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聽起來有些生硬的語氣,伊維的側臉看起來也略微繃緊著,跟處於蓄勢狀態類似,每一根神經都絲毫不放鬆。


    明明是提問的人,卻像是有種戒備,和警惕著危險,隨時準備跑走的貓科動物一樣。


    江辭在聽見問題時眨了下眼,隨即回以肯定:“當然。”


    江辭沒有說謊,也覺得自己的語氣應該足夠認真,拿測謊儀過來都百分百通過的那種。


    但伊維的反應卻好像是沒有相信還是怎麽的,眉又皺了起來,表情也更冷漠。


    對此,江辭隻得重複強調一遍他的立場:“我當然也關心你,所以現在才會在這裏。”


    “……”伊維仍然閉嘴不說話。


    看對方反應,江辭考慮了下決定不繼續推進。


    他知道建立信任需要一個過程,且隻用說的不容易增加可信度。


    然而當江辭不再多說什麽時,伊維沒沉默多久就按捺不住反過來重新看向他:“您會在幽夜城待多久?”


    江辭不由得思考對方的這句話是不是有什麽潛在意思。


    “應該至少要等這裏的元素恢複平衡,城民的情況都好轉以後。”江辭回答完,又拋出一句試探,“你希望我早些去別的地方?”


    盡管不是有意識這麽做,但江辭的這句問話的確驀地一下把兩人主動和被動的位置對調。


    伊維難以回答這個提問。


    他難以坦率地否認,但又做不到……或者說不敢說是。


    假如否認,好像就等於把內心的在意泄露出來,像要主動把自己的弱點清楚展示給對方看一樣。


    但如果說是……


    即便不承認,伊維也難以回避他確實畏怯江辭會因此而離開的事實。


    伊維沉默了好一會,江辭覺得對方大概是不想在明麵上把希望他離開這事表現得太明顯,於是開口說:“嗯,我明白了。”


    江辭倒是不氣餒,在這之後他總能找到機會改變對方的想法。


    聽見青年話語的同時,伊維沒克製住的聲音突破喉嚨:“不是。”


    江辭驚訝地看過去,有一瞬間江辭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麽,但對方很快又加以掩飾:“世界是您所創造,在任何地方的去留都隻取決於您的意願,沒有人能置喙。”


    伊維的應對很官方,聽起來不帶任何個人情感。


    江辭定定看了他幾秒,剛才轉瞬抓住的東西帶給他一個莫名的直覺。


    就覺得,伊維似乎也沒有他以為的那麽抵觸他。


    江辭不完全確定這個直覺的正確性,但順從了感覺,江辭伸手碰了下伊維頭上的黑色小彎角。


    錯了可能會引起反效果。


    在伊維設想過的種種情況之中,絕對不包括這一個。


    他在被江辭碰到的時候,幾乎跟觸電一樣反射性想後退一步,可身體拒絕了這個指令,他整個人像被釘在原地那樣一動不動。


    可能身體的本能才反映出最真實的意願。


    在被碰到的時候動不了,在感受到自己頭上的角被青年用手指輕輕觸摸的時候,伊維原本繃緊的側臉不自覺放鬆一些,就連一直抿著的嘴角也放平了。


    “幽夜城的建設很完善,你把夜族管理得很好。”江辭完全出自真心地評價。


    頓了頓,他又再補充一句:“辛苦了。”


    從來到這座城市看到夜族的概況,江辭知道要把這裏管理好不會是件輕鬆容易的事。


    也能直觀感覺對方的抗拒態度有少許軟化,至少江辭確定伊維並不反感他碰他頭上的角,於是再摸兩下才收回手,江辭把目光轉移到對方左邊臉戴著的小半張銀白麵具上。


    “為什麽戴著這個?”江辭明確記得,他創造伊維的時候可沒有加任何奇怪設定。


    伊維很快把臉稍偏向另一側,不讓江辭再細看他戴著麵具的那邊臉,語氣平平:“不好看。”


    江辭微愣一下,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個回答。


    “是和城民一樣的症狀……?”江辭十分迅速地聯想,緊皺起眉,“你的情況比他們更嚴重是嗎?”


    江辭來之前有從其他夜族那裏聽到,在因暗元素超出承載而患病的城民裏,情況較重的人皮膚上會出現像被腐蝕的症狀。


    伊維不作聲,默認了江辭的問話。


    理論上作為管理者的伊維對暗元素的承受力比一般夜族要高出很多,目前並不是所有夜族都有不良反應,而伊維該是最不可能出現對應症狀的人。


    江辭看他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選擇問係統:“伊維應該不能讓元素消解?”


    係統表示肯定:“是的,這隻有你能做到。”


    那江辭大概猜到伊維是用什麽方法治療城民的了。


    “從今天開始,幽夜城裏出狀況的城民都交給我。”江辭的表情語氣都很嚴肅,“你不可以再把他們身上多出的暗元素轉給自己。”


    伊維聞言怔愣著,而江辭這時對他說:“手。”


    伊維遲疑了下,看著像有點不情願,但又還是聽話地把手伸出。


    江辭握住他的手,開始進行“治療”。


    這麽一開始,江辭才終於察覺到,在伊維身體裏積攢的暗元素是有多滿溢。


    這股能量太過龐大了,和能被他簡單治好的城民不同,伊維的情況沒辦法一次解決。


    “能感覺好些嗎?”江辭問他。


    伊維微僵著身體,聲音很低地應了個單音:“唔。”


    “等完全好轉,臉上應該也會恢複的。”江辭指了指自己臉頰對應的位置,“不會不好看。”


    “就算恢複不了……”江辭再退一步做個預設,安撫道,“現在這樣也好看。”


    伊維的長相是非常俊秀文雅的類型,表情冷漠或不鹹不淡時都顯得矜貴,戴個銀白色的小半邊麵具隻會顯得五官更加立體深邃,其他人絕不會覺得這是什麽缺陷。


    江辭已經從語言和行動上很直接地表達了幾次他的關心,伊維不是沒有感覺到,但正因為接收到了,才會想進一步得到他的對方心中重要性的證明。


    在確定之前,又絕不允許自己表現出任何的在意喜歡。


    伊維把手收回,淡淡表述:“如果是和他比,您就會覺得不好看了吧。”


    他……?


