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海一片震動,蘇鶴卿趕緊凝神聚氣,真氣運行了幾個周天之後,他才重新回到了往日那種淡然澄明的狀態之中。


    靈氣緩緩地聚攏起來,像溫水一般洗刷著他的周身經脈,最後匯入丹田。蘇鶴卿靜靜地坐於室中,如往常一般運行功法,這對於他來說,隻是一場普通的入定修煉,但如果有另一位修士在場,一定會驚異於他身側匯聚起來的靈氣漩渦!


    靈氣漩渦隻有在修者極專注,並且修行進入佳境時才會產生,一旦產生後,進境一日千裏。蘇鶴卿總是能輕而易舉地進入這種狀態,這也是他進境遠遠快於同期宗門弟子的緣故。


    三日過去,蘇鶴卿終於睜開眼睛,慢慢呼出一口氣。


    “……”謝雲晞淚流滿麵。


    他快要閑出屁來了。


    這個世界果真非常難熬,行動不便還是其次,主要是他和修真者的時間觀念真的非常不一樣,水土不服得比較厲害。


    第一天的時候,他還懶洋洋地呼呼大睡過去,第二天的時候,他把蘇鶴卿整間屋子的布局,還有他那張臉都分毫不差地記住了,第三天的時候,謝雲晞開始暴躁,要是主角真的隨隨便便就入定個十年二十年的,他做完這個任務就該瘋了。


    蘇鶴卿緩緩站起來。


    謝雲晞喜極而泣,玄霜幾乎要裹上一層霧氣。


    蘇鶴卿似乎察覺到什麽,他打開房門,在小院的禁製以外,一道紙鴿似的傳訊符輕輕停在圍牆上。他抬手一揮,紙鴿立刻落在他的手上。


    靈陽真人出關了。


    ……


    靈陽真人是青雲宗的第七任宗主,平常住在主峰峰頂的無極閣中,蘇鶴卿把玄霜重新用綢布裹好,背在身後,去迎接出關的師尊。


    無極閣位於青雲山主峰峰頂,白氣繚繞間,一座木製樓閣佇立於料峭崖壁旁側。


    “今年第三次了,聽說是掃灑的時候偷懶,趁宗主入關的時候睡了半天午覺。”


    “那也不至於去刑律堂吧,在裏邊可不得剝層皮。”


    “去刑律堂還是好的,就是估計出來以後,又要被趕去外山了。”


    “宗主出關心情不好嗎……”


    “噓,你們膽子好大,怕宗主聽不到嗎!無規矩不成方圓,自作自受罷了。”


    數丈之外,幾個煉氣初期的灑掃弟子神色匆忙地走過。他們把一個昏迷過去的弟子抗在中間,前兩人抓腳,後兩人抓手,健步如飛地往山下走去。


    即便他們的聲音壓得極低,謝雲晞還是聽得一清二楚。他的神識水平與渡劫期的大佬差不多,聽清幾個煉氣弟子的悄悄話,簡直輕而易舉。


    而且估計蘇鶴卿也全聽到了。


    身側的主角的腳步遲疑了一瞬,但很快又回到了剛才的節奏中。


    謝雲晞已經從世界信息中得知,青雲宗是這個修真世界的八大宗之一,靈陽真人於一百二十七年前接任青雲宗宗主之位,當時的他已經步入合體期,資質是青雲宗其他峰主長老中最為優秀的,但一百多年過去,其他長老都各有進境,隻有他依舊窒塞在合體巔峰,一直無法往上突破。


    早些年,他還是蘇鶴卿的靠譜師父,但近些年,他同蘇鶴卿的話越來越少,也不再關注主角的修煉進展。靈陽真人不僅沒有穩下心境,而且脾氣越來越暴躁。身側的弟子稍有不合意,他就會降下極重的懲罰。


    蘇鶴卿疑慮地蹙了蹙眉,但在進入無極閣之前,他收斂了神識,又恢複了淡然的表情。


    謝雲晞有些緊張地望向閣中。


    靈陽真人步入修真一途之後,外貌保持得極好,現在還是黑發黑眉的中年人模樣,神態威儀,根本看不出是一名已經數百歲的老者。


    他的身側站了一個青年人,青年人見到蘇鶴卿,臉上浮起微笑,叫了聲“師兄”。


    蘇鶴卿和他點點頭,走到靈陽真人身前,躬身尊敬道:“師尊。”


    靈陽真人並沒有答話,他嚴肅地打量了蘇鶴卿一圈,最後目光落在玄霜劍柄之上,瞳孔縮緊了一瞬。


    半晌,他神色複雜地挑了挑眉。


    蘇鶴卿躬著身,見不到他的神情,謝雲晞卻瞧得一清二楚。


    “你讓玄霜認主了?”


