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同一個夢。


    秦長儀再度驚醒,她望了一眼背對著她睡得正香的盛明昭,深呼吸了一口氣。她輕手輕腳地起身下樓,坐在一片暗色的客廳中,眉頭緊緊蹙起。


    冥冥中有道聲音一直告訴她,她隻是一本小說中的人物,而夢中所見,正是她的未來。她原本是不信的,可是有些事情真的詭異地重合了。


    夢裏的場景怪異詭譎,不隻是她,盛明昭也性情大變。她不覺得盛明昭會做出歇斯底裏的事情,同樣也不覺得自己會在婚姻中與其他人親近——她的道德底線也不允許她這麽做。


    她跟盛明昭結婚三年,感情淡泊如水,但她從來沒有過離婚、出軌的念頭。


    秦長儀壓了壓太陽穴,往樓上看了一眼。雙眼適應了黑暗,可眼前仍舊是蒙了一層薄薄的灰翳。她的心情無比沉重,如果她真的是故事裏的人,她要如何改變那個悲慘的結局?


    盛明昭、盛家毀在了夢中那殘酷無情的自己手中——縱然是個夢,這也令她心驚膽戰、後怕不已。


    她怎麽會做這樣的夢呢?


    她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呢?是不是潛意識裏真有這種念頭?


    秦長儀徹夜無眠,一直在沙發坐到了天亮。


    直到聽到了腳步聲,她才驀地抬眸看著一身睡衣下樓梯的盛明昭。


    盛明昭被秦長儀嚇了一跳,險些一腳踩空,幸好眼疾手快扶住了扶手。她的視線隻在秦長儀的臉上停留了片刻,便加快了腳步,一轉身往廚房裏去了。


    秦長儀輕歎了一口氣,她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澀然的笑容。


    這一天對她們來說沒有什麽不同,與過往的三年大致類似,非要說什麽改變,那隻有坐在沙發上尚未出門的她自己了吧?夢魘纏身將近半月,她那些被理智壓製的情感不停地往上冒泡,似是要從深海中湧出。


    別說是結婚的三年,就連過去的事情,她也記不大清了。


    隻是模糊記得,要結婚,盛明昭是很合適的人選。


    可是現在,她開始懷疑這樣的決定到底對不對,她是不是就該孤獨終老?而不是把盛明昭拉入了這片泥潭?


    夢裏的自己對盛家冷厲無情甚至有些殘暴。


    夢裏的自己對著一個陌生的女人溫柔似水、滿腔愛意。


    她怎麽可能變成這個樣子?


    【秦總,事情查出來了,蘇家的人確實動了手腳,資料已經全部發到您的郵箱。】


    手機屏幕一亮,秦長儀蹙著眉,低頭掃了一眼消息,她的麵色更加沉凝難看。


    蘇家——她與蘇徹是朋友,但是交情好不到夢裏的地步。是因為夢中的蘇未然,她是蘇家的女兒。夢裏的她就站在這夥豺狼身邊,冷眼看著他們將盛家撕咬得四分五裂。


    秦長儀忽然有一股作嘔的衝動,她伸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盛明昭從廚房走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了秦長儀這個動作,她怔愣了片刻,快步走到了秦長儀的跟前,放下了牛奶,問道:“你在幹什麽?”


    她的聲音很平靜,似乎隻有訝異。


    秦長儀快速地放下手挺直了背脊,她將手機倒扣在茶幾上,淡淡道:“沒什麽。”夢中盛明昭的麵容已經模糊得看不清了,可是眼前的人——明豔張揚,又帶著三分散漫,秦長儀的視線在盛明昭身上停留了片刻,就轉移了。


    盛明昭聽了秦長儀的話也沒深究,半晌後才抬眸忽地問了一句:“不上班?”


    秦長儀輕聲道:“休息。”


    盛明昭挑眉,這倒是少見了。


    她也沒多說,吃完早餐後就飄上了樓,隻剩下秦長儀一個人坐在客廳中,抱著雙臂沉思。


    盛家的事情她不便插手,可既然知道了,總不能就這麽放過。


    隻是一件一件的事情成真了,那她和盛明昭會不會也被這股莫名其妙的力量推到最後一步?


    這不是她願意見到的。


    秦長儀沒有在客廳坐太久。


    夢境如一條蛇緊緊纏繞著她,隻在她需要喘息的時候鬆懈幾分。


    她不知道如何麵對盛明昭。


    在王照將行程表發過來的時候,她看著出差的消息鬆了一口氣,但是片刻後眉頭又緊緊蹙起。


    這個地點,她會碰到蘇未然。


    如果她不過去呢?上天警示她告知她在夢中,難道不能夠借此避開麽?


    事情的發展如同秦長儀預料的那般,在孤兒院院長提出邀請的時候,秦長儀一反常態拒絕了,隻讓助理前去,她自己則是坐飛機回到了容城。


    很快的,王照那邊發過來了合照,照片上的那個人——是蘇未然,與夢裏一模一樣。


    屋中燈火通明,然而客廳中沒有任何人影。


    秦長儀換了鞋脫去了厚重的外套在沙發上坐了好一會兒,也沒見到盛明昭下樓。她的眉頭蹙了蹙,看著自己給她發的消息“今晚回來”,有些懷疑她是否收到了。


    她們之間竟然如此冷淡疏離?


