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城鎮後,按照去往幽避森林的最短路線,車隊將途徑好幾座城市,為了不打擾當地居民,也為了更低調一些,他們決定繞路前進,盡量沿著郊區人煙稀少的地方走。


    奚寧感覺車隊在白天行駛的速度更快了,比最開始出發時更加顛簸,但他基本還能忍受。


    矮人在路上又休息了半天,重新恢複回生龍活虎的樣子,他在旅館喝酒時和傭兵團的人混熟了不少,現在吃飯吃到一半經常串桌,和別的人聊天吹牛去了。


    林安在角落吃完飯,收拾好碗筷後回到奚寧身旁,給他盛了一碗湯。


    今天的湯是香菇豆腐湯,非常清淡,正合奚寧的口味,奚寧端起來喝了一口,抬頭看向林安:“你以後不如就跟我一起吃飯吧?不用再去別處了。”


    林安低頭站在奚寧側方:“殿下,我的麵容不便示人。”


    餐棚裏滿是人,他一個奴仆和奚寧一起吃飯本就不合禮數,露出整張臉來就怕有人找麻煩,說他影響了自己的食欲,畢竟這樣的事以前不是沒有發生過。


    “怕什麽,”奚寧拉住林安的手腕,硬要讓他坐下,林安不坐,他便說:“我這樣說話脖子酸。”


    林安隻好坐下,附近有人扭頭看了一眼,倒沒什麽別的反應。


    “要不然換一種麵具?隻蓋住上半張臉就好。”


    這樣的話沒有遮住的半張臉也有部分帶著痕跡,林安想象了一下畫麵,搖頭道:“殿下不用顧及我。”


    他一再拒絕,奚寧隻好不說了,悶頭喝完碗中的湯。


    矮人回來夾菜,先前不知道和別人在聊什麽,嘴裏嘟囔著:“我以後再也不喝酒了……”


    他順口問了奚寧一句:“精靈殿下,那天在旅館隻有你沒喝酒吧?不對,小麵具也沒喝……”


    小麵具是什麽奇怪的稱呼?奚寧看了林安一眼,放下碗:“我也喝了,不過隻喝了一點點。”


    矮人抽著氣瞪大眼睛:“我聽見了什麽?一位森林精靈竟然喝了酒?你真的是森林精靈嗎?”


    他音量不小,旁邊桌有人好奇地打量過來,奚寧尷尬地摸摸鼻尖:“我一開始不知道,以為是果汁一類的東西。”


    那果酒的味道的確像果汁,矮人像發現了一件奇妙的事,坐到奚寧身邊不停追問他。


    “你喝了酒之後有什麽感覺?會胡言亂語嗎?”


    “當然不會,”奚寧強調,“我隻喝了一杯,很小的杯子。”


    矮人“哦”了一聲:“那你應該還挺清醒,我那天醒來,都忘了是怎麽回房間的。”


    奚寧淺淺笑著,點頭道:“對呀,我隻是頭有點暈而已,也沒有忘事。”


    林安默默聽著兩人的對話,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矮人說完又端著碗去了別桌,奚寧喝完了湯起身往車廂走,正午的陽光最盛,曬在身上暖洋洋地十分舒適。


    奚寧現在不想進車廂,找了一處空地想曬曬太陽,林安給他搬來了一張椅子。


    這個時間和天氣最適合睡午覺,隻可惜椅子太硬,奚寧撐著頭困意來襲,心想要是林安能抱著他就好了。


    他幾乎快要睡著時,感覺麵前的陽光被人遮住,睜眼一看發現是林安擋在了他的身前。


    見奚寧沒睡著,林安低聲解釋道:“殿下,有陌生人過來。”


    奚寧悄悄偏頭看了一眼,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子。


    他們的車隊停在一座城外的郊區,朝他們走來的小孩子穿著樸素的衣物,手裏提著一個編製的小籃子,裏麵裝了不少鮮花,一邊走一邊再和路過的人說話。


    奚寧這時候沒穿鬥篷,樣貌不便被陌生人發現,他幹脆起身躲到了一棵樹後,等那個小孩子走近了,才聽見他是在賣籃子裏的花,看籃子裏並沒賣出去多少。


    他估計已經出來一上午了,籃子裏放的花雖然都噴了點水,然而今天太陽也大,大部分花已經蔫巴巴的,花瓣軟綿綿的,歪著莖杆倒在籃子裏。


    這樣豈不是更加賣不出去了,果然小孩一連問了好幾個人,傭兵團裏有些起了點興趣的,想買來別在衣襟看著好看,一看花都成這樣了,連忙擺手:“算了算了。”


    奚寧看在眼裏,從儲物戒中翻找出幾枚金幣,扯了扯林安的袖子:“你去把他的花都買下來吧。”


    林安沒有接奚寧手裏的金幣,而是自己從身上拿了一些普通的貨幣:“花不貴,先用這些就好。”