    靈陽真人的語氣很平,聽不出半點高興的意思,仿佛獲得神劍的蘇鶴卿並不是他多年的徒弟,而是一個沒什麽關係的陌生人。


    蘇鶴卿張了張嘴,聲音有些滯澀:“並非徒兒本意……”


    而他的話還沒說完,剛剛微笑的年輕人立刻接過話頭:“師尊,你別責怪師兄了,玄霜這件天下人人都想得到的寶物,師兄控製不住自己,也情有可原。”


    謝雲晞驚呆了,他在聽到上半句話的時候,還以為這人念著同門之誼,要幫蘇鶴卿說話,但他下一句一出來,靈陽真人的臉色頓時又青了一分。


    “天翔,你別替他說話!”靈陽真人打斷他。


    他轉過身,朝蘇鶴卿冷聲道:“看來,青雲宗快要容不下你了,師父的話你也不聽了。”


    謝雲晞一時沒搞懂靈陽真人的邏輯,他是如何從神劍認主直接跳到了青雲宗容不下大徒弟?他一開始隻當靈陽真人生了心魔,又受魔氣侵擾,沒想到除此之外,他可能腦子有洞。


    他望過去,站在靈陽真人身側的估計就是他的四徒弟,程天翔。


    與蘇鶴卿不同,程天翔雖然和他同樣穿著青雲宗的袍子,但他給人一種金光燦燦的感覺。


    謝雲晞仔細觀察了一下,程天翔的頭冠是純金打造的,上邊還墜了幾塊寶石。腰間玉飾沉甸甸地圍了一圈,主要體現一個財大氣粗。


    程家每年都會給青雲宗供奉一個相當可觀的數字,還為程天翔準備了幾乎是取之不盡的丹藥資金,這也是為什麽程天翔資質一般,還能在青雲宗一躍成為宗主弟子的緣故。


    程天翔聽到靈陽真人的話,臉上露出焦急的表情,道:“師兄不是那樣的人,他一定隻是一時鬼迷心竅。”他轉向蘇鶴卿的方向,神情懇切道:“師兄,你快認個錯,求一下情啊。”


    出乎意料的是,蘇鶴卿並沒有為自己辯解,他默不作聲地聽著師父和師弟一唱一和,給自己的行為定性。


    蘇鶴卿臉上的神色一直保持不變,但謝雲晞駐紮在他識海的劍意感到了一絲冷意。


    並不是那種帶著恨意的冷,而是沉澱過後的無奈與心涼。


    一陣短暫的沉默後,靈陽真人哼了一聲,命令道:“把劍給我看看。”


    指的是玄霜。


    謝雲溪察覺到蘇鶴卿的脊背忽然有些僵硬,麵對靈陽真人,他當然不能像對沈璿那樣搪塞過去。


    而謝雲晞自己也緊張起來,不知道為什麽,他繼承的神魂之力雖然處於渡劫期,但相當虛弱。然而對麵的靈陽真人正處於合體巔峰,背後還有不清楚真身的魔界大佬加持。簡單來說,玄霜可以自由選擇劍主,卻無法抗拒靈陽真人取過他。而且在謝雲晞恢複以前,如果被靈陽真人發現劍裏的蹊蹺,可能會比較麻煩。


    蘇鶴卿沒有動。


    程天翔催促道:“師兄。”


