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龍自知強弩之末,早已心存死誌。方謙心念幾轉後接過了小金龍大步離開。大不了先將它送回清水鎮,再回來一趟。


    可就連方謙自己也知道,所謂的“再回來一趟”,或許更多隻是在安慰他自己。以這條銀龍眼下的狀況看來,根本撐不到他回到清水鎮再回來的時候……還不知道能不能順利回去呢。


    這個念頭生起,方謙不由再看了一眼銀龍。這一眼後,或許便是永別。


    也不知若銀龍隕落,這依托於它而生的幻境是不是還能存在。


    季崢本還在死死壓抑體內橫衝直撞的龍氣,驟然離開了銀龍的鎮壓,回到方謙的懷裏,體內頓時一片洶湧,全憑不想再方謙麵前變成人的執念將連他自己都不了解的變化死死壓製住。片刻後,龍氣當真平靜下來,季崢也沒有變成人身,但體型卻生生大了幾圈。


    方謙略有些無語地看著手中猛地一沉的金龍。原本一條線似的苗條嬌小,仿佛扯一扯就能纏自己手腕上。如今卻是一鍋燉不下的勢頭,一段尾巴生生垂在了地上。


    季崢先前那個體型窩在方謙肩頭都唯恐自己壓到他。如今見方謙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尾巴上,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變化。頓時委屈地將尾巴收起,並嚐試自己浮空。但他目前還沒有辦法完全克製住龍氣,剛浮起些許,莫名失去了全部力氣,暈暈乎乎地就又墜了下去。


    方謙眼疾手快,再次接住這沉甸甸的一團分量。雖說師尊和師伯祖還在天上打得難舍難分,但方謙仍是笑語了一句:“別動。你這小龍是吃了激素了嗎?突然長這麽大。”


    季崢雖說大了不少,但方謙一個劍修的修士,還是抱得動的。


    他隨手將這條似乎更傻了一些的龍攏了攏抱緊一些。此地不宜久留,他必須盡快動身。


    激素是什麽季崢聽不懂。此時的他體內龍氣過剩,直接導致他眼下跟喝醉酒一般,整條龍都暈乎乎的,完全不知該何去何從。


    察覺到方謙動了,他本能抬頭看了一眼方謙。那線條堅毅的下頜與眉眼都令得他龍心一動,下意識收起尾巴纏在對方的腰上……這樣人就是我的了。


    方謙猛地覺得自己的腰腹被緊緊勒了一下,還以為是小金龍害怕,哄孩子似的揉了揉它的腦袋,心裏卻有些可惜這龍身光滑,不似毛絨絨的小可愛們好摸,隻是鼓起的龍角摸起來還算有點意思:“快到了,不必懼怕。”


    季崢有氣無力,一聲龍吟都叫不出來。他怕個屁,他是丟人!


    這條路方謙已經走過一次,回程自然快上了許多,也是所幸一路平安。此時方謙已經隱約能看到清水鎮的入口。用隱約來形容,主要是因為這裏的時空還是混亂的,一會兒是茫然無邊際的萬龍塚,一會兒是人聲鼎沸的清水鎮門前。


    浮光掠影的兩個主人,銀龍已然垂危,陳殊予則正與師尊唐景辭激戰。此時整個空間沒坍塌成什麽匪夷所思的樣子都不稀奇,能維持住眼下,已是相當好的結果了。


    隻是方謙捧著暈乎乎的小金龍,一時間駐足不前。眼前的時間點顯然是在另一條線上了,若他踏進去……他還能再見到唐景辭嗎?


    然而現實並沒有給他太久的猶豫時間,他身後原本完整的土地驟然間層層塌陷,那些露於荒野的龍骨轉瞬間被巨的縫隙吞沒,天地倒懸。


    方謙回頭看了一眼,心中也說不上什麽滋味。不由將小金龍抱緊了一些,輕聲歎息:“那條銀龍已經不在了。”


    這句話仿佛是他與銀龍的告別。然後,他一步踏入清水鎮中。


    或許是銀龍之死保佑,當方謙過了那一道線後,眼前的景象便再未變幻,依然是那片灰白的廢墟。可能因為萬龍塚的主體是銀龍,那是他魂歸的地方,所以塌陷的厲害。而清水鎮的主體卻是陳殊予,這裏看起來和他們離開之前差別不大。


    方謙一路無言。季崢卻豁然清醒。那種從骨頭裏生出的拉鋸感已經減弱了許多,他也大概能感覺到自己應該不會突然化形了。隻是進清水鎮這會兒功夫,他的身形似乎又拉長了許多。也難為方謙受著傷還一路把他抱過來。


    季崢猛地從方謙身上竄開。不遠不近地護在方謙的周身,惶恐且忐忑,卻突然瞥見方謙眉宇間的不安和愁色。


    怎能不愁?他乍死還生,得見師尊,如今卻又不得不離開。世間常說修道之人清心寡欲,可隻要還有這個“人”字,又怎麽能做到真正無情?


