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如嵐看花了眼,不是因為這繁華大殿中數目眾多的美貌侍女,而是因為這些侍女雖然長著不同的樣貌,但臉上的表情卻太過標準統一,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半點不像真人。


    可即便知道這些大概都不是真正的活人,溫如嵐在這大殿中也找不到其他人了,他隻能向這些侍女們詢問:“請問夢澤君在這裏嗎?”


    “君上出門了,請客人改日再來。”侍女麵帶微笑,溫和又有禮的送客。


    可溫如嵐不肯走,他好不容易來到這裏,自然不會輕易罷休,他一個個問過去,得到的是同樣的微笑,和同樣的回答。


    他依然不信邪,有一種要把這殿中所有侍女都問一遍的架勢,躲在不起眼的角落的某個侍女見狀有些慌了,她沉吟片刻,終於,溫如嵐問下一個侍女時,得到了不一樣的回答。


    “君上出門了,客人可以改日再來,也可以在殿中先行住下,等待君上回來。”


    溫如嵐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後者,同時,他繼續追問道:“那他什麽時候會回來?”


    “幾十年,或者幾百年,君上在外邊玩累了就回來了。”侍女輕描淡寫的說著這幾乎是溫如嵐一輩子的長度的數字。


    溫如嵐心裏一緊,如果夢澤君真的過上幾十上百年再回來,那他大抵已經成了一具枯骨了。他不可能等那麽久,他要想別的辦法。


    “他去了哪裏?”溫如嵐又問。


    “不知道,君上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別人不會知道。”侍女答道。


    溫如嵐好不容易找到了夢澤的喜悅被這句話全數澆滅了,他知道這侍女說的沒錯,夢澤君就是那樣一個喜歡在夢域裏到處遊曆的人,他自己大概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個目的地在哪,完全是隨心所欲的在玩。


    也就是說,溫如嵐完全沒有辦法主動去尋找對方,他隻能在夢澤裏被動的等待,運氣好一點,他或許在臨死之前,能夠見上對方一眼,運氣不好,那七年前那一麵,便是永別。


    溫如嵐的神色黯淡了下來,他走了那麽久的路,經曆那麽多次生與死,終於走到終點,到頭來,卻發現,這條路的終點遠的他根本看不見。


    他沒有再問什麽,隻在侍女的帶領下,前往客房休息。他確實很累了,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心靈上。


    這些侍女雖然不是活人,但招待起來也很周到,替他準備好了溫軟的被褥,幹淨的換洗衣服,甚至還備上了一些療傷的傷藥。


    溫如嵐道了聲謝,便先在屋中洗漱了一番。洗去了身上的髒汙之後,他隨便套上了裏衣,便倒在床上睡著了。


    至於處理傷勢,他暫時沒顧上。


    他今天沒顧上,休息足了之後的第二天,他終於有功夫給自己的傷口上藥包紮了,隻是,像是手臂上的傷口,包紮起來很容易,但是後背上的,亦或者其他的一些他自己不太容易夠到的部位,他就沒辦法上藥包紮了。


