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澤君跑了。


    落荒而逃。


    無他,隻因為太尷尬了,也太丟人了。


    他扮成小姑娘去騙人這件事已經很尷尬了,更尷尬的是溫如嵐不知道什麽時候,早就看穿了,卻還一直陪著他演戲。


    直到片刻前,他剖白自己的內心,對著夢澤君表白,夢澤君才意識到這一點。


    他的大腦委實懵了好一陣,他是真沒意識到自己暴露了,畢竟他為了扮女性,已經那麽努力了,勤勤懇懇的對著鏡子練習,怎麽會就這麽暴露了呢?


    然而努力不一定就會成功,溫如嵐確實老早就看穿了他。在他怔愣的時候,溫如嵐還用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是女子的身形,手腕自然也是女子那樣的纖細,可以輕鬆的用手指合握住。並且,她的身高還比溫如嵐矮了一些。


    隻矮了一點點,不到需要說話時仰頭看人的地步,這身高差異平日裏沒什麽感覺,但是在溫如嵐抓著他的手腕,驟然貼近他的時候,那股高位的壓迫感就體現出來了。


    他被溫如嵐抵在涼亭的廊柱上,瘦弱的女子身形被對方圈在雙臂之間,像是無法逃脫的牢籠。


    正常的女子是無法逃脫的,畢竟女性的力量小於男性,這是生理上注定的差異,不過他不是正常的女子,不對,他根本不是女子。


    在被溫如嵐圈在雙臂之間的時候,他怔愣的大腦突然閃過一絲危機意識,他並未完全恢複理智,而僅僅是那股逃脫牢籠束縛的本能推使著他做出下一步行動。


    也因此,這個行動讓他事後每每想起,都要唉聲歎氣一番,他怎麽就選了這麽個下下策!


    他變回了自己的本相,形式一下逆轉。


    他比溫如嵐要高,也比跟溫如嵐更健壯,溫如嵐之前可以將女相的他圈在懷裏,當他變回男人時,就無法繼續了。


    握緊他手腕的手被他反製住,溫如嵐也不能再將他抵在廊柱上,反倒是像依偎在他懷裏。


    他並不像溫如嵐圈著他那樣回圈住對方,而是在反製住對方之後,一刻不停,掉頭就走。


    廢話,他女裝騙人的事被當場揭穿,他哪裏還有臉再待下去。


    可以說,那一刻,他腦中隻有一個字在來回滾動——跑!


    他跑的很快,也很遠,一瞬之後,他就已經離開了夢澤,到了不知名的夢域裏。


    直到此刻,夢澤君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好像一不小心跑出夢澤了。明明決定好要待在夢澤裏直到傷勢完全恢複的,結果腦子一懵,就跑出來了。


    不行,他得趕緊回去。他腳步剛剛往回邁了一步,就又縮了回來。


    回去又見到溫如嵐怎麽辦?


    他本來就很不想見到溫如嵐了,在發生了這樣的事後,是愈發不想了。


    但是他在外邊瞎逛,又中了夢魘的圈套怎麽辦?


    夢澤君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他左右權衡,最終決定...中圈套就中圈套吧,他真的豁不下臉回去見溫如嵐。


    哪怕再跟夢魘大戰一回,身負重傷,他也不想回去。


    他平生沒有這樣害怕過見一個人,害怕到連家都不敢回了。但是溫如嵐做到了,就像溫如嵐總是能一次次給他出其不意的經曆一樣。


    他此生大概都沒法忘記這個人類了,沙灘上留不住任何東西,但是足夠堅持,足夠用力的話,不息的潮水也將在對方的堅定麵前敗退。


    隻是眼下的夢澤君還未意識到溫如嵐與旁人的不同,他隻想著跑,跑到溫如嵐放棄,或者壽命走到盡頭,他再回去。


    他又開始在夢中遊曆了,漫無目的的走,走到哪是哪,停不停留全看對方的夢境好不好玩。


    他玩的並不怎麽盡興,因為他時不時就要偷偷回夢澤一趟,隻站在偏遠的外圍,通過他的那三千侍女觀察一下溫如嵐放棄了沒有。


    沒放棄,他就繼續走。就這樣,他躲躲藏藏了一年。


    他運氣不錯,倒也沒遇上夢魘的襲擊。但同時,他運氣也不大好,因為溫如嵐至今沒放棄,仍然在夢澤裏等他。


    夢澤君一想起這件事就鬧心,他強逼著自己不去想,抱著放鬆玩樂的心態,又走入了一個陌生的夢境。


    剛進來,他就被綻放在夏夜中的煙火驚豔到了。現實世界中的煙花並不少見,每逢節假日就要舉行煙火慶典來慶祝節日。


    但是夢境裏的煙花就很少見了,人類的夢反應的大多都是他們心底在意珍視的東西,可能是人,也可能是物,而不是這樣的一場盛大的煙花晚會。


    夢域那麽大,夢澤君見到這樣壯美的煙火的次數也很少,他上回見,好像還是在十八年前,他前腳剛看完煙花,後腳就遇到了......


    糟糕,又想起那個名字了。夢澤君趕緊催眠自己,讓自己趕快忘掉。他的自我暗示還是有點用的,他將那個名字暫時拋在腦後了,他得以繼續在這個夢中遊玩。


    他在煙花晚會上玩了好一會兒,煙花看夠了,正想離去尋找下一個夢境,卻在往夢境的出口處走時,意外發現...這個夢境裏並不隻有煙花。


    他看到了雪山,巍峨高聳的雪山。片刻前還是絢爛的夏夜煙花,他不過多走了幾步路,就從仲夏夜走到了雪山腳下。


    這委實是很離奇的一幕,一個夢境裏怎麽會存在著兩種完全不同的景象呢?


