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安靜下來,室外的雨聲便像陡然加大了音量速度,雨水洗刷著大地、植被,玻璃窗上砸下豆大的水滴,又疾又響,一灘水漬尚未成型便很快跟下一波融為一體,氤氳著滾滾滑落。


    窗外的一切景象都是模糊的,唯有眼前的景,眼前的人,清晰,溫熱,觸手可及。


    “我......”景傲想要說什麽,開了個口,又生硬地拐了彎,她擱下碗碟,手撐著桌麵問,“怎麽這麽突然?”


    “是有點吧。”夏初槿努力營造出輕鬆愜意的氛圍,她的唇角扯開淺淺弧度,“原本想瞞著家裏的,這麽大人了不好意思給家裏知道,結果不知道哪裏的小道消息,捅到我媽那裏去了,她們非要接我回去親自照看,你知道的,爸爸媽媽嘛,對子女都很誇張。”


    其實如果她真的心裏沒鬼,一個普通人,在這樣突然凝肅的氛圍被朋友“質問”,什麽反應都可能有,但唯獨不可能真的如此輕鬆自然,太詭異。


    可夏初槿心裏確實有鬼。


    她說到這,還故意吐了下舌頭,故作無奈,“唉,一回家估計又要長胖了,我還說今年冬天一定要管住嘴,絕對不能飆體重,春夏不努力,夏秋徒悲傷啊。”


    仿佛真的因為即將歸家,要被家裏一頓喂養,而心生感慨。


    可能因為她的解釋還算到位,景傲的臉色融解了點兒,瞧著她難得沒調侃,而是溫柔說,“長胖點兒好,小夏老師太瘦了,這大冬天寒風凜冽凶猛的,一想到你要離開我家,總擔心你會給風刮跑了。”


    “哪有。”夏初槿撇嘴,“明明景醫生更瘦,我才總擔心你被風刮跑呢。”


    她是真心抱怨。夏初槿自己身上還算有幾兩肉吧,比一般女生稍瘦點兒,屬於偏清瘦的類型。可景傲就真的,這幾個月隨著工作的加重,肉眼可見地已經不僅是清瘦,而是細瘦了。


    若再這麽下去,遲早得出現病態的麵相。


    “那你。”聽了這話景傲麵部表情柔和許多,也跟著扯了抹笑,隻是未及眼底,“什麽時候回來呢?”


    夏初槿愣了下,很快說道,“當然休完病假就回來啊,那房子我還租著呢,工作也得繼續。”她眨了下眼,像是好笑,“怎麽給景醫生問的好像我要就此搬離這座城市一樣。”


    除卻今天,夏初槿一周的病假還剩三天。


    景傲聽到這臉色才徹底冰雪消融,放鬆下來。


    她剛剛是在瞎緊張什麽?


    難道小夏老師在你這住了這麽幾天,你就真直接把人默認為自己女朋友了?


    要點兒臉吧。誰家女朋友不得下點力好好追一陣子,而小夏老師這樣的女人,更是值得真心去追。


    夏初槿不過被家裏接回家住個三天,短短三天而已。之後,她們還是鄰居,她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追人。如果夏初槿今天不提這茬,三天過去,人也還是要回自己的出租屋的。她原本不也這麽打算繼續追求的嗎?


    景傲彎著唇,像是在計算著什麽,片刻後才開口說道,“你是大後天晚上回來還是第二天直接去上班,當天晚上才回來呢?不過這兩個時間段我好像都能挪出空來,到時候我去接你。”


    這麽一句平淡的話,這一瞬間。


    夏初槿的心弦好像被輕輕撥動了一下,那種心扉微顫的感覺令她心酸,又更加害怕。


    這人智商高,心思卻也細膩體貼到了極致,隻要是她願意的,萬事總能想到別人前頭。


    如果誰能有這個幸運成為她的戀人,該會有幸福?


