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謙下意識便往窗欞旁走去,剛邁出兩步,便聽見一聲咳嗽,聲音並不大,但在方謙耳中聽來,卻無異於驚雷一般。他回頭望去,便見那熟悉的老人站在他的身後。老人依然狗摟著腰身,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蒼老的雙眼滿是渾濁。


    “客官這算是不請自入吧?”老人低聲歎息,隱含些訓斥的意思。他緩緩上前,走幾步便要停一停,但終還是移到了窗邊,將窗子合了起來,將月光關在了外麵。


    屋內頓時又暗了下去。


    老人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點,又摸去了屏風旁的櫃子。方謙閑著也是閑著,索性上前攙住老人,將他帶了過去:“老人家開門做生意,我在底下等了半天不見人來,便上樓了。還請老人家原諒。”


    老人從櫃子中取出火石,哆嗦著手擦了幾下才打著了火。二層頓時恢複光明。老人板著臉:“這次又要買什麽消息嗎?”


    方謙直接取出了一塊靈石,捏在指尖轉了一圈,笑眯眯說道:“那我便直接問了。你到底是什麽人?”


    不等老人回答,方謙又走近了老人一步,繼續提問道:“年歲幾何,修為幾何?你可是這裏的另一個主人?”


    老人伸出手來,在無風的室內護住了手中的燭燈,更顯得他掌心蠟黃,手背卻是漆黑。皮膚褶皺皸裂得更像是……龍爪。


    老人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道:“你是個修士,應當看得出我有沒有修為。”


    方謙不動聲色地繞到窗戶附近,不知為何這個地方總給他一種危險的感覺,這種感覺他其實已經很少有過了。“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實的。”


    老人倒沒有否認,而是舉著燈看了方謙一眼:“我勸你最好不要推開那扇窗戶。”


    既然對方都這麽說了,方謙也不再猶豫。他砰地一聲便推開了窗戶,向外看去。


    窗外依然月光如水,星辰如鏈,薄薄的雲霧緩緩飄動,一如曼妙女子身上的最後一層紗衣。但這間春生不過二樓高,窗外的視野卻好得可怕,沒有任何一間民居的店鋪遮擋月光。方謙不由靠得更近,這才確認了,窗外已非清水鎮。


    這裏已經是另一個空間了,安逸且虛無。而當方謙靠得更近,才發現比窗子要高一些的地方,一條巨龍正在閉目假寐。它的龍鱗在月光下閃著璀璨的銀光。而銀龍的四爪上,熟悉的鎖仙鏈緊緊摳進皮肉,將它困在此處。


    方謙微微蹙起,不是第一次看見龍,但卻第一次有種因龍的聖潔新生敬仰,一時間有些窒息的感覺。


    人聲驚動巨龍。它的眼瞼微微抬起,巨大的身體扭動了一下。可他的眼神卻似乎並看不到方謙所在,滿是空洞。


    好濃的陰氣。


    方謙一時間心生厭惡。這樣聖潔的巨大銀龍,卻被數不清的陰蟲寄生。這些陰氣凝結出的穢物就如同藤壺寄生在船上一般,沿著鎖仙鏈一路攀上巨龍的肢體,匯聚在銀龍的下方,饑渴地攫取與掠奪巨龍的龍氣。


    原來有龍氣滋養,難怪那些百姓夜裏不寐也能成活,而陰氣都被滋養出了神識。


    可龍氣是世間至剛至正至霸道的氣,這些東西怎敢就此侵犯龍?除非是人為……可究竟是誰,又出於什麽目的要這樣做?


    老人的聲音緩緩傳了過來:“我提醒過你不要看,這些事與你無關,知道了,你再留在這個城裏隻會給自己平添痛苦。”


    “我為什麽要留在這種地方?”方謙有些好笑地看了一眼老人。


    老人走向窗邊,他緩慢的步子越走越快,似對窗外的景色有無限期待。他擠開了方謙,仰著臉看著窗外被囚的巨龍,那張毫無生氣的臉上頓時有了生氣:“我們人族生來平凡孱弱,山間猛獸的一爪都足以將我等殺死,想要突破修為也是困境重重。但龍族不同,他們生來便得天道眷顧。你難道不想知道,它們為什麽能如此特殊?它們的龍氣,又是否能為人所用?”


    方謙心中沉重。他眼睜睜看著老人在說這番話時,仿佛返老還童一般,褪去了身上的歲月痕跡。他的皮膚逐漸變得光潔,佝僂的身體也重新變得筆直,喑啞的聲音也疏朗開明起來,分明已是青中年的模樣。


    隻那一頭銀發,更襯得他不惹塵埃一般。


    方謙挑了下眉,神色難得露出詫異的神奇:“……師伯祖?”


