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謙知道此事時,正坐在小火爐前撲扇小扇,嗅著炭火溫出的酒香。


    然後,他驟然豎起蒲扇,竟就此生生擋下了秦楓的劍鋒。


    “你……”方謙還來不及問話,秦楓的一擊不成,劍招依舊連綿而來。方謙沒有再出手第二次,坐在他對麵的季崢便動了,僅用一隻手,秦楓便被季崢的龍氣壓製得結結實實,動彈不得。


    借著小火爐裏映出的溫暖火光,秦楓那一雙赤紅的雙眼顯得尤為陰梟,卻不知究竟是因怒還是因悲。更令人矚目的是,他身後竟還背著一人,正是他的主人蕭朗安。蕭朗安麵色慘白毫無生氣,眉心一道筆直的血線已經結成了黑色的痂。


    饒是方謙一向心如止水,不為除至親至朋之外的外物所驚,眼下也不由心頭一震:“這是怎麽回事?”


    秦楓隻是怒視著他與季崢,並不言語。


    季崢沉著臉上前,略一探視便知大皇子蕭朗安再無生機。蕭朗安在城西軍中死去,無疑對當下京中形勢種種都有巨大的影響。他複又看向秦楓:“你懷疑是我們做的?”


    秦楓終於開口說道:“殿下不過與我分開片刻便被人擄走殺害,除你們以外這城西軍中還有何人能在我知覺之外下此毒手!”


    “所以你就來自殺?”方謙心中有些可惜,出了這等事,他的酒恐怕是喝不下去了,可惜了他這壺剛剛燙好的酒:“你這不是找茬嗎?自己菜就覺得別人是凶手?”


    秦楓聽不懂所謂“菜”究竟是幾個意思,但也感覺得方謙的不悅與嘲諷。


    秦楓並不能算是典型的修行者,比起這一層身份,他更重要的屬性其實應當是大皇子的死士。主人死了,秦楓本沒有繼續活著的道理,但隻因主人為劍所殺,而城西軍中能有這樣高的修為,做到這些事的,唯有季崢與方謙。


    是以才有秦楓積蓄許久,於暗處刺出的那一劍。


    說他是來刺殺的,不如說是來送死的。


    不多時,蔣鍾等人便匆匆趕來。而此時,方謙已將蕭朗安的屍首從秦楓的背上解了下來擺放平齊。秦楓則被季崢以龍氣封鎖了靈脈,此時的他體內靈氣禁絕,渾身癱軟地跪在一旁。


    蕭郎安雖然是棄子,再不濟也能在最後成為他們陣前立威的籌碼。如今整個軍隊距離京城隻剩下兩個關卡,這蕭郎安卻偏偏死在了快要抵達京城前的路上。


    他的死,很是時機。


    還能在萬人軍中殺人,背後是何人所為,便值得深思了。最值得懷疑的,自然是隨行的另外三夥人。


    那兩個黑衣人隻身而來,一直不肯說到底是受何人指派,早就被嚴密看互了。


    反倒是恒苦和那個秋晗,一個佛子一個道人,同出於三殿下門下。而這道人明麵上又是大殿下的門客,看起來下手的機會更多。


    短短幾息的時間,方謙將凶手的可能性在腦子裏麵過了一遍。蔣鍾此時看著蕭朗安的屍身,也徹底明白了事態的嚴重性。


    “你護主沒錯,想死也可以,總要先知道自己的主子是怎麽死的吧?”方謙頭也不抬地說完,蹙眉看著死者。難怪秦楓會懷疑到自己身上,這蕭郎安分明是被人一劍刺死的,手法幹淨利落,傷口周圍還有灼傷的痕跡,很像斬陽的手筆。


    他可真是太冤了。方謙無奈地勾了下鼻子。


    冤不冤的先放在一邊,他們這一行一直以皇室中人要季崢入京為由,光明正大的送他過來,介於他身上仍有的龍氣,和一路收買人心的效果,這路上雖有截殺但都是伏殺,剩下的他來得及到京城再慢慢謀劃。


    直到蕭郎安死的這一刻一切都不同了,他們知道這是皇族棄子,但對外這是當今聖上的第一個兒子,皇長子蕭郎安。


    如今此人死在城西軍中。


    那麽埋伏和截殺都可以變成光明正大的殺戮。


    蔣鍾也很快想通了此中關鍵,擰眉說道:“藏兵那一隊人馬如今離我們不過數百裏,不如匯合。”


    戚若雲搖著折扇苦笑搖頭:“恐怕不太妥當。”