    季崢猶豫著想開口,但卻不知該說什麽話。


    方謙發現小龍的目光始終停留在自己身上,這才意識到或許自己將心事擺在了臉上。他突地笑了一下,對小龍搖了搖頭:“你的同族過世,想必你也不好受。不必擔心,我等修道之人……雖在違逆天命,卻也順應自然。”


    說道這裏,方謙頓了一頓,扭頭專注找起小鎮真正的出口。


    這世間有太多道理人人懂的,但事到臨頭,總有一句“然而……”


    方謙這些沒說出口的話,季崢仿佛都懂得了。他沉默地護在方謙身邊。


    至今為止,方謙還沒有找到離開浮光掠影的辦法。但是他知道即便是渡劫成功的仙人,也承受不住一整個世界毀滅所帶來的災難。


    哪怕隻是一個幻境當中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徹底崩塌之前,他要想辦法先找到離開這裏的辦法,他既然已經來了,總不能就這麽半途而廢。


    他走入鎮子深處。既然這個地方沒有塌陷,那離開的契機很有可能還在這個地方。


    那就來看看,這座小鎮裏麵,還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小鎮殘景映入眼簾,不多時,方謙便停下了腳步。整座鎮子都淪為廢墟,卻隻有一間屋子依然屹立。那家老舊的店鋪從方謙初見時便仿佛隨時會被廢棄,如今也是,但卻依然完整。它匾額上的字也已經掉了個精光,隻從痕跡上還能夠隱隱辨識出“春生”二字。


    普普通通的磚房,簡簡單單的杉木門,卻不受時光與災難的顛覆。


    方謙想起當初春生的店門是自動對他打開的。如今想來,那純屬因為自己當初的一舉一動都在那個渡劫期的師伯祖監控之下。


    但這樣一個普通的店鋪在整個鎮子被毀之後,為什麽能獨自殘存下來?


    除非……這個地方根本倒不了。


    方謙這麽想著走上前推開了木門,門內還保持著他離開前的模樣,兩邊博古架上擺著各種各樣的古玩。


    依舊是一些沒有靈氣的玩意,但這一次方謙很認真的挨個探查了一遍,倒是真的讓他找到了一份壓在底下的書簡。


    這個書簡看起來有幾分眼熟,好像在太桁的時候在哪裏看到過,隻是那時候他看得亂七八糟的書太多,一時間也對不上號。


    方謙疑惑地翻開書簡,上麵是陳殊予的自述。


    方謙的嘴角頓時一咧。正經人哪有寫日記的……不過這位師伯祖本身也不是什麽正常的人,做的就不是正常的事兒。方謙的目光落在書簡上鐫刻端正的字上。


    陳殊予也是少年入太桁門下,靈根存粹又天賦異稟,少年成名被委以重任,不過五百歲便成了太桁掌門。


    而這個掌門的位置,他隻坐了不到三年。


    和方謙前麵推測幾乎相同,這書簡上除了開篇陳述了陳殊予發現天道早就斷了人飛升的機會,太桁在先祖鈞天之後,萬年的時間裏再沒有再出現過一個飛升成功的人。


    更妄論這世間最多的,還是沒有仙資的凡人。


    但龍卻不同,他們一族生來強大,而且不受下界拘束,可以來往於仙凡兩界。龍氣更是天生克製一切修道之人的靈氣,蠻橫霸道。若能將龍氣引來,為修道中人所用……


    方謙看到這裏神色複雜,恐怕他這位師伯祖也沒想到,至此不過千年左右,龍族就盡數滅絕了吧?反倒是他形容如螻蟻般的人類,一直在繁衍強大。


    天道至公,不過如此而已。


    這竹簡後半段都是在寫他如何擒龍、養龍的經曆了,方謙想起那看起來還很年輕的小道士一時間有些不忍繼續讀下去。


    方謙耐著性子快速翻閱到最後,也沒看出關於這幻境的玄機,但其中幾條手法包括陣法設計倒是真的和他前麵所見,那些皇族抽取靈根、靈骨的手段相同。


    難道皇室所為還取材於他這位師叔祖不成?但把對付龍族的這一套安在人類身上,果然皇室瘋子多?


    方謙幹脆合上了竹簡,猶豫了一下放進儲物袋中,轉身便準備上樓看看。


    就在此時卻突然聽到啪的一聲,轉頭便看到小金龍頂碎了一隻瓷瓶,露出博古架後的陣法痕跡。


    “……”原來龍族的運勢這般好的嗎?


    在某一瞬間,方謙突然有些理解師叔祖了。


    方謙吐槽歸吐槽,還是抬手拽著小金龍的尾巴,將它拉回到身後,以免他誤入到陣法之內。


    他自己倒是沒什麽顧忌地往前走了一步,臨近陣法的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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