    靈陽真人皺了皺眉,他甩出一道真氣,劃破了蘇鶴卿身上的綢布。緊接著真氣一卷,將玄霜整個卷了過去。


    謝雲晞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下一刻,他對上了一雙鷹隼似的眼睛。


    被神識掃視的感覺並不好受,謝雲晞用盡全力才克製著自己不過度反應。他完全收斂了氣息,往日環繞在玄霜劍身的凜然劍氣頃刻間消失不見。


    此時此刻,除了劍身還算鋒利,玄霜看起來就如一把下品寶劍一般。


    而下品寶劍對於靈陽真人來說,無異於破銅爛鐵。


    程天翔盯著玄霜,眼裏閃過一絲疑惑,但也沒說什麽話。靈陽真人掃視片刻,最後鼻腔裏“哼”了一聲,從齒間擠出幾個字:“看來……傳言不能盡信。”


    他抬袖一揮,玄霜又轉了回去。


    蘇鶴卿也用真氣一裹,將玄霜接住,重新背回背上。謝雲晞感受到熟悉的熱度,整個劍稍微放鬆了些。


    靈陽真人看著蘇鶴卿的動作,靜默片刻後,忽然冷聲道:“你自去煉心池洗煉三十日,去去身上晦氣。”


    程天翔趕緊拍馬屁:“師尊仁厚!想必煉心池也對師兄當下境界有所裨益。”


    裨益個鬼。


    謝雲晞剛鬆下來的一口氣瞬間又提了上去。


    煉心池,顧名思義,錘煉心境的一灘水。但它錘煉的方法並不是幫助修煉者平心靜氣,而是走的“以毒攻毒”的思路。


    尋常宗門人員在結丹之後,就有了進入煉心池的資格。但他們隻會在突破境界之前去個兩三天,最多也不過七日。煉心池的池水會試探修煉者內心最深切最固執的欲望,修煉者可以在這個過程裏找一下“心魔”來襲時的感覺,提前想好應對方法,以期渡劫時能順利突破到下一個境界。


    蘇鶴卿也在結嬰之前去過三日。


    但用藥還講究劑量呢,煉心池如果泡久了,就失去了它模擬考試的性質,反倒容易催生心魔。即便是已經修煉了數百年的老怪物,也不敢輕易說自己已經心境澄明得敢在煉心池待上一個月。


    而蘇鶴卿就算在師弟師妹們麵前表現得再怎麽成熟淡定,他也還是一個偶爾有些跳脫的年輕人。


    在崩壞世界線中,蘇鶴卿乖乖地去泡了整三十日煉心池,創下了宗門最長時間的記錄。他精疲力竭地從池裏爬出來,虛弱得幾乎跌落一個境界,甚至分不出神識警惕四周。魔氣就是在這時候趁他分神,被種入體內的。


    靈陽真人下了吩咐以後,負手離開。


    在他身後,蘇鶴卿應了一聲:“是。”


    ……


    青雲山主峰峰頂,靈陽真人垂目遠望。


    山間清淺碧色之中,一點淡色人影徐徐行過,人影的背後負著一塊深色綢布,裏麵裹著那柄所謂“神兵”。


    靈陽真人緩緩呼出一口氣,壓下心中複雜的情緒。


    自己的大徒弟五年前才進入元嬰初階,但如果他剛剛沒看錯的話,對方身上的氣息已經逼近元嬰中階。


    他有些日子沒關注蘇鶴卿的進境了。


    按這個速度來看,不出一百年,他就會超過自己。徒弟比師父還厲害,這件事實在太叫人難堪。


    靈陽真人害怕這件事。


    想必全天下沒有其他人能想得到,丹陽真人早年喜得愛徒,後來卻因此產生了心魔。自己當年收下蘇鶴卿,是因為他的資質碾壓了所有入門弟子,非常給自己長臉。然而看著他一點點成長起來,自己卻止步不前,居然使人生出了嫉妒之心。