    當今皇族失去龍氣,不說四方的修行者,就連鎮守在邊關的將士、王爺也都蠢蠢欲動,皇朝早就陷入內憂外患當中,世界格局眼看便要重新劃分。


    如他們一樣叛軍北上的還有安山王的鎮北軍,而且速度遠比他們來的快,如今已經快到了京畿地界。


    如果沒有這次的意外,他們本可以借著勤王的借口,光明正大的讓那隊兵馬出現。


    可惜沒有如果,計劃永遠也比不上變化快。


    戚若雲不是沒有堤防過這種情況,從滄浪洲出來之後,蕭郎安、恒苦甚至包括那兩個黑衣漢子身邊他都安排了守衛。一方麵怕他們跑了,另一方麵也是保護他們的安全。


    可惜這蕭郎安還是神不知鬼不覺的死了。


    難道有小乘境界的修真者悄悄潛入了進來,他們沒有發覺?可是當今天下,具備小乘境界的修真者不過數十人而已,無一不是一方大能,跑到這裏來殺一個皇子未免有些奇怪。


    所以想來想去方謙還是懷疑那位笑麵的道人秋晗。


    在秦楓被士兵壓下去時,方謙突然叫住對方:“那位秋晗道長可會用劍?”


    秦楓愣了一下,遲疑片刻之後才說道:“道長精於籌算,未曾見過道長用劍。”


    “好。”未見過不等於不會,看來他還得親自走一趟。


    事已至此,隻能走一步算一步,季崢被拉去和蔣鍾、戚若雲等人一同商討對策,也好對接下來的事情有所準備。


    在眾人離開以後,方謙也沒閑著。他心中既然已經有了猜測,便跑去串串門了。他問了一聲,便得知秋晗營帳所在,光明正大地溜了過去。


    秋晗明麵上依舊是大皇子的門客,安排的營帳就在蕭郎安周圍,這會兒門前多了不少守衛。


    方謙和季崢的關係,這裏的將士都看得清楚,自然沒有阻攔地放他進了去。


    秋晗此時正在燭燈之下跟自己手談,他手裏麵持著黑子,一臉糾結地看著棋麵頭也不抬地說道:“仙君請坐。”


    方謙順勢坐到了秋晗對麵,下意識看向棋局,隻見上麵戰況膠著,黑白兩子殺得難分難解。


    看著都覺得費神,方謙收回視線試探著說道:“道長,你跟的其中一位死了。”


    秋晗動作停頓了下,隨即將黑子落了下來,這一手如同找到了活口一般,原本纏綿的戰局一下子清晰明朗起來。眼看著下盤收勢已穩,秋晗大笑著連道了三聲好。


    “……”這人莫不是瘋了或者魔障了?就算蕭郎安並不是他真正的主子,也不至於這般開心吧?


    秋晗這才抬頭,一臉迷茫地問道:“仙君剛剛說什麽?”


    方謙無奈,感情這人太過投入壓根沒聽自己說了什麽,隻得重複說道:“大皇子蕭郎安被人謀害了。”


    “何人所為?”秋晗問完見方謙不答,後知後覺地歎道:“仙君不會以為是貧道吧?”


    方謙是這麽覺得的,但總不好直白地說。為了掩飾尷尬,他從棋簍中持白子下在左上方的氣口中。大有既然下方失守,那邊重開一片戰場的架勢,同時不答反問道:“道長覺得會是何人所為?”


    “這……貧道從未離開過營帳,也無從得知。”秋晗畢生所好都在棋中,說話時下意識執起黑子沒有半點猶豫的粘了上去。


    方謙看了秋晗一眼,白子緊跟而上,這一子竟是直接殺進了剛剛已成死局的地方。而他四周靈氣激蕩,白子當中帶著劍意肅殺。


    秋晗愣了一下,此時戰意已起,停是不可能停下來的。秋晗猶豫片刻便執子落棋,用的卻並非劍意,而是道家推衍法門,看起來四兩撥千斤。


    方謙落子很快隻攻不守:“這個時間點上想殺殿下的人恐怕很多,但是真正能下手而且能夠成功的人卻寥寥無幾,道長心裏有沒有人選?”


    秋晗不慌不忙的下棋,也不慌不忙地回答:“那貧道姑且算一個吧。”


    他想了想撚起一枚新的棋子,似笑非笑地繼續說道:“其實還有許多人,落雪城的羅城主算一個,天熙殿殿主算一個,鎮遠將軍扁肅算一個,太桁仙門唐宗族、蘇長老,還有你望舒仙君,都算一個。每個人的情況不同,用方法自然也不同。”


    方謙這次來的目的隻有一個,試一試秋晗到底會不會使劍,如今用棋子對決至今,可以判定這秋晗確實是一個很強的對手,但是他也確實不會使劍。


    如今的棋局已經被方謙攪得一片混亂,他撚子沉默半晌,直接拋到了棋盤上:“我認輸,這棋我下不過道長。”


    他說著起身走了出去,此時落雪初晴,天色將明。從這裏向北數百裏,就是這世間最巍峨的一座城,隻是這百裏路卻不那麽好走了。


    秋晗有些惋惜地看著棋盤,上麵的白子分明已經殺出了一條血路。


    對手難得,可惜殘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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