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匪夷所思的事,如果他不是親眼去看過,並且確信不會有什麽魔物可以欺騙過他的眼睛,他一定不肯相信,溫如嵐會找過來。


    天界有連通三千世界的通道,分布在四極之海的海域盡頭,這四條通道每一條都危險重重,極地惡劣的環境是天然的屏障,像是高溫的火山,萬丈深的海溝,等等等等,每一樣都不是人類之身可以隨意跨越的。


    溫如嵐不是個一般的人類,但是他的特殊體現在夢境,在現實之中,他確實也就是□□凡胎,他不該有跨越這些通道的力量。


    但他確實也來到了夢澤,事實正擺在眼前,夢澤君隻能想到一個解釋,他運氣好。


    凡事總有例外,天界跟三千世界連接的通道明麵上隻有那四極之海的海域盡頭,但是,就像夢域一樣,天界也有防禦薄弱的地方,那些薄弱點可能會出現空間裂縫,進而讓其他世界的生物誤入。


    溫如嵐大抵就是走的這一條路,不過...將其單純的歸類為運氣好,也不太恰當。


    空間裂縫沒有那麽好出現,這本來就是極其特殊的一種意外情況,一個無心前往天界的人意外穿過裂縫,這算是運氣好,但是一個想要前往天界的人碰巧遇到裂縫,這種可能性就很低了,低到約等於零。


    溫如嵐一定不是碰巧遇到,他一定是找尋了相當長的時間,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才終於被好運青睞了一次。


    算起來,距離他們上次分別,已經過去整整七年。


    七年的時間,夢澤君心念一動,就從那個噩夢回到了夢澤之中,但是這一瞬的距離,溫如嵐走了七年。


    凡人能有幾個七年,少有人會將七年的光陰浪費在尋找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上,而且還是十八歲到二十五歲,這樣的正值青春年少,正該大展拳腳,去體驗,去經曆世間事的年紀。


    更甚至,他在做出這個決定前,都不知道這趟尋找的旅程到底有多遠,他確實運氣很好,隻花了七年就找到了夢澤,可在他邁出這一步前,下的是卻要找上一輩子的決心。


    夢澤君的一輩子很長,溫如嵐的一輩子卻很短。夢澤君剛剛沒細看,隻是辨認出了溫如嵐那張臉,他就飛快的了跑回來,但是現在回想起來,溫如嵐似乎比七年前見到的又變了許多。


    除了眼角眉梢的青澀徹底褪去,多了抹成熟的韻味,更重要的變化是,他似乎比七年前所見的,狼狽了許多。


    身上添了很多的傷痕,有結痂的,也有剛結了一半的,像是一條條醜陋的蜈蚣,趴伏在他本來潔白無瑕的身體上。


    這一路除了耗時良久,其中必然也不是一帆風順的,溫如嵐大抵遇到過很多次危險,一次次與死神擦肩,最終才像是中了大獎一樣的,活著到達了夢澤。


    但這對他是中大獎,對夢澤君而言,就是大麻煩上門了。


    若是這個凡人是因為什麽別的事來的都好說,他的這份執著,神也得刮目相看,幫忙達成所願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他的執著偏偏是......


    夢澤君又想到了噩夢裏的那一幕,他被藤蔓捆縛懸吊著站在刑場上,而溫如嵐站在他麵前,嘴角噙著如魔物一般的笑意,眼底翻動著瘋狂又偏執的欲望。


    不行,他絕對不能見他!


    他不可能同意溫如嵐的妄念,他也不可能做出什麽回應,之前他就不該說那句話,他沒想到溫如嵐對自己執著至此。那時他因為一時的心軟而沒有徹底拒絕對方,但是這回,他絕不會再心軟了!


    夢澤君打定了主意,雖然這樣做的話,他似乎是在違背諾言......


    神不能違背諾言,他們的諾言是由天道見證的,是拚盡性命也要去達成的。但是吧,他當時說的那句話是“如果你找得到的話”,這句話可以理解成“如果你找得到夢澤的話”,但是也可以理解成“如果你找得到夢澤的入口的話”。


    溫如嵐已經找到夢澤了,但是入口,他找不到,他也永遠不可能找到。


    而且夢澤君也僅僅是同意溫如嵐來找自己,他可沒說會見對方。這句話的漏洞很多,所以理論上,他也就不算違背諾言。


    不過理論是理論,現實是現實,實際上,他還是有一點心虛的......若不是他那句話,溫如嵐也不會拋下一切,九死一生的來見他。


    天道那一關他過得去,他自己這一關,他...逼著自己過得去!