    一把年紀活到狗身上,這麽多年的清心修行仿佛是個笑話。


    靈陽真人有些晃神。


    往事依稀,自己當初因為進境最佳,順水推舟地接了宗主之位,卻沒想接任之後俗務纏身,再也無法清心修煉,反倒是曾經不及自己的同門師兄弟一個個逐漸突破。


    他已經在合體期停留了太久,如果再不突破,兩百年內就該隕落了。


    到時候,蘇鶴卿會接任他的位子,蘇鶴卿會成為大千世界裏最叫人敬仰欽羨的天才。


    而自己是他的踏腳石。


    比起蘇鶴卿,反倒是資質平平又嘴甜的程天翔叫人喜愛。


    ……


    煉心池位於青雲山側峰一處石崖之上。石崖上寸草不生,隻佇立著幾個巨大劍柱,劍柱四周湧動著隱隱的靈力,上邊附著著煉心池開辟之時長老們留下的禁製。禁製既能阻擋金丹修為以下的弟子勿入禁地,又能防止煉心池內修煉者靈力暴走時傷及無辜。


    蘇鶴卿解下外衣,與玄霜一同放在池邊,然後步行進入池中。


    池水隨著他的動作,滾出小小的氣泡,接觸他肌膚的部分甚至開始冒出滾燙白汽。


    蘇鶴卿運起護體真氣,麵不改色地走到池子中央。他盤腿坐於一處較高的石台之上,緩緩吐納了一會兒,很快開始入定。


    接觸到池水的那一刻,蘇鶴卿的眼前浮現出許多場景。真實發生過的、夢中浮現的、典籍上記載的……一幅幅畫麵在他眼前走馬燈一般滾過。他自修行入門以後,已經接過無數單除魔委托,此時此刻,那些經曆過的事情在他腦海裏蒸騰著翻湧而起,但他的角色卻不再是那個除魔衛道的修真者,而是為非作歹的妖魔。


    美貌的少女被他撕開胸腹,年輕的修真者被他咬開脖頸,唇齒間血泡噗嗤作響,他在血肉之中得到慰藉,也得到力量。


    天色漸晚,夕陽西墜,連綿山峰擋住了最後一絲光,四周隻剩下禁製上淺藍色的光芒。


    蘇鶴卿胃裏翻湧起一股惡心,額上緩緩沁出一顆汗珠。


    謝雲晞看得急死了。


    天真的主角隻當這是師父給他的試煉,沒有生出絲毫抵抗之心,如果他真的這麽坐下去,魔氣很可能就會偽裝成煉心池帶給他的欲望,悄悄侵染他。


    謝雲晞試圖侵入蘇鶴卿的識海,但蘇鶴卿自進入煉心池以後,已經完全封閉了自己。謝雲晞嚐試無果,隻能眼睜睜地瞧著蘇鶴卿在池裏待了一個時辰。


    “係統,還有什麽其他辦法嗎?”謝雲晞望著蘇鶴卿蒼白的臉龐,心口縮緊得難受,現在哪怕一具最平凡的肉身,都比這把神劍管用。


    係統沉默許久,久到謝雲晞以為它又心虛跑路的時候,機械聲終於炸響:“我找到教程了!宿主,您可以借助魂力凝出虛影,不過此後依舊會陷入沉眠。”


    謝雲晞趕緊道:“好好好來來來。”


    係統給他傳來一份簡易教程,是類似修真功法一樣的東西,謝雲晞滿頭霧水地看著教程,正想著靈力到底是個什麽控製方法,玄霜上方忽然凝出一道白影。


    雖然形貌不太清楚,但有手有腳,是個人身。令謝雲晞相當欣慰的是,人身上還穿好了衣服。


    原身絕對是個有天賦的。


    靈力已經開始隱隱湧動,謝雲晞有了點開竅的感覺,而正當他想把五官凝得更具體一點的時候,煉心池外忽然傳來了聲音。


    謝雲晞倏的撤回靈力。


    “程師兄,宗主當真讓蘇師兄在煉心池裏麵待著?”是沈璿的聲音。


    “師妹,你別急。宗主也是為了師兄好,他是該清清心境了。”是程天翔的聲音,連帶著還有一點衣物摩擦的窸窣聲。


    “可是真的是玄霜主動認主,並非師兄貪念神兵,宗主知道師兄為人,怎麽會下這種命令?”沈璿著急道。


    “誰知道呢?不過三十天,蘇師兄天賦異稟,一定可以撐下來的。師妹莫要擔心了。”程天翔安撫她。


    “三十天!宗主瘋了吧!”沈璿話說得很不客氣。


    “師妹,謹言慎行!”程天翔的語氣也重了些。


    想是沈璿話一出口,也覺得對宗主不敬。她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再說什麽。


    程天翔語氣緩下來,道:“這麽多年來,蘇師兄是我們同輩中最出彩的那一個,你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他做不到。師妹,天晚了,趕緊回去吧。”