    小孩還沒走遠,林安上前攔住了他,要求買下他籃子裏所有的花。


    林安臉上戴著漆黑的麵具,小孩一開始被嚇了一跳,聽清他的話後非常驚喜,連連鞠躬道謝,直接將籃子一並給了林安。


    小孩猜到了林安這樣做的原因,由衷感謝道:“先生,您真是個好人。”


    林安嘲諷地牽動著唇角,提著花籃回到樹後交給奚寧。


    小孩已經折返離開了,奚寧抱著花籃重新坐下,摸了摸萎靡的花瓣。


    他身上有生命之火,應當也能讓這些花恢複生機,奚寧憑著感覺調動體內的靈氣,淡綠色柔光從他指尖散出,慢慢融入籃子裏的鮮花。


    原本彎曲的莖杆恢複挺直,花瓣重新變得豔麗飽滿,完全不見剛才的模樣。


    奚寧第一次使用生命之火就這麽順利,他捧著花籃給林安看,興奮道:“你看,它們都活過來了。”


    林安勾唇笑了笑,意識到奚寧看不到他的臉,應了一聲:“嗯。”


    奚寧每一朵花都檢查了一下,確認都沒有異樣,順手拿給路過的一名侍衛:“把這些都分下去吧。”


    這麽多花他留著也沒用,侍衛接過花籃應道:“是,殿下。”


    林安從奚寧用出生命之火的時候,注意力就一直在恢複生機的鮮花身上,侍衛拿走花籃後,他盯著侍衛的背影看了半晌,轉過頭對重新開始打瞌睡的奚寧說道:“殿下,我去去就回。”


    奚寧並未多想,閉著眼應下,聽著他的腳步聲離去,沒過多久便回來了。


    休整過後,車隊重新出發,下午時奚寧坐在窗口望著外麵的景色,林安推門進來,手裏拿著一個不知道從哪弄來的小花盆,裏麵種著一朵水紅色的花。


    奚寧看著眼熟,問道:“這是……”


    “中午殿下救活的那些花,我去要了一朵,”林安撒起謊來麵不改色,語氣也不曾變化,“放在桌上可好?”


    他儲物袋裏還有一籃子,全都密閉封存了起來,奚寧在使用生命之火時,這些花也長出了新的根係,他挑了一朵最好看的,想要放在每天都能看見的地方。


    花盆是最簡單的土色陶瓷,樸素簡單卻也不難看,奚寧接過來擺在桌子中間,指尖碰了碰花瓣,整朵花似乎比剛才的狀態更好了一些。


    奚寧瞳色變深,笑道:“它很開心。”


    林安看著奚寧的手指一時晃神,當奚寧將手放在他臉上的時候,是否也能感受到他的情緒?


    奚寧很快收回了手,重新靠在窗邊。


    上次他們因為矮人身體不適,在旅館多耽擱了半天,繞路又費了不少時間,團長向費羅陛下提議,晚上也趕趕路,盡量早一點到達目的地。


    團長能保證安排好白天和夜裏的人手,隻不過像費羅和奚寧這樣晚上要休息的,就大概沒那麽舒服了。


    費羅和奚寧說了這事,奚寧沒什麽意見,畢竟救人要緊,早去早回對誰都好。


    於是車隊上下調整了作息,夜間也開始趕路,半夜隻停下休整兩個鍾頭。


    縱使馬車的舒適性再高,在路上行駛的時候,難免會有顛簸和動蕩,奚寧一開始還勉強能忍受。


    時間一長,奚寧便總是睡不好,白天想補覺也隻有吃過午飯後的那麽一會兒,其餘的時間在途中也無法安穩地入睡。


    他覺得估計有這副身體的影響,森林精靈本就從不外出,遠離樹林的時候更是比普通人的身體更弱一些,自身的靈氣給不了多大的幫助。


    而且他在晚上醒來時,車廂裏隻有他獨自一人,他又不好在晚上打掃林安,病症的影響不斷襲來,奚寧心情更差。


    半夜馬車的車輪滑過一個小土坑,車廂顛了一下,奚寧又一次醒了過來。


    他重新閉上眼,卻怎麽也睡不著了,偏偏又困得不行,煩躁和委屈一起湧上,奚寧隻能怪自己覺太輕,別人都能忍受的事,他卻受不了。


    奚寧翻來覆去好一陣子,忍不住坐起來,試著喊了一聲:“林安?”


    林安和兩個仆人輪流守夜,今晚輪到他,他就在外麵靠著門邊休息,聞言立刻睜開眼,推開車廂門走了進去。


    屋內沒有亮燈,奚寧坐在床邊,黑暗中看見熟悉的影子,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殿下?”林安半跪在奚寧身前,柔聲道:“怎麽了,睡不著?”