    反正他是不能見溫如嵐的,說什麽都不能。


    他剛剛去看了溫如嵐一眼也沒有露麵,溫如嵐並不知道他跟尋找了七年的人那樣接近。就讓溫如嵐再在夢澤外徘徊吧,再徘徊個十天半月,或者更久一點,三年五載,他總有放棄的時候。


    人類的生命長度,注定這場持久戰的贏家,一定是夢澤君。


    夢澤君自覺穩操勝券,可他沒料想到,他不光輸了,還輸的那麽快。


    在他下了決心之後的第十天,發生了一件事。溫如嵐一路的好運氣終於到了頭,他遇到狼了。


    還不是單個的狼,是成群的狼。天界的靈氣富饒,在這裏生活的人類,體魄都會比凡間的強壯點,動物同樣。


    這些狼光是四腳站著,就有大半個人高,數十隻一起圍攻一個人類,人類不要說有勝算,他怕是連骨頭都得被餓狼們嚼碎了吞下去。


    溫如嵐試著點燃火把,又試著拿出隨身帶的折疊甩棍,敲擊出巨大的聲響,想要嚇退狼群,可這些狼極其狡猾,認準了他人單力孤,並不因那些火光和聲響嚇退。


    溫如嵐見此,心沉了下來,他討厭狗,他同樣討厭跟狗很像的狼,年幼時他差點被那隻父親養的黑背狼狗咬死,他僥幸活了下來,卻不想,數十年後,他還是要葬身狼腹。


    他預感到了他這回怕是難逃一劫,但是...他同時也憋著一股狠勁,他就算要死,也一定要打死那隻帶隊攻擊他的頭狼!


    他握緊手裏的折疊甩棍,正準備跟慢慢接近圍剿自己的狼群拚死一搏,可突然的,他身後那片白霧無緣無故的散開了。


    這白霧是迷障一樣的東西,進入白霧中會喪失方向感,走上許久,最後發現自己依然是在白霧之外。他尋找了快一個月,卻始終不得進入白霧的方法,可此刻霧氣突然散去,夢澤真正的樣子終於在他眼前顯露。


    顯露的並不多,霧也隻散了很小的一部分,恰恰好是個可以容納單人進入的入口。


    這是...溫如嵐神色一喜,是那個人!一定是那個人!


    那個人當然是夢澤君,夢澤君坐在宮殿裏歎了口氣,明明決定好了絕對不見溫如嵐的,但是發覺對方可能會死在狼嘴下的時候,他終究還是狠不下這份心不聞不問。


    他等著溫如嵐跑入白霧之中,又將夢澤的入口再次關上,狼群不敢追擊,因為動物敏感的本能告訴它們,白霧裏的東西很強大,不是它們可以招惹的。它們隻能夾著尾巴退去,放棄這本已到了嘴邊的食物。


    而溫如嵐在進入夢澤之後,見到了一片蒼茫又廣闊的天地,夢澤這片白霧覆蓋了很大一片區域,整片西北大澤都被囊括其中,但夢澤內裏,卻比它在外界覆蓋的區域還要大上好幾百倍。


    而這片廣闊無垠的空間裏,漂浮著三千重夢域,每一重夢域都對應一個真實的世界,它們內裏同樣廣闊無垠,但在夢澤中表現出來,卻隻有直徑一米多的球狀大小。在這小小的圓球外俯瞰,可以看到夢域裏縮小了無數倍的景象,這景物還是不斷變幻著的,因為世界也在變幻著,就像是在宇宙裏俯瞰地球那樣。


    這些圓球有大有小,因為世界也有大有小。溫如嵐一邊在夢澤中行走,一邊看著這些漂浮在其中的圓球。他感覺很新奇,這些不同的圓球像是不同的星球,他仿佛正身處一個縮小了無數倍的宇宙,又或者,是他變成了巨人,在宇宙裏行走。


    這是十分夢幻的景象,一般人有幸見到這樣的奇景,總該流連忘返一番。但是溫如嵐卻很快將自己的視線從這些外物上抽離,他的目標堅定又執著,他來到夢澤隻有一個目的,再次見到那個人。


    他在夢澤中行走,走了不知道有多久,終於,他在這片廣闊的空間裏,看到了夢域之外的東西,是一座宮殿。


    就是這裏了。幾乎是一種直覺,溫如嵐覺得就是這裏了。漫長的旅程終於臨近終點 ,他終於可以再次見到那個人,溫如嵐是欣喜的,是激動的。


    他迫不及待的跑了過去,不顧自己那作痛的傷勢,不顧自己那滿身的狼狽。可真正到了這座宮殿,他卻並沒有見到想見的人。


    夢澤君並不在這裏。不過宮殿也不是空的,裏麵還挺熱鬧,溫如嵐看到了許許多多的侍女,個個都是人間絕色。


    他數不清數目,隻感覺很多很多。


    這座宮殿裏的侍女足有三千之數,不過那是以前,在今天,溫如嵐到來,夢澤君不在的這一天,變成了三千零一個。


    每一名侍女都麵帶標準又完美的微笑,對著遠道而來的客人行禮。至於那多出來的一個侍女... 也正努力的混入其中,盡力露出同樣標準的微笑。


    雖然其實並不太標準,但此刻看著侍女們正茫然的溫如嵐,暫時也沒有發覺侍女中有一個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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