    溫如嵐對此的應對方法不是去找那些侍女幫忙,而是選擇放著不管,想要憑借自己的自愈能力讓傷口自行恢複。


    有些傷口或許能夠自愈,但有些,非但自愈不了,還愈加嚴重了起來,眼瞅著要往發炎潰爛上演化,夢澤君坐不住了。


    按理來講,那些溫如嵐沒法顧及的傷口都不在顯眼的部位,平日裏也被掩藏在衣服下,夢澤君是不該知道的。


    隻不過......溫如嵐給自己換藥的時候沒關窗戶,正巧,一名侍女從旁邊路過,看到了他對某些傷口棄之不管的處理方式。


    侍女都是夢澤君的神力幻化而來,她們並不但是單獨的個體,她們的言行都是由夢澤君來控製的,同樣的,她們見到的,聽到的東西,夢澤君也能見到聽到。


    所以他就知道了溫如嵐沒有好好處理傷口的事,並且,他心軟的毛病又開始犯了。


    他沒有陪伴溫如嵐成長,但他也在溫如嵐幼時陪著對方度過了一個多月的時光,這對於很少跟人有過深交際的他已經是很難得的破例。


    雖然溫如嵐七年前做了讓他很不愉快的事,但...他是守護夢境的神,在被賦予了守護這個職責的時候,就注定了他會有魔物所沒有的悲憫之心。


    他會在溫如嵐狼群圍攻時選擇打開夢澤的入口,現在,他也無法置對方於不顧。


    至於要怎麽讓溫如嵐好好處理傷口呢...正坐在宮殿角落裏涼亭的一名侍女陷入了沉思。


    她跟別的侍女都不一樣,別的侍女言行舉止之間,都有種女兒家的嬌態,但她不然,淑女的坐姿是並起雙腿側向一邊,她是大喇喇的敞開,豪邁的像個男人。


    畢竟“她”本來就是個男人,同時,他還是這座宮殿的主人。


    夢澤君偽裝成侍女已經有三天了,從溫如嵐來的那天開始,他就給自己變成了這副模樣。


    心軟歸心軟,不想見也是真的不想見,但是溫如嵐來都來了,他又暫時不能離開夢澤,除了改頭換麵,也沒別的辦法了。


    正好,他這宮裏有三千名侍女,多他一個,不會有人發覺數目的不對。唯一要注意的,就是他盡量不要在溫如嵐麵前現身。


    他的偽裝完美無缺,他連旁的神明都能複製,變幻成一個侍女,也不過手到擒來。溫如嵐不可能從外表上看穿他的幻化,但是...他變幻成的侍女,也隻有外表像個女人,其他地方,是半點都不像。


    夢澤君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自己的破綻不少...好吧,處處都是破綻。


    所以為了不露餡,他就跟溫如嵐玩起了躲貓貓,溫如嵐這三天裏並不老實的待在房間裏,他將整座宮殿都逛了一遍,他在逛的時候,夢澤君就在躲。溫如嵐去西邊,他就去東邊,溫如嵐去東邊,他就又繞到了西邊,反正是絕對不能讓溫如嵐看見自己。