    腳步聲又逐漸遠去。


    沈璿被勸服了。


    謝雲晞收回神識,望向池中。


    確實,在同門心中,蘇鶴卿無所不能,他曾在煉氣之期以一己之力打敗兩名築基修士,然後被靈陽真人收下,當作首徒培養。此後,他又在一次次宗門大比中不斷刷新著同門對他的期待。甚至於,即便靈陽後來逐漸疏遠他,他也能依靠著自己埋首於藏書閣中,不斷尋找修煉之法。


    在崩壞世界線中,其他宗門子弟都覺得他可以熬過這三十天,沈璿也是在三十天後才出現,撈走煉心池邊虛弱無比的蘇鶴卿。


    與此同時,蘇鶴卿的識海中泛起波瀾。


    方才魔物的記憶並沒有成功擾亂他的心神,煉心池又換了個角度開始試探他。不知道為什麽,沈璿的聲音就在這時候響起來。


    記憶中的沈璿隻有七八歲,還是個玉雪可愛的小女娃。她剛過生辰,玉安峰主為她舉辦了一場小小的晚宴,把她的玩伴都請了過去。


    小沈璿當然也給蘇鶴卿發了邀請。隻有煉氣修為的蘇鶴卿麵對威儀的玉安峰主,不免還有些拘謹。玉安峰主表情淡淡地和他打招呼,但在轉向愛女時,他麵上的神色忽然變得相當柔和,連眉頭附近的凹陷都舒展開來。


    玉安峰主取出一串從凡間帶來的糖葫蘆,笑眯眯地遞到沈璿手上。修真之人大多辟穀,並不在飲食上下功夫。玉安峰主能想到給女兒找來零嘴,已經是相當細心愛惜的表現了。


    玉安峰上的其他師兄弟也和峰主相處得極為融洽,蘇鶴卿站在他們中間,忽然就有了點自己不該待在自處的感覺。


    他束手束腳地和他們待了一晚上,然後恍惚著回到主峰,又見到自己冷冰冰的師尊。


    轉眼十年,蘇鶴卿不再是那個會拘謹的少年。靈陽真人神色淡然地命他接下一個委托,他尚未結丹,師尊卻讓他去破除一個坑害了三名金丹期修士的幻境。同去的宗門弟子依賴著他,疏忽大意之下被妖魔趁虛而入。


    蘇鶴卿花了五天斬殺妖魔,護住同門弟子,自己卻也身受重傷。駭人的傷口橫亙過他的血肉,裏頭竄出令人惡心的黑氣,引得四麵嗜血的蟲怪都張牙舞爪地爬向他。


    師弟們把他抬回宗門,師尊卻責備他讓別峰弟子受了傷害,絲毫不過問他冒著黑氣傷口,反倒是皺了皺鼻子,讓他自行去丹藥房解決。


    他一顆心沉沉墜了下去。不忿、恨意、求不得……這些陌生的情緒在他心中翻湧上來。


    謝雲晞又凝了一會兒虛影,煉心池內的氣泡忽然嘟嚕嘟嚕地冒出來。他驚得回頭看了一眼,短短片刻,蘇鶴卿的麵色忽然變得蒼白無比,唇色發青,不像個修士,倒像個重病之人。


    蘇鶴卿還在夢中。


    他滿身血汙,快到自己的院落時,終於支撐不住,眼前一黑就栽倒在地上。過了一會兒,他抖著氣息,手腳並用地又往前蹭了一段路,然後軟倒在房門前。


    他把腦袋枕在門檻上,雙目失神地望著逐漸黑下去的天空。


    沈璿被玉安峰主壓著閉關,不知道他現在的處境。其他宗門弟子也不會想到他能狼狽至此。回宗門的路上,蘇鶴卿為了不讓他們擔心,刻意控製著自己的神情,沒有提及魔物在他身上留下的傷勢。


