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景傲是表示婉拒的。


    即使是朋友閨蜜,又不是小孩子了,還會沒事跑對方家裏去玩,出個遠點的門,需要兩家家長派個監護隨行,那個時候,跟家長熟識了正常自然。


    現在,她們兩個這麽大的人了,交個同性的朋友,有必要的事情見麵就算了,沒有的話,專門過家長那關就顯得多餘矯情了,又不是交的女朋友。


    然而,架不住小夏老師的盛情邀請。


    周一,小夏老師便在她送早餐的時候,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投桃報李給她還了個原木色的長筒保溫杯。


    猛一打眼看過去,還真像木頭做的。


    景傲拎到手裏看了看,細長的瓶身,上口收緊,銀白色金屬瓶蓋,她指腹摩挲過瓶身,有點涼,原來是塗漆的,不過也太逼真了,很精致。


    景傲見過這個牌子的瓶子,美國的水杯品牌,以前國內沒人關注,最近算是新晉網紅。


    “今天給你泡的安化黑茶,明天再給你換個口味。”夏初槿陪她站在門口,幹脆先翻出了紙袋裏的豆漿,咬著吸管說話。


    景傲抬眸,空著的那手便去阻了下夏初槿。


    豆漿杯跟吸管脫離,猝然濺出星點豆漿汁在夏初槿臉上。


    夏初槿慢慢抬頭,不可置信看著她,一臉“這人怎麽這樣,給她泡茶不領情還捉弄我?”


    鑒於兩人偶爾的互作模式,搶在景傲解釋之前,夏初槿反應過來,“景醫生,你這算乘人之危吧?”


    “什麽?”


    “趁我不注意,采取攻擊手段,我以為我們雖然不對付,但好歹是明麵上直來直去——”


    夏初槿胡言亂語未完,景傲抬手輕輕在她臉上抹過,劃去了那點膠質液體。


    “語文老師,趁人之危用在這太重了,那叫趁其不意。”


    這是第一次,景傲摸了她的臉,要說沒夾帶私心那就太假了,但眼下,確實隻是為了收拾誤傷的“爛攤子”。


    夏初槿耳根又開始燙了,她抿了下唇,沒理會對方的嘲諷,鬼使神差說了句,“嫩嗎,我昨晚敷過麵膜的。”


    像是解釋,又像是追問,“我看看效果怎麽樣,不好下次換別的。”


    景傲的手僵了下,指尖下的皮膚變得燙手一般,她迅速收了回來。


    “沒故意,空腹喝豆漿不好,我沒想到會弄你臉上。”


    夏初槿哦了聲,不知怎麽想的,像沒聽進去,管子插回去,湊近腦袋要喝,在景傲注視下,又訕訕放下了。


    景傲歎了口氣,“不用換麵膜。”


    夏初槿這才笑起來。


    那天,景傲拎著新水瓶到辦公室的時候,恰好有個同事在,張嘴就笑,“小景,怎麽帶了個手榴彈來?”


    “我樂意。”景傲心情高昂得像中了頭彩。


    那杯子確實漂亮,很多老同誌都以為是實木的,一個個湊上來觀賞,嘴上損得很,一口一個揶揄打趣,實際正是被吸引了注意,後來連主任都過來說了句,“小景啊,最近手術任務重壓力大,能理解,但也別因為不滿主任反社會啊,你說你帶個手榴彈上班,嚇唬誰呢?”


    景傲樂了,揚揚自從拿到手就沒離開過眼皮底下,基本擱辦公桌上的水瓶,“嚇唬您呐。”


    “沒大沒小。”主任手指隔空點了點她,“小年輕就得多搭點活。”


    後來,沒兩天送水瓶的正主來邀飯了。


    夏初槿拎著水果進休息室,什麽都沒看清,眼前一花,手裏的水果已經被一搶而空。


    “什麽情況?”她護著最後兩隻蘋果,往景傲那走,這才發現這人竟然難得趴在辦公桌上睡著了。


    “噓~”一個女醫生跟她比手勢,小聲說話,“這幾天太累了,有兩個醫生家裏有事請假,工作全壓我們幾個在職的身上了,幾乎住在手術室裏,得補補維生素,不然抗不住。”說著揚了揚手裏剛洗完還滴水珠的蘋果,“嘎嘣”一聲清脆的咬聲,“多謝小夏老師為我們送溫暖啦。”