    隻怕一輩子都不用想事了。


    可夏初槿此刻特別希望景傲未來的戀人能夠也懂事一些,即使這人這樣能幹,也千萬不要太依賴景傲,不要叫她太費心辛苦。


    “我大後天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夏初槿此時卻隻能躲避,“那天學校開家長會,我有事情一定要跟一位家長麵談,所以會去學校一趟,不知道確切時間,反正等結束了之後就會回來了,所以景醫生不用管我啦。”


    “這樣。”景傲不疑有他,垂下眸可惜了句,“我大後天白天已經排得很滿了,確實擠不出時間。”


    “嗯,那就好好忙工作,在手術台上多救幾個病人才是最要緊的!”


    景傲點了下頭,報以歉意的一笑。


    按道理,她如果想成為人準女友,這種情況明明該全程陪同,等在車裏待夏初槿結束家長會再把人送回家的。


    她真是很不合格的追求者。


    這番談話耽擱了時間,景傲很快收拾了餐具清洗完畢之後便趕去了書房,合上門之前還跟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夏初槿又再次說了句睡覺要記得喊她,夏初槿也乖乖再次應了她。


    景傲安下心,這才一門心思投入了書籍資料。


    -


    人的身體是有記憶的,該哪個點入睡,困意就會按時席卷而來。


    就像此刻的夏初槿,已經打了十多個哈欠了,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堅持什麽,依然穩穩坐在沙發上,沒有絲毫要起身或者要喊景傲幫忙回床上睡覺的意思。


    客廳的掛鍾,時針從十點多漸漸轉到了十一點多。夏初槿已經從靠坐改成了半躺,閑閑拉著一張薄毯。


    她的哈欠也打得越發頻繁了,幾乎每分鍾都會打一個,一雙漆黑的亮眸此刻已經沒有了往日的清亮,半垂著,混沌迷糊,像是陷入了半睡眠狀態。


    但她仍然沒有任何動作。


    昨晚,她清醒記得自己是在沙發上睡過去的,可今早一睜眼便是在床上。原本她都沒反應過來,直到景傲離去上班了,她坐在這張沙發上才突然想起。


    那麽,昨晚自己是怎麽移動到床上去的呢?