    但此時此刻,如果他想活下去,他最好揮出一道傳訊符,讓哪怕一個最低階的灑掃弟子發現他,把他扛去丹藥房。


    夕陽紅得像血,像燒灼的火焰。蘇鶴卿心中卻一片冷意,他掐出半個手訣,隻是遲遲沒有揮出傳訊符。


    因為他忽然有些泄氣。


    再怎麽修煉下去,他也很難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如果就此結束生命,他還能快些墜入永恒的夢境,或許在夢境中,他可以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蘇鶴卿恍惚地眨了眨眼睛。


    但下一刻,他一顆心忽然砰砰地跳了起來。


    天邊的紅雲逐漸黯淡下去,很沉很沉的靛藍色染上天空,一輪彎月在天際浮出。


    一名樣貌極美的青年穿著數百年前的白衣,緩緩朝他步行而來,寬袍拖過土石地麵,發出窸窣的響聲。


    青年周身攏在一團朦朧的白光裏,不像是人,倒像是天上下來的謫仙。


    謫仙行至他身旁,蹲下身來,絲毫不嫌棄他身上的血汙與腥氣。


    對方好看的眉眼露出擔憂的神情,非常熟悉,也非常親切,與他周身的冷冽氣質一點兒也不像。


    一瞬間,蘇鶴卿想到了玉安峰主對著沈璿的表情,想到了咽喉冒血的修士扶起奄奄一息的少女,想到了他曾搭救過的無數羈絆。


    他失神地望著那張麵孔,忽然沒頭沒腦地想,要是這個人願意這麽看著他,那他也願意被這麽看著,一輩子不去丹藥房也無所謂。


    這可能這是他最深沉的欲念。


    而煉心池找到了他的弱點。


    這種感覺太過令人沉醉,蘇鶴卿甚至想要放開自己的心防。


    就在這時,謫仙身上傳來一縷熟悉的劍意,劍意寒涼,驚得蘇鶴卿倏然間清明了幾分。


    謫仙開口道:“你醒醒。”


    聲音也好聽得不像話。


    蘇鶴卿猛地睜開了眼睛,他驚訝地望向池邊,在他放置玄霜的那一處,一道白影正嫋嫋漂浮在空中。


    是那個好看得不像話的人。


    在熾熱的池水中,蘇鶴卿忽然打了個寒噤,像是窒息的人忽然得到了空氣。


    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潮水般褪去,他重新鞏固了一下護體真氣,煉心池裏嘟嚕嘟嚕的氣泡變得小了一些。


    蘇鶴卿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睛。方才的記憶還停留在他的心間,在夢醒時分,他隻有一點願望。既然謫仙願意救他,那麽或許……他也願意留在他的身邊。


    蘇鶴卿放輕了呼吸。


    器靈生性膽小警惕,要是再被他嚇跑一次,說不定就再也見不到了。


    謝雲晞趁著蘇鶴卿氣息虛弱的那一瞬,侵入了他的識海,甚至看到了他的記憶。無論如何,這不能算是一件禮貌的事情。蘇鶴卿在睜眼以後,濃墨一般的眼瞳一直望著他,但什麽動作也沒有。


    謝雲晞負在身後的手緊張地拽了拽袖子。


    生氣了?


    他定了定神,努力板起麵孔,拿出了百十年前渡劫期大佬的威嚴,嚴肅道:“你上來。”


    大概是他的話太過沒頭沒尾,蘇鶴卿少見地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謝雲晞微微歪頭,眉目間閃過一絲無措。


    他能凝出虛影,卻不能真的去強行扶起蘇鶴卿。要是蘇鶴卿打定主意聽從靈陽真人的話,待上那麽三十天,他也無計可施。


    而就在他快要以為蘇鶴卿真的不打算聽話的時候,對方忽然張了張嘴。


    蘇鶴卿努力擺出溫柔的神色,他不太熟悉這個業務,一時間,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然後謝雲晞瞧著一臉古怪的蘇鶴卿有點期期艾艾地開了口。


    “前輩……我上去,您能不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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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更合一,補一下上周遺留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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