    但是它確實存在了,而且兩者很好的拚湊在一起,並沒有強烈的不恰感。


    夢澤君新奇的看著這座雪山,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夢。他對這個夢有了更多的興趣,他不再想要離開,而是繼續往前走,雪山之後,他又看到了雲霧繚繞的雲間,雲朵在其上有著各種奇異的造型,可愛又軟綿。


    這是第三處全然不同的景象,跟前兩者一樣,很好的交融組合在一起。這個夢就像是一座遊樂園,不同的景象是樂園中不同的主題,海納百川,包容萬象。


    除了煙花、雪山和雲朵,他還看到了極地的冰川,冰川之上,是閃爍變幻的仿佛仙女的緞帶的極光。亦或是海洋深處,湛藍的海麵上躍出的巨鯨,時值傍晚,巨鯨躍出的水珠折射著天上的霞光,滿天的燦爛。


    這每一幕都是會讓夢澤君感興趣,會讓他停留的景象,像是恰逢知己,這個夢的主人夢境的每一部分都很對他的口味。


    如果是平常,他一定要找到這個夢的主人,跟他好好喝酒暢談一番,但他此刻...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因為太巧了,什麽人能跟他的喜好這樣重合呢?而且細細看來,他總覺得,這個夢中的各種景象,他都有些似曾相似,仿佛他曾經看過玩過一樣。


    而且他越是往下走,他的這種感覺就越深一點。


    這個夢的龐大程度以及超越了一般的界限,普通人無法支撐這樣龐大的夢境,夢的主人一定有掌控夢境的能力,才得以創造這樣的夢。


    掌控夢境的能力本來就很少見了,而恰恰好跟他喜好相同,這已經不是巧合能解釋的了。


    夢澤君心裏隱隱有了種預感,他預感這個夢大概是故意布置過用來誘捕他的的陷阱,就等著他踩進去。


    現在他踩進去了,不過他及時意識到了不對,他可以立刻抽身回頭,但是...內心對這個夢境的興趣和好奇,讓他冒險的繼續往前走。


    在穿越過許多不同的景象後,他最終來到了夢的終點,是一種平平無奇的獨棟別墅。


    別墅周圍有著占地不小的花園,花園裏百花盛開,各色的花朵舒展著枝葉,嬌豔欲滴。


    夢澤君愣住了,令他愣住的不是這片花園,而是在花園中,正在澆花除草的人。


    這個人他躲了整整一年,未曾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景下相遇。


    溫如嵐將手頭的工作做完,隨後才將水壺放下,站在花海中,抬頭看著不遠處的男人。


    “這是......”夢澤君不敢置信的喃喃道。


    這是溫如嵐的夢無疑,溫如嵐沒有在不同夢境中穿梭的能力,他掌控夢境的能力隻針對自己的夢,所以他出現在此,就證明這是他自己的夢。


    這是夢澤君萬萬沒想到的答案,他猜到這個夢是故意布置過的,就為了吸引他,但是他懷疑的對象是夢魘之類的魔物,而不是溫如嵐。


    畢竟溫如嵐的夢...無論是在十八年前,亦或是八年前,都是那樣陰沉的灰色,而且在八年前,他最後一次到溫如嵐的夢裏時,那個噩夢被他完全擊碎了,想要將夢重建,並且重建成現在這樣的程度,絕不是短時間能完成的。


    除了需要消耗相當長的時間,還需要相當大的耐心,當夢境完全反應本心時不需要耗什麽功夫,但是想讓夢反映出非本心的內容時,就需要一點點去建造設計了。


    像是從零開始搭一座房子,地基,管道,家具,裝修,都得由自己一點點來設計,而且沒法找人幫忙,畢竟他是夢唯一的主人。


    尋常人不會有這樣的耐心,夢澤君的耐心已經算不錯的了,但他在夢澤裏給自己搭了一座宮殿,就已經累的夠嗆,因為這太耗心神了。


    所以夢澤裏除了那座宮殿外什麽都沒有,他實在是懶得再去搭別的東西了。


    而搭建眼前這樣一個複雜的夢,他自問自己做不到,但是溫如嵐做到了。


    夢澤君不知道溫如嵐搭了多久,但大概不會比對方尋找夢澤的時間要短。而且溫如嵐搭的每一處景象,似乎都是......


    “這是你教我的夢。”花海之中,溫如嵐輕輕的回答。


    他的手指撫上一朵將放未放的花蕾,花蕾便在他手下綻放,一如十八年前,夢澤君教他做的那樣。


    這個夢也一如十八年前,夢澤君帶著他走過玩過的那些夢,他將其一一珍藏,並且用著對方教導的關於夢境力量的控製,將其一一還原。


    夢澤君被震住了,被這個夢所震住,也被溫如嵐的話所震住。


    像是打破一層層在心髒周圍豎立的堅固牆壁,在不懈的努力之後,那些震動,終於有一絲突破重重防禦,震顫到了他的心房。


    身心的震動中,他手腕上突然傳來輕柔的觸感,他低頭看去,是花海中突然開始生長的花藤,攀上了他的手腕。


    花藤糾纏著他,像是不想讓他離開,隻讓他停留在此。


    這一幕跟八年前很像,那些粗壯帶毒的藤蔓也這樣捆縛著他的手腳,讓噩夢成為他的牢籠。


    依然是同樣一個人的夢,也依然是牢籠,可又有些不同,比如藤蔓的力道死緊,他掙脫不得。花藤的力道卻很輕很柔,他稍稍甩手,就可以將其掙開。


    又比如那時的他攢著勁想要掙脫,而現在他明明可以,卻......


    沒有掙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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