    江辭沒能馬上反應,過了片刻才想明白:“……你是說路西?”


    江辭過來這裏的時候就考慮到兩人碰麵可能產生的微妙反應,所以他沒有讓路西跟過來。


    但他沒有想到,路西不在場,伊維也能隔空起反應。


    江辭的眼角忍不住抽了抽,但這問題他還是得端正回答:“對我來說,你們是完全不同的個體,我從來不會把你們放在一起比較。”


    “也沒有比較的必要。”江辭沒選擇敷衍過去,他詳細舉例,“就比如天族和夜族擁有的才能也不同,天族擁有羽翼能夠成為天空之主,而你們有能夠操控時間的特殊天賦,這兩樣東西就無法比較優劣。”


    伊維不知道有沒被說服,江辭隻能看到他垂下的睫毛似乎輕輕顫動了下,嘴角挺用力地抿著,但這次看起來不是像之前那種不愉快,而感覺是正在克製著什麽。


    對方在這種狀態下,表情明明挺冷淡,但不知怎麽的,在江辭這邊看來就是覺得有點乖。


    比起之前就差往身上紮刺的明顯抵觸,現在像是隻要江辭小心一點就能靠近的感覺。


    這樣快速且能稱得上顯著的變化被係統看在眼裏,有那麽一刻,係統忽然產生了點危機預感。


    它到這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它這次的任務對象好像是個天然撩——


    那麽問題來了,它把對方帶到這個世界,是真的能讓世界恢複,而不是再引起什麽六族戰爭嗎??


    a508思考著,忍不住一頓數據計算,當然它沒能計算出什麽有意義的結果。


    江辭不知道係統在胡思亂想什麽,他覺得自己剛才回答得挺好,既表達了真實想法,又表述得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這要是一道考試題,他不拿滿分都說不過去。


    幽夜城的夜晚來臨得比較早,城市路燈亮起的光芒非常柔和,顏色很接近於螢火蟲在黑夜裏散發的那種熒光。


    路燈造型也相當別致,一眼看去像長得又窄又高的奇異植物,看到最上邊才發現是盞燈。


    被一盞盞熒燈裝點著,夜色中的幽夜城顯得寧靜而美麗。


    神的到來使夜族久違地看見真正的夜空,皎潔清冷的輝月懸掛在天上,城民們今晚大多都走出到家門,看月光灑落城市街道的景色。


    這片景象當然很美,隻不過對生活在幽夜城的夜族來說,他們更期許看見的是神。


    與神相比,即使是再明亮的輝月也黯然失色,月色的美甚至不及神的萬分之一。


    對於部分見過江辭的城民來說,他們覺得隻要見到神,任何人都一定會把神與最美麗的事物劃上等號。


    江辭沒有出去街道上遊逛觀賞這個城市,他本來是想這麽做,但因為今天好幾次為了調動足以影響元素的意念而高度集中精神,他稍微有點累了,於是擱置了這個想法。


    沒出門,江辭坐在室外陽台的椅子上,用手撐著下頜看向外邊。


    路西在這時走過來,他問:“您很擔心夜族嗎?”


    江辭點了點頭:“不知道幽夜城的環境需要多久才能恢複正常,說到底,這也算是我造成的。”


    如果不是因為他創造這個世界時無意添加的那條規則,這個世界也就不會有那麽多毫無緣由的天災發生,所有連鎖反應都會消失。


    “不會是您的錯。”路西垂眸,“沒有人會這麽覺得。”


    “您準備在幽夜城待多長時間?”


    不久前才剛聽過類似的問題,江辭給出相同回答:“至少等這裏的元素恢複平衡,城民情況好轉以後。”


    不過因為麵對的是路西,江辭多說了一句:“天族的情況很穩定,應該不用擔心。”


    阿爾塞涅的防禦堪稱完美,且最近天災不可能會頻繁發生了,天族們也良好地適應著環境,暫時沒有需要操心的地方。


    江辭這麽想的,他多說這句是為了讓路西放心,但結果和他想的不太一樣。


    聽見江辭說不用擔心天族時,路西的神情出現了些許細微變化。


    “也包括我嗎?”他問。


    因足夠強大而選擇忽略。


    盡管清楚知道江辭並不是這個意思,但路西在理解他觀點的同時,還是做出了以上反應。


    江辭還沒反應過來,他就看見路西向他再走近一步,然後半跪下來低頭輕輕抵靠在他膝上:“痛。”


    江辭愣住:“什麽……?”


    路西低聲說:“翅膀,很痛。”


    半跪於江辭跟前的銀發天族強大而完美,當這樣的存在突然對他示弱,江辭說不清楚什麽感受。


    但此時他的手已經先於思想一步,安撫地撫觸著對方身後的羽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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