    他聽覺敏銳,知道最近奚寧每晚經常會醒,大概是因為他們晚上也開始趕路的原因。


    奚寧“嗯”了一聲,在床上側躺下,拉住林安的衣袖:“我是不是吵醒你了?你留在這裏陪我好不好 ……你困的話,就在這裏睡也可以……”


    就在這裏睡?這裏可隻有眼前的一張床,林安沉默著不答,奚寧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麽反應,隻當他是拒絕。


    奚寧慢慢鬆了手,小聲道:“對不起,你回去休息吧。”


    林安看向桌麵,因為近來奚寧心情不好,桌上的花狀態也不佳,他克製住想要摸一摸奚寧發絲的衝動,低聲道:“我不走,殿下安心休息。”


    “真的?”奚寧瞬間開心,重新抓住林安的手腕,拉近一點,“那你要不要……”


    他倒是想讓林安直接上床和他一起睡,估計林安一定不會同意。


    床前有一塊小毯子,林安就坐在上麵,另一隻手替奚寧蓋好被子:“睡吧,我不困。”


    有他在,奚寧的情緒被安撫了不少,他握緊溫熱的手,即使車廂還在微微晃動著,也感覺好受了很多。


    奚寧抱著林安的手臂沉沉睡去,林安就著這樣的姿勢坐了一整晚。


    第二天奚寧精神好了許多,到了晚上他還想讓林安陪著自己,臨睡前把他叫進車廂裏來。


    “你以後就在這裏睡好不好?”奚寧眼含期待,低聲說著:“你陪著我的時候,我會睡得好一些。”


    林安不太理解原因,但他很快應下:“好,我去準備一下。”


    奚寧還以為他會拒絕,沒想到林安這麽輕鬆就答應下來,他很快拿了一床較窄的床墊鋪在門邊,奚寧讓他鋪到自己床邊,離他更近一些。


    車廂裏的床鋪很矮,鋪在床邊幾乎像睡在奚寧身邊一樣,林安動作頓了頓,聽話地將床墊拉到奚寧附近。


    收拾好後,林安等著奚寧先睡,臉上的麵具還沒有摘,奚寧側躺下說道:“你把麵具摘了吧。”


    林安遲疑了一會兒,先去熄滅了桌上的燈,才取下麵具放在桌上。


    和奚寧相處久了,林安更加了解他的性格,一些小事不再需要問他,直接做了就行。


    車廂裏視線昏暗下來,林安走到地鋪和衣躺下,輕聲道:“殿下,睡吧。”


    奚寧感受著他的存在和氣息,聽話地閉上眼。


    他朝著林安的方向睡著,林安隻要偏過頭就能看見奚寧的臉,幾縷銀發垂在床邊。


    林安也側過身,在黑暗中看了奚寧許久,才緩緩睡去。


    半夜的時候,奚寧照例醒了,他分不清是因為馬車又在顛簸,還是他這幾天半夜連續的醒來已經形成了習慣。


    睜開眼時,他立刻看見了身邊的林安,對方呼吸平緩,似乎完全沒有收到夜裏趕路的影響。


    奚寧往床邊挪了一點,伸長了手去碰林安,熟睡中的林安突然輕微動了動,睜開了眼:“殿下?”


    他的聲音很輕,奚寧仍在剛醒來後的茫然中,不小心從床邊滾落,林安迅速上前接住他。


    奚寧摟著林安的腰間,大腦清醒了不少,但他不想放手,也不說話,手上抱得更緊了些,將臉埋在林安身前的衣物中。


    林安呼吸一滯,等了片刻不見奚寧有什麽動作,低頭輕聲又喊了一句:“殿下?”


    奚寧沒有回應,靠在他身前沒多久後呼吸已經重新變得平穩。


    離幽避森林還有一段路程,奚寧總是這樣睡不好也不是辦法,林安指尖散出一絲煙霧,緩緩飄進奚寧體內,懷中的奚寧睡得更沉,這下除非他收回自己的靈氣,奚寧這一晚都不會再醒來了。


    這也是他這麽幹脆就答應睡在車廂裏的原因,順理成章地靠近了,才能更加不引人注意地使用法術,有什麽別的情況他也好隨時應變。


    係統沒看見林安的動作,它本來在心疼奚寧,結果突然眼前一黑,它不僅看不到外界,也聯係不上奚寧了。


    它驚慌失措地查看是不是出了什麽bug,檢查完各項數據後,出現一條指令。


    [由於宿主受到本世界中的法術影響,係統暫時被屏蔽,無法連接。]


    本世界中的法術……沒想到這個世界中的法術影響這麽大,係統已經冷靜下來,剛才它沒發現什麽異常,這種情況下能對奚寧使用法術的,不就隻有林安嗎。


    它就知道林安沒那麽簡單,他對奚寧使用法術,又想幹什麽?


    係統上不了線,隻能希望林安和之前的幾個世界一樣,絕不會傷害奚寧。


    林安已經將奚寧重新放回了床鋪,坐在地上伸出手,用指尖虛虛描繪著奚寧的輪廓。


    他如願觸碰到了銀白的長發,一縷一縷纏繞在指間,湊近了嗅著草木的清香,再慢慢鬆手放下整理好。


    最後林安捧起奚寧的手,輕輕吻在他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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