    秦長儀站了起來,腳步踢踏,幾分鍾後她才冷靜下來,壓住了自己翻湧的情緒。


    盛明昭並沒有睡覺,她坐在床上看書,聽見了秦長儀進房間的動靜,隻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很顯然,在她眼中,這趟出差也沒什麽不同。


    秦長儀的心情已經平靜了,她拿了衣物浴巾進了浴室,水聲嘩啦啦。


    盛明昭放下了書活動活動手腕。


    秦長儀似乎在生氣?她的眸中閃過了一絲疑惑不解,可也沒有究根問底的打算。結婚三年朝夕相處,她已經摸清楚了一點,秦長儀不會傾訴。


    她是一台沒有感情的機器人。


    秦長儀裹著浴巾出來的時候,察覺到兩道灼熱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正對著盛明昭的視線眨了眨眼。


    可能結婚三年,就對盛明昭有渴求時候的神態最為熟悉?


    秦長儀沉默片刻,在心中歎了一口氣。


    她坐在桌子邊吹頭發,視線落在了散亂的桌麵上,筆、紙、刻刀……這才出差幾天就亂七八糟了。她一次又一次收拾,盛明昭一次又一次弄亂,她們像是相斥的兩極,找不到重合點。


    在盛明昭伸出手的時候,秦長儀一反常態地擋了擋。


    在這些事情上,她一直放縱著盛明昭。可是夢中的場景盤桓在腦海中,久久不散。“抱歉。”她低聲道,也不看盛明昭的神情,轉身背對著她。


    被拒絕的盛明昭一怔,她望著秦長儀若有所思,片刻後灑然一笑,順手關了燈躺了回去。


    夜色如潮水鋪天蓋地地湧來。


    秦長儀察覺到盛明昭的手搭在了她的腰間,她眉頭蹙了蹙沒有拂開,隻是盛明昭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她隻是低語了一句“晚安”。


    秦長儀的喉嚨動了動,片刻後才溢出一道輕歎,她道:“晚安。”


    在她接受了自己是書中不由自主的人物時,那些奇怪的、重複的夢境便消散了,隻是她仍舊遺忘不了也接受不了,縱然一切都沒有發生。


    離婚?讓一切歸零?或許就能完全避免?


    她的腦海中迅速閃過這個念頭,如電光石火。


    貼著她腰際的手不知什麽時候挪開的,枕畔的人已經翻了個背對著她,寂靜的房間中傳出了綿長平穩的呼吸聲。


    秦長儀睜著眼,沒有絲毫睡意。


    ——長儀,盛家那邊來談你跟昭昭的婚事,你同意嗎?


    ——嗯。


    ——我想跟你結婚。


    ——為什麽?


    ——因為你很合適,你應該也這麽想。


    ……


    過往的事情如海水倒灌,秦長儀輕悄悄地轉過身,看著籠在暗夜中、已經熟睡的盛明昭,低聲道:“你後悔了嗎?”


    她沒有得到答案,她也沒想著聽到答案。


    腦子越來越清醒,思緒活躍著,那些被掩埋的、被壓服的,都趁機衝出了牢籠。


    她不喜歡任何人,她沒有任何結婚的打算,可是她知道秦家並不會允許她一直單身下去,她終究要選擇一個伴侶,而思量多年,盛明昭最合適。


    她不想從盛明昭身上得到什麽,而盛明昭也不渴求從她這裏獲得愛意。至少當初是如此想的。那麽現在呢?她甘心麽?自己甘心麽?她們親密無間,可又隔著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


    她是不是束縛住了盛明昭的天性?讓她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才會有後來的那種荒唐場景?


    秦長儀心中亂極了,她被那玄之又玄的東西打破了理智、鎮定。


    “後悔什麽?”一道極輕的聲音傳入了耳中,秦長儀猛地一顫。她以為過了很久,可其實隻是刹那。


    盛明昭轉身麵對著自己。


    黑暗中隻能看清那模糊的輪廓,她沒有睡著。


    秦長儀垂下了眼睫,她咬著下唇,許久後才聽見自己輕輕的、帶著幾分顫抖,有些不像自己的聲音,她道:“後悔跟我結婚。”說出這句話後,她忽然間平靜了下來,腦海中雜亂的念頭像是被疾風掃走,隻剩下一片空空蕩蕩的、望不到邊際的海。


    盛明昭沒有回答,她隻是反問道:“難道你後悔了?”


    秦長儀沉聲不語。


    盛明昭窸窸窣窣起身,伸手按開了房間裏的燈。


    秦長儀猝不及防地對上盛明昭冷冽的雙眼,從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看到了自己的惶恐、無措、不可思議甚至還夾點委屈的複雜情緒。


    她伸手遮了遮自己燈光,像是經不起刺激,又像是狼狽地逃竄。


    “你有點不對勁。”盛明昭的聲音有些沙啞、困乏和疲憊,仿佛那冷冽是她的幻覺。


    秦長儀沉默著搖頭,許久之後才應道:“沒什麽。”


    盛明昭卻是來了脾氣,她的聲音微微拔高,她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有事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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