    夏初槿點了下頭,表示理解,從別的醫生那搬了把椅子,挨在景傲那桌坐下了。


    接著便安靜劃手機,沒急著把人弄醒。


    她不沉迷手遊,手機裏也隻下了益智類的單機小遊戲,來來回回隨便玩著,時不時會瞥一眼旁邊的景傲。


    那人是偏著腦袋睡的,正朝著她的方向,墊了隻胳膊擠壓在側顏,零散垂落幾根咖啡色發絲,白皙的麵容平靜恬淡,因為化著淡妝看不出什麽疲憊,日光燈下,隻眼圈下淺淡的青色若隱若現。


    就這麽看著,夏初槿生出一種時間定格又悄然飛逝的錯覺。


    那張睡顏此時寧靜,桃花眼也斂去了鋒芒光彩,可她能看見與這女人那一幕幕往日相處的畫麵。


    勾著笑逗她,垂著眼走神想事情,猜測成真時的自得,偶爾溫柔注視她被她抓到時微妙的神情變幻......


    夏初槿唇畔的弧度淺卻持久,好一會兒,她才放下手機,被另一個東西吸引了注意力。


    “哎,小夏老師。”那位女醫生看她把玩那隻水杯,偷笑著小聲喊她,“就這杯子,景醫生寶貝的很,天天走哪帶哪,你猜猜怎麽回事!”


    夏初槿挑眉:?


    什麽怎麽回事,這杯子她送的,就是給景醫生日常喝茶的啊。


    每天早上她還早起了10分鍾專門泡茶呢,有點兒對不起那個“小懶蟲”的稱號了都。


    女醫生洋洋得意,指了指她手上那隻原木色的瓶子,嗓音壓的更低,卻抑製不住八卦跟興奮的趣味,“我們都猜,那是她對象送的。”


    捏在杯壁上的指尖略動了動,夏初槿臉上仍舊是溫淡的笑意,她還沒說話,女醫生接著跟她分享她“閨蜜”的小八卦。


    “準確率高達70%!”女醫生像是認真計算得出的數字,眼神還瞪了瞪,煞有介事。


    70%?


    夏初槿想笑,誤會大發了。


    她們醫生當年高考線不是很高的嗎?那麽聰明的腦袋瓜,不該說應用到實際事件,計算偏離度這麽大。


    可70%又好像不是那麽高,人家說一件事情可能性大,一般不都是篤定的100%跟極高概率表述的80%嗎?


    這個70%有那麽點兒耐人尋味。


    夏初槿跟這個醫生也算半熟了,憋著笑問,“怎麽說?就因為她天天用這個杯子?人當然得天天喝水啊。”


    “嘖嘖,不一樣。”女醫生撇嘴,跟她分析,“你曉得嗎,就那杯子我們調侃她,她竟然笑著搭腔了,很反常,而且也不單這一件事,最近景醫生特別好說話,很多玩笑我們都能開她身上去,那按以前,不可能的,她永遠都是開人家玩笑,讓人招架不住的主,什麽時候能落那個下風,還落得那麽心甘情願。”


    女醫生最後一拍板,沒跑了,“事出反常必有蹊蹺,景醫生絕對有情況!”


    這麽一分析,夏初槿自然對杯子的事還是當鬼扯,但其他的事......


    既然是同事朝夕相處了好幾年,那麽,對於一個人性子脾氣的變化應該還是靠譜的,景傲變得好說話?她反正感覺不出來,但同事這麽說了,還說憑此推斷出景傲身邊可能有對象了。


    夏初槿眯了下眼睛,說不清自己心裏現在是個什麽感覺,挺......沒著落的。


    她聽完這通不知幾分真假的八卦,正準備替景傲澄清杯子其實是她送的,奈何剛剛張嘴,那女醫生倏地站了起來。


    她手裏還拿著手機,利落地一鎖屏,丟進口袋,反手扯過衣架上的白大褂,邊往身上套邊往外走,嘴裏跟夏初槿說著話,“哎,我們主任找我了,不跟你聊了,小夏老師你自己坐會兒啊。”


    於是,夏初槿隻來得及跟她揮了個手。


    還真是夠忙,女醫生消失在門口後,夏初槿想著最近她們這麽累的話,要不以後別再拉景傲出去吃飯散步了?


    她可以給人打包送過來,節省點時間讓景傲多休息會兒。


    正想著,一扭頭,猝不及防猛地撞進了一雙澄澈的桃花眼裏。


    心跳霎時漏了兩拍,有種小時候不小心做錯事,被爸媽發現的那種緊張感。


    “景醫生,你什麽時候醒的啊?”


