢竟他把名分留給了她,隻把愛情給了別人。


    沈涼月著實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落入如此相似的境地。易地而處,誰又像當時的自己一樣,沉默不語、滿懷同情地看破了這場鬧劇呢?他忽然覺得難以忍受,同情是沈涼月最不需要的東西。


    “明風,”沈涼月微微頷首,下巴輕揚的模樣甚至顯得有點倨傲,“褚先生。”


    褚飛眼睛裏的敵意幾乎湧出來,他深深地懷疑馬場和這次的偶遇,都是沈涼月的精心策劃。天知道若沈涼月有得選,他是絕不會來看心愛的人和別人摟摟抱抱、相視而笑的,他們之所以屢次碰麵,皆源於賀明風堂皇地把褚飛帶入他們的交際圈——大概他是真的很喜歡褚飛吧,不舍得他當一個地下情人,想要褚飛取代沈涼月公然站在他身邊。


    沈涼月開始期待賀明風主動提出解除婚約,他會接受這個結果,會如褚飛所說“成全”他們,好歹利落幹脆,勝過現在拖拖拉拉,如眼中釘、肉中刺一樣,夾在他們之間礙眼,還得用盡渾身解數維護自己七零八落的驕傲與尊嚴。


    “你怎麽來了?腳已經好了嗎?”賀明風皺著眉頭,擔憂地說:“關節脆弱,不好好養的話以後總要疼的。”


    他的擔憂是那麽真實,連那雙迷人的眼睛裏都透露出心疼焦急,看來賀明風的演技和他不相上下,甚至更盛沈涼月一籌。


    樂隊奏響了新的圓舞曲,沈涼月把手杖遞給身邊的侍者,向賀明風伸出手道:“試試不就知道了。”


    賀眠風緊緊握住他的手,摟著沈涼月的腰轉入舞池。四目相對、呼吸相聞,他們挨得那麽近,沈涼月的手搭在賀眠風肩上,細腰被他攏在懷裏,賀眠風甚至能嗅到他身上若有似無的玫瑰味信息素。


    宛如排練過無數次,從第一個舞步開始,你進我退、交纏旋轉,他們的舞步優雅翩躚,像兩隻翩翩齊飛的蝶,默契得驚人。那是無數時光點點滴滴凝成的羈絆,深深刻在了肌肉的記憶裏,一左一右、一前一後,無需思考,完全是本能的反應。


    音樂、掌聲、燈火、眼波,他們默契無間、舞步貼合,不停地旋轉、旋轉、旋轉 從童年的露台到這個宴會廳,他們不知道一起跳過多少支舞,但這也許就是最後一支,因為賀明風已經找到新的舞伴 ,沈涼月隨時都可以被另一個人替代。那個人不需要跳得這麽好,隻需要在賀明風懷裏開心的笑。


    沈涼月靜靜地凝望著賀明風的臉,琥珀般的眼瞳溫存多情,睫毛長卻不卷,在注視時溫柔繾綣、在垂眸時神秘深沉,他是多麽地愛他,從小到大、一刻未易。他為了他拚命長大,想早日追上他的腳步、與他並肩而行,可這一切不過是沈涼月的自作多情、一廂情願。未愈的腳腕刺痛鑽心,他如同小美人魚,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可沈涼月已不能停下、也舍不得停下。


    這支舞與他們的關係何其相似!沈涼月忍著痛配合著賀明風,臉上還掛著風輕雲淡的笑,而賀明風毫無知覺,隨著越來越快的節奏,帶著他不停的旋轉起舞。眼前疼得有些模糊,燈光忽明忽暗,耳鳴和樂聲混雜一處,飄搖的舞步卻仍未停下,足踏刀尖也不肯回頭,這是沈涼月自己選擇的路,他不願跌倒出糗,隻有咬牙奉陪。


    小美人魚深愛的王子娶了另一個人,她在悲傷中化為了泡沫,這個故事賀明風隻為沈涼月讀過一次,因為他聽完後哭得一塌糊塗。海的女兒以悲劇結尾,讓年幼的沈涼月第一次知道,不是所有的深情都有回報,愛情裏不止有甜蜜的相守,也有疼痛、誤會、背叛和破滅。童年轉眼即逝,他還沒擦幹為小人魚灑下的眼淚,已要開始為自己悲哀。


    酷刑般的舞蹈終於踏向了最後一個音符,賀明風幾乎把沈涼月整個人都摟進懷裏,在圍觀眾人的掌聲中,他湊在沈涼月耳邊低低地說:“涼月,我們還是這麽默契,你跳得真好。”他牽起沈涼月的手走出舞池,在那柔軟清瘦的身體離開他懷抱的一瞬,賀明風竟有種戀戀不舍的感覺。


    沈涼月背上全是冷汗,足踝疼得開始痙攣抽搐,他恍恍惚惚地想:也許很快,我也會在陽光下變成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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