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五月,陳棲葉都沒回南洋街上的逼仄的家,而是住在學校寢室。


    倒不是全然為了最後的複習衝刺。南洋街的拆遷工作已經提上日程,原居民要麽自己找地方住,要麽搬進政府搭建的臨時安置房。陳悅為了省錢選擇了後者,陳棲葉幾個星期前去見她的時候,她吃穿住睡都在一個改裝過的集裝箱裏,陳棲葉看了怎麽可能不心疼,希望她租個好一點的房子,陳悅不願意,把那筆算不上多也不算少的拆遷款死死捂住不給自己花一分,就等著陳棲葉考上大學後交給他。


    陳悅在安置房裏掛了本老黃曆,每過去一天就撕去一張,眼見著兒子高考的日子越來越近,她幫不上什麽忙,就不添亂,把想要多陪陪自己的陳棲葉往學校趕,讓他回去吃物美價廉的食堂,住有空調的宿舍,好像兒子走得遠遠的,越遠,她這個當母親的就越開心,臉上的笑也越了無遺憾。


    陳棲葉隻能遂了她的願。他憋著一股勁,複習的強度越來越高,連生物教課書犄角旮旯裏的小注釋都能背下來,其記憶力和腦容量讓文科生都歎為觀止,刺激著同寢其他兩位室友跟著挑燈夜戰。陳棲葉不熄燈,他們也不睡,唯有秦戈不為所動,為了睡得更好更香還特意買了個眼罩,把熄燈後的台燈光線隔絕在外。


    和陳棲葉相比,秦戈一點高考在即的緊張感都沒有,該吃吃該睡睡,好像決定其他人未來軌跡的那座獨木橋不過是他的康莊大道。他心態好得不得了,自然注意到陳棲葉緊繃的神經,他想幫陳棲葉舒緩放鬆,隔三岔五就軟磨硬泡地把人帶回學校旁的那套公寓。


    他們一般都是星期六天回去,每次開門的都是戚渺渺。那畢竟是高考,戚渺渺也重視,按時下班回來給秦戈做些好吃的補身子,陳棲葉跟著沾光,吃到了不少沒聽過也沒見過的山珍海味。


    陳棲葉剛開始很不好意思,但戚渺渺很歡迎他的到來。她廚藝不精,隻會拌炒些素菜涼菜,硬菜則全都是讓星級酒店做好後送過來的。擺好後滿滿一桌子菜母子倆肯定吃不完,陳棲葉吃的越多,浪費的就越少。


    陳棲葉和小時候一樣很有做客的自覺,戚渺渺不發問他就不說話,默默地隻夾自己麵前最近的那盤菜,乖巧得戚渺渺都看不下去了,讓秦戈多多給陳棲葉夾菜。


    “好嘞,遵命!”母親大人都發話了,秦戈當然殷勤,陳棲葉碗裏的食物堆的如小山高,每次吃完後都飽得走不動路。期間秦戈和戚渺渺更多的是在聊天,秦戈撥了撥碗裏的飯粒,有些陰陽怪氣地問戚渺渺:“陸崇到底是真出差還是假出差啊,怎麽還不回來。”


    “他肯定能在你高考前回來。”戚渺渺並不著急,對陸崇也很信任。她父親是一方商會會長,對陸崇稍一指點,陸崇就知道潭州的實體經濟要走下坡路了,這段時間時常去扶植互聯網企業的地方考察。


    戚渺渺不懂這些。就像不能理解兒子為什麽愛玩電腦遊戲,她也不能理解自己父親和陸崇為什麽永遠不滿足,永遠要抓住下一個風口進行投資,讓個人手中的財富繼續膨脹翻倍、沒有盡頭。


    “幫媽媽開一下。”戚渺渺去廚房冰箱裏拿出玻璃瓶裝的蘇打水,嚐試著自己開,手掌握住瓶蓋一用勁,還是沒能成功,隻能找年輕人幫忙。她伸出手時更靠近的人是陳棲葉,陳棲葉忙不迭接過,打開後遞給戚渺渺,戚渺渺道謝,秦戈則眉開眼笑,對戚渺渺暗示道:“你是不是應該叫他一聲兒子?”


    “還需要特意注意稱呼嗎?”戚渺渺坐回秦戈身邊,“我怎麽待你,我這些天就怎麽待陳棲葉啊。”


    秦戈衝戚渺渺擠眉弄眼:“那你喜不喜歡有一個小葉子這樣的兒子?”


    “當然喜歡,”戚渺渺點了一下秦戈額頭,“他比你乖多了。”


    陳棲葉耳朵都熱了,害羞得不知道該說什麽,埋頭繼續扒飯,用餘光捕捉他們母子的互動。秦戈像是發現了什麽,將母親的手放在自己眼前攤開,摸了摸掌心一處指甲蓋大小的凸起,不解地問:“你這兒怎麽起水泡了?”