    依舊保持著趴在桌上的姿勢的景傲眼睛眯了眯,跟她對視著,好一會兒才道,“你們說杯子的時候。”


    嗓音又懶又啞,像是睡了很長一覺。


    那不就是剛開始說話,她就醒了,所以全程都聽見了?


    包括可能有對象了那句。


    景傲淺慢均勻的呼吸著,沒急著起來,沒戴眼鏡的桃花眼眨著,眼角微微泛紅,還在醒神。


    她其實沒睡多久,掃了眼掛在牆壁的時鍾,從她趴下到現在不過40分鍾,中間那倆還說了大約十分鍾的話,可她就是久久沒法從夢境裏脫離出來。


    大約真是太疲憊了,她連著轉了十幾個小時,就記得剛剛從一台手術上下來,主任就推著她進了另一台,也不知道哪那麽湊巧,就給她趕上,到了後來,其中有一次搬病人,全麻的170斤的病患,4個人一起上,她拖著病人的身體,有一瞬間差點兒脫力,還好同事都很可靠。


    夢裏倒是寧靜祥和,她好像做了很長的夢。


    最開始那個不是個好夢,夢裏又回到了八歲那一年,當時她跟父母吵了很大的一架,結果還是沒能救回人,眼睜睜看著最親近的人就那樣躺在病床上永久地閉上了眼睛。


    她很難過很難過,但情緒已經沒有十幾年前那麽洶湧了。可能是因為這次的夢境她處於上帝視角,隻是在空中俯瞰著那個女孩忙忙碌碌奔波著,最終無濟於事,也可能是事情已經過去太久太久,再次記起,給人的疼痛隻是鈍鈍的,不那麽直麵,不那麽急切了。


    再後來,就夢到了身邊這個人,很奇怪,這個夢明明是後麵做的,反而卻一點兒主要情節都想不起來了,斷斷續續的片段。


    隻記得夢裏麵的小夏老師總是彎著眼睛,笑吟吟看著她。


    隻看著她一個人。


    從黑發黑眸,會跟她說“我臉摸起來嫩不嫩?”一直到白發蒼蒼,蹣跚著步伐,散步不像年輕時那麽有耐力了,沒勁了便依偎在她懷裏,腦袋擱在她的肩上,軟著嗓子跟她撒嬌,“抱抱你的小懶蟲。”如同前幾天那個鬆鬆的擁抱。


    景傲淺琥珀色的眸子就那麽落在夏初槿的臉上,安安靜靜,不言不語。


    她醒來後看見的這個夏初槿,跟夢境中的眉眼一般溫婉。


    然後,她聽見這個夏初槿跟她說,“周末跟我回家好不好?”


    像是小討好,黑發黑眸的女孩配合她的姿勢,也彎了點身子,趴下來,平視她的眼睛,讓她不用那麽費力的仰視。


    乖乖的,很溫順。


    這是這周來女孩第五次跟她提這件事了,但此時的景傲並沒有想起具體的緣由,究竟是回哪個家。


    於是,景傲又張了張口,依舊啞著嗓子,回了聲兒“好。”


    她看見女孩的眼睛又彎成了月牙,她的心軟了一片,便也跟著笑,接著女孩眨眨眼起了身,摸過手機開了什麽界麵作勢要打字,還抽空看了她一眼問道,“那景醫生喜歡吃什麽菜或者忌口?我媽說讓我們提前點菜。”


    “......”


    “???”


    景傲的笑卡在了臉上,她不用醒神了,徹底清醒了。


    十幾個小時連軸轉算什麽,她覺得她下次三十幾個小時連軸轉應該也不會再睡到懵圈了。


    “景醫生?”不知夏初槿眼中她的臉色是不是一下子不是太好,那眼神中的關切跟她夢境中的某個畫麵重疊了。


    景傲愣了一下,可能是一秒,也可能過了十幾秒,她恍惚了。


    “沒事。”她搖搖頭,直起身子說。


    接著景傲歎了口氣,又伸了個懶腰才在夏初槿期待的目光中笑了笑,接過女孩給她洗幹淨的蘋果,輕柔著已經並不啞的溫雅嗓音著跟她說話,字句清晰,“我沒有忌口。”


    “哢嚓”一聲脆響,蘋果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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