    在他的不懈努力下,這三天倒也相安無事,溫如嵐並沒有發現這名行蹤鬼祟,不太像侍女的侍女。隻不過...他現在似乎不能再躲了,非但不能躲,還得親自去見溫如嵐。


    那些神力幻化的三千侍女隻能做些機械重複的事,跳舞、領路、傳話,但是幫人處理傷口,就不太行了,而夢澤裏除了溫如嵐和他,也沒有別的活人了,隻能他自己上。


    這是夢澤君左思右想後唯一的方法,他不忍心溫如嵐的傷勢加重,隻能這樣了。隻不過,在去見溫如嵐前,他還需要做一些準備。


    涼亭中突然出現了一麵等身的鏡子,舉止粗魯的侍女對著鏡子練習了起來,“她”學著拈起手指,學著掩唇輕笑,學著坐姿優雅。


    “她”練習了一天一夜,終於,感覺小有所成,有幾分女兒家嬌滴滴的姿態了。“她”整理好裙擺,踩著小碎步,前去尋找溫如嵐。


    溫如嵐在浴室,他休息的客房就備有浴桶,可以沐浴,他也早就洗漱過了,不過他還是來了這間單獨的浴室。


    因為這是夢澤君的浴室,室內有一個很大的浴池,比一般的家庭浴缸要大上許多,幾個人一起在其中泡澡都綽綽有餘。


    夢澤君回到夢澤休息的時候,就會來這間浴池沐浴,在浴池中泡澡,讓熱水緩解旅途的疲乏。


    溫如嵐這幾天裏在這座宮殿裏不是漫無目的的亂走的,他是在找尋夢澤君的生活軌跡,他見不到對方,就唯有靠著揣摩、想象對方平日裏的舉止,來緩解內心難解的思念。


    他本來隻是想看看,但是意外從侍女口中得到了他也可以進入浴池中洗浴的允許,他就忍不住在浴室裏沐浴一番了,哪怕他不久前剛剛洗漱過。


    他將衣服褪下,搭在浴池旁的屏風上,便走入盛滿了熱水,還不斷升騰著熱氣的池中。


    他感受著比體溫略高了一點的熱水慢慢浸過肌膚,他在池中坐下,熱水便漫到了肩膀。


    他將手臂搭在池邊,背倚著池壁,閉上眼,想象著那個男人。


    夢澤君在池中沐浴的時候大抵也是這樣的,閉上眼感受熱水衝刷皮膚的柔和觸感,疲勞被緩解,發出滿足的喟歎,然後,在溫暖的池水中陷入放鬆的淺眠。


    這樣溫暖舒適的浴池確實很適合休息,但是溫如嵐卻不想入睡,他反而很精神,甚至,他身體的溫度本來略低於池水,眼下,卻反常的升高了起來。


    他的年齡對於夢澤君而言很小,但他也是一個成年的男人,他有正常的生理需求。


    平常的精力都耗在了路途上,自然沒功夫想這些事,但此刻一放鬆,加上他眼下所處的地方,是夢澤君曾經洗浴過的地方。這裏有對方的氣息,而且他想象著對方在這裏洗浴時的場景,洗浴的畫麵,對方自然不會穿著衣服。


    他思之如狂的人在他眼前未著寸縷,哪怕僅僅是他自己的想象,也讓溫如嵐難以自控了。


    他正準備做些什麽,可安靜的浴室之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並且,對方毫不客氣,一把就推開了浴室的房門。


    門扇開合的聲響驚碎了室內旖旎的氣氛,溫如嵐身體上的熱度也被洞開的房門中吹進來的冷風給吹散了。


    他回頭看向身後,就見到一道窈窕的身影從屏風後走來。


    是一名侍女,溫如嵐不認識這名侍女的臉,不過這也正常,這宮殿裏的侍女太多了,他問過,知道一共有三千之數,他才來幾天,有沒見過的很正常。


    隻不過...這名侍女似乎又有些不一樣。


    行為倒是很正常,進來後對著他款款行了個禮,在看到他露出水麵的肩膀時,還適時的露出了一抹女兒家的嬌羞。


    可未免有點太嬌羞了,超越了正常的度,顯得有些矯揉做作,拿腔作調。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想做的事被打斷,所以他給這名侍女帶上了有色眼鏡,還是這個侍女表現的真的太做作,總之,溫如嵐對這名侍女的觀感不太好。


    他的心情也不太好,不過這是別人家的地盤,他是客人,不能逾禮,他耐著性子詢問:“何事?”


    侍女這才想起來自己的目的,她放下遮在眼前的袖口,嬌滴滴的回答道:“奴家是來伺候客人沐浴的。”


    這副故意捏著嗓音的語調讓溫如嵐更加不喜了,而且他本來也不習慣在沐浴時有旁人,所以他直接拒絕道:“不必麻煩了。”


    侍女愣了一下,她顯然沒想到自己會被拒絕。


    但是就這麽灰溜溜的走...也不行,溫如嵐正在洗浴,“她”順道幫著上個藥,多麽的順理成章,再找這麽順理成章的機會可就不容易了。


    “她”站在原地沒動,正醞釀著留下來的借口,沒等“她”想出個說辭,溫如嵐卻先開口了:“他在這裏的沐浴的時候,也會叫你們伺候嗎?”


    這個“他”,指的是夢澤君,也就是溫如嵐眼前的“她”。


    “她”下意識的回憶了一下,他沐浴的時候確實會讓侍女伺候,不過就是放放熱水,撒點花瓣之類的,別的就沒了。


    不過...溫如嵐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神態雖然跟平常無二,但細細聽來,還是能聽出一絲不同。


    他很在意這件事,很在意夢澤君在沐浴時有沒有讓別的女人伺候。


    侍女眼珠轉了一下,讓溫如嵐早點死心,這或許也是個機會。


    所以“她”嬌笑一聲,拈著手指回道:“當然會讓我們伺候了,君上的衣食住行都是我們伺候的,更甚至,夜裏暖床,還要我們伺候呢。”


    聞言,溫如嵐麵上沒什麽變化,但他沉在水麵下的手指,突然攥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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