    “剛才開瓶蓋時磨到了。”戚渺渺懊惱的表情很靈動,是覺得得不償失。她剛才確實用了自己所能用的最大的力氣,但沒發揮好,沒把瓶蓋擰開,還被蓋子邊緣的豎直紋路磨破了手。


    “那以後你兒子讀大學去了,你怎麽開瓶蓋啊!”秦戈驚呼,一臉哭笑不得,好心地幫母親吹了吹手,戚渺渺抿著嘴笑,小聲地埋汰秦戈本質幸災樂禍,並不是真的心疼自己。


    這一切全被陳棲葉看在眼裏。他右手拿筷,左手悄悄放下餐桌落在腿間,大拇指向內摩挲掌心,匪夷所思戚渺渺的手居然嫩到開個瓶蓋都會磨破皮起水泡。


    但戚渺渺的手就是有這麽柔軟,什麽髒活累活都沒幹過,和她的臉一樣保養得當。她的體態和氣質也是年輕的,在精神和物質層麵上都被保護得嚴絲合縫,根本不像個兒子即將高考的母親,而是不諳世事的少女。


    戚渺渺的純真無邪讓陳棲葉陡然生出一絲慌張,好在戚渺渺馬上就對秦戈說:“我找你陸叔叔開。”


    戚渺渺的笑是那麽幸福,撫著秦戈的手:“等你高考完,我們就結婚。”


    秦戈揚起的嘴角反而收了收,神色中多了幾分嚴肅和重視。這些年來,戚渺渺和陸崇被很多人催過婚,包括自己的兒子,戚渺渺拿不定主意,陸崇也向著她,對外都說是自己太忙的原因。


    而現在,戚渺渺終於下定了決心。秦戈喜出望外,斬釘截鐵地規劃道:“我一定要讓陸叔叔買鴿子蛋當鑽戒,包一整個酒店辦婚禮。”


    秦戈說的信誓旦旦,好像這一切全都由他做主似的,戚渺渺笑話他人小鬼大,他擺出娘家人的姿態,哼聲說他這是要讓陸崇知道,他媽媽可不是那麽好娶的。


    他說的那麽篤定,眼眶卻有些發紅,隨後擁抱住母親,有些許鼻音道:“到時候我和小葉子當花童給你牽婚紗,親手把你送到陸叔叔麵前。”


    “誰結婚請年紀這麽大的花童呀。”戚渺渺被逗樂了,但沒說不可以,秦戈就衝旁邊的陳棲葉使眼色,陳棲葉連忙放下筷子,盯著戚渺渺的後背祝賀道:“恭喜阿姨。”


    戚渺渺和秦戈分開重新坐好,對陳棲葉溫柔一笑。她有些抱歉,今天晚上她隻顧著跟秦戈說話,都沒好好招待陳棲葉,陳棲葉搖搖頭,給戚渺渺看幹幹淨淨的碗底,心滿意足道:“我吃得很開心。”


    “會吃的孩子有福氣。”戚渺渺突然想起了什麽,問,“對了,這些天怎麽沒見著你父親?”


    陳棲葉注意到秦戈在戚渺渺看不見的地方扯了扯嘴角,對陳望很是不屑。陳棲葉還是得裝出父慈子孝的親密樣,哪怕他和陳悅近些天也都聯係不上陳望,不知道他又去了哪裏瀟灑,還是一本正經地編造道:“他隨一個民間舞團去省外演出,得過幾個月才回來。”


    戚渺渺點點頭,被糊弄過去了。陳望曾經拜托她為陳悅報銷治療癌症的靶向藥物,她當然不能在這時候告訴陳棲葉,而是等高考後親自去探訪。


    這份隱瞞讓戚渺渺更為憐愛陳棲葉,又給他夾了一些菜,陳棲葉盛情難卻,吃到最後一彎腰就想吐,秦戈在回房間後照舊大大咧咧地抖晃腰胯,問洗漱後的陳棲葉:“還想吃嗎?”


    陳棲葉已經不是第一次和秦戈同睡一張床了。戚渺渺給他們準備了兩條被子,秦戈在鎖門後把其中一條踹到地板上,跟陳棲葉同睡一個被窩,第二天太陽曬屁股了再把地上的被子撿回來,繼續用朋友的身


    份偽裝他和陳棲葉的秘密關係。


    陳棲葉現在就坐在那床即將被扔的被褥上。由於攝入太多營養和澱粉,他犯困得很,半眯著眼昏昏沉沉。秦戈卻覺得夜晚才剛剛開始,直著腰板跪在抱著膝蓋的陳棲葉麵前,上麵和下麵都精神十足。


    “一個星期不見,小戈好想你。”秦戈為自己的小兄弟謀福利。他今天特別有興致,也特別有性致。如果把合適的高考分數視為通向理想生活的第一步,秦戈完全可以棄考,因為他現在已經擁有了陳棲葉。


    但今天的陳棲葉不怎麽在狀態。


    似乎是有什麽心事,他慢吞吞地伸出手,隔著秦戈的睡褲摸了一下梆硬的那地方。秦戈出於炫耀地把腰板挺得更直,下巴都快戳上天花板了,他聽到陳棲葉問:“促進種子萌發的是什麽激素?”


    秦戈:“???”


    秦戈肩膀一塌,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勝負心強烈地衝不解風情的陳