    反正不可能是夢遊。


    夏初槿沒這習慣。


    當時針轉動到快十二點的位置時,那歪了無數次又強行正回來的小腦袋終於不受控製地再次徹底歪在了扶手邊,眼皮沉沉閉合。


    -


    今晚的景傲其實一開始是記得要注意時間的,她原本還想能速戰速決,這最後一晚說不定還能陪夏初槿看一會兒電視。


    這麽溫馨平淡的共處在她們這幾天的同居生活裏,景傲卻一直沒能做到。


    可現實常常會跟設想偏差頗大,當景傲一心投入到資料的查詢時,一篇追溯到另一篇,每一份都需要謹慎又謹慎,思索再思索,是否跟她們今日開會探討的那個病症對得上號。


    等她徹底結束工作,摘了眼鏡開始如往常按摩鼻梁舒緩解乏的時候,已經淩晨一點多。


    景傲細長的手指捏著捏著,沒幾下,她猛然睜開了雙眼,瞥向桌角那隻小小的實木小座鍾。


    “啪”地一聲輕響,景傲懊惱拍在自己額頭,繼而迅速拉開椅子疾步快走出去。


    很快的,她看見客廳裏如昨日一樣陷入沉睡的女人。


    她都無奈了。


    其實景傲很樂意這樣抱夏初槿,她認為這是一種占便宜,而且她還會覺得這種便宜占得較為心安理得。


    沒有任何懸念的,景傲又過去將人抱了起來,熟練地往臥房走去。


    隻是她沒有發現,這次懷裏靠著她的女人,在某個時刻,睫毛震顫得很厲害。


    而後,那隻小手又輕輕攥住了她的衣襟。


    其實,在夏初槿心裏裝著事的時候,即使不小心睡過去,也並不會睡得很熟,稍稍的一點兒動作便能叫她驚醒。


    -


    深夜,景傲入睡很快,但睡得並不沉,偶爾會被屋外的悶雷從睡眠裏揪出來那麽一小下,意識還未蘇醒便會很快再度睡過去。


    但今夜,她突然醒了。


    屋外雷鳴一聲接一聲,響在遙遠雲巔,並不至於驚人睡眠。


    所以,她發現她這次醒來的原因並不是雷鳴,而是她身邊的女人。那人不知何時越過了她們平日的“一人之距”,兩人幾乎挨在了一塊兒。


    這倒沒什麽,即使睡相規矩的人遇見睡眠環境不好的時候,也是會偶爾動一動身。


    但關鍵點在於,夏初槿在被子裏悄悄地攥住了她的一隻手。


    景傲想了下,這應該是沒有安全感的反射。


    她仔細在黑暗裏瞧了幾眼夏初槿,那人表情似乎很糾結,糾結到......景傲從沒見過這樣失了分寸感的夏初槿。


    就像一個背離全世界的孤單小女孩。


    她被攥住的那隻手無意識地動了下,女孩便跟著像是渾身一僵。


    窗外青紫色電光閃過,“轟隆隆”的雷鳴接踵而至。


    電光火石間,景傲將人飛速地攬入了懷裏。


    夏初槿閉著眼睛,額頭突然輕輕撞上了柔軟又有些硌人的肩窩,她一懵,聽見溫柔的話語落在耳邊,“不怕不怕,我在呢。”


    “你景姐姐在呢。”


    景傲一疊聲地輕哄著懷裏的女人,一顆心已經軟的不像樣。


    原來,夏初槿是怕打雷的嗎?


    她其實有些奇怪,昨晚的雷雨似乎更大,但夏初槿也沒見這樣啊。


    但很快,那絲微不足道的疑惑揮散,隨之而來是巨大的憐惜跟懊惱。


    她昨晚不該放夏初槿一人在家的,難怪人會睡在沙發上。是害怕啊。


    也有那麽一個瞬間,景傲也閃過害怕跟遲疑的念頭。


    她若真追上了夏初槿,她們的未來呢?


    會不會有無數個夜晚,因為她無法脫身的工作,讓她喜歡的這個女孩子獨自守在家中,孤零零的害怕,在沙發上瑟縮著度過一個又一個下雨天的夜晚?


    但無論如何,她此時很珍惜她,也很喜歡她,所以,景傲隻是將夏初槿抱得更緊了些,哄勸的語調更輕柔了些。


    而黑暗裏。


    夏初槿被迫窩在景傲懷裏,她的臉頰應該從出生到此刻,從來未有一刻這樣滾燙過吧?


    景姐姐......


    這人的性格致命吸引人,幽默的時候風趣,光彩照人。


    而溫柔的時候,也是深刻到了骨髓,叫人絲毫抵抗不了。


    夏初槿一動未動,沒有推開景傲,也沒有出口半分解釋,任由自己被禁錮在這片那人因“朋友”的好心而給予她的溫暖中,任由自己的體溫在無上限一般地飛速猛竄升溫。


    她甚至在不被景傲察覺到異常的情況下,悄悄地回抱住了景傲。


    其實,她今天一整晚都在緩慢地進行這件事,牽手,肌膚相觸,而後想要......一個擁抱。隻是,沒想到被景傲中途察覺了。


    那麽,這個送來的懷抱,她更是舍不得抗拒。


    夏初槿將自己深深埋在景傲的肩窩,嗅著那人最原始的體香,薄薄的衣料因擁抱的姿勢在她唇瓣頻繁摩擦而過,帶起幾乎灼燒到麻木的熱度。


    她緊閉雙眼,絕望不舍的淚水漫過臉頰,被景傲的柔軟的衣料吸融,她在心內虔誠懺悔。


    景傲,對不起你的友情關愛。


    爸爸媽媽,對不起,夏家的家訓,先輩們,對不起。


    讓我就這麽沒皮沒臉一次吧。


    在今夜電閃雷鳴,連月光星光都無法照耀到的黑暗裏,在無人知曉的時刻裏。


    唯一的一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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