    他見過這個人。他剛進太桁時也曾被師尊懲罰去藏書閣抄書。方謙寫字很快,抄完書後也不想回去繼續在禮樂課上枯坐,便在藏書閣中上下翻找有沒有什麽有趣的東西。


    眼前人的畫像,是被藏起來的,就放在最頂層的位置。


    按理來說太桁有專門供奉仙門祖師的祠堂,實在沒道理將以為祖師的畫像束之高閣。方謙抱著畫像找到唐景辭,那是他第一次見師尊對自己徹底冷了臉。


    “這人是仙門叛徒,不配在祠堂。”


    唐景辭越這麽說,方謙越好奇。後來他查到這個人叫陳殊予,按照輩分來說是他的師伯祖,擅長堪輿之術,三百年前就已經叛出了師門。


    算起來正是戚若雲的師祖。


    他判出師門前已經達到了真仙實力,卻不知道為何一直不能飛升。


    隻是方謙並沒有直接見到過這位師祖,不知道為何也會進浮光掠影……難道隻是因為一幅畫?


    陳殊予見方謙表情微妙,忍不住有些好奇:“你見過我?你我之間也有關聯?”


    方謙目光微縮了一下,他注意到了陳殊予口中的也字,這麽說來他師尊唐景辭果然也在這個城中,就是不知道是在哪個時間節點裏麵。


    方謙想了想直接說道:“我出自太桁仙門。”


    陳殊予頓時恍然,明白了方謙先前稱呼他為師伯祖的緣由。他有些感慨地搖了搖頭:“原來如此……可惜你的師門長輩應當是不太認可這個稱呼的。看來未來的我和仙門的關係會很微妙。”


    他說著頓了頓:“便如另一個人一般,與我見麵後便先拔劍,不曾如你我這般好好說話。”


    方謙了然,那人看來是師尊沒跑了。


    陳殊予又問道:“小輩,我問你,我未來可有飛升?”


    “你嗎?”方謙勾了一下嘴角,鈞弘出鞘化成一道光弧刺向眼前的人。“自然是沒有的。”


    然而這隻是虛晃了一招。劍氣向前掃去,方謙的身形卻往邊旁一竄,整個人撞出窗子。他體態舒張優雅,與那條銀色的巨龍在月光下竟似是另一對星與月。劍光破夜,直直劈向鎖仙鏈:“行歪門邪道還想要飛升,做夢!”


    劍氣激蕩之下,那鎖仙鏈竟出現了一道裂痕。


    原本死氣沉沉的銀龍受此震蕩,半垂的眼瞼全部睜開,龐大身軀不住扭動起來,試圖將鎖鏈掙斷。方謙深吸一口氣,再要行一劍,卻突然覺得背後一股龐大的靈氣向他撞來,是以不得不以鈞弘格擋起來。


    他扭頭看去。陳殊予也已經離開了屋子。虛空之中,他仿佛腳踏實地一般走得很穩,身上靈氣爆發,卻不是向著方謙而來。剛剛抬起龍首的銀龍仿佛受了什麽壓迫,又不得不垂下了龍首。憤怒與不甘令它看起來有些猙獰。


    方謙嘴角滲出一絲鮮血。


    陳殊予鎮壓銀龍,目光冰冷。他居高臨下,看著方謙的目光既藐視,又憐憫:“你沒有辦法改變曆史,但是我卻可以讓你死在曆史當中。”


    “真的沒有辦法改變嗎?”


    死地之中,方謙微笑了起來。陳殊予心生警兆,但在陳殊予出手之前,方謙已再次揮劍。劍鋒準確無誤地斬在他先前劈出裂痕上。


    那鎖仙鏈上的裂痕再次擴大,陳殊予臉色微變,卻似有所顧忌般,抬手並沒有攻擊方謙,而是想要強行拉開時間。


    他和銀龍是這浮光掠影的主人,但如今的幻影卻也是依托方謙才能存在,更何況既然是同源,他並不想取方謙的命。


    不過這浮光掠影,於方謙而言是幻影,於自己卻是真實。


    方謙的舉動讓陳殊予的壓製有了一絲鬆懈,銀龍再次掙紮扭動起來,碩大的龍頭猛地朝向陳殊予直接咬了過去。


    龍身刀槍難入,凡有一片活龍許可被旁人取走的龍鱗,都是修士夢寐以求的護心鏡。陳殊予一時間也是無可奈何,唯有向後退去,避開這一記龍咬。他的腳下在虛空中一點,便仿佛炮彈一般越過銀龍,並出雙指,直指此時已經騎在龍身上,持續擊斬鎖仙鏈的方謙。


    不能殺,但可以阻止他,廢了他,要他除了一條命外一無所有。


    龍身巨大,而人形渺小,銀龍一時間沒辦法回頭支援方謙。


    方謙對身後打來的靈氣視而不見,而是斬下最後一劍,鈞弘上再次出現了一道裂痕,而鎖仙鏈同樣應聲裂開。


    方謙硬受了陳殊予一擊,身後發簪落下,一頭墨發滑了下來。


    與此同時銀龍衝天而出,長尾掃過,頃刻間便毀了整個城市。


    方謙在銀龍脫困的一瞬間,便從他身上跌落了下來。在失去意識之前,看到一條金龍一閃而出。


    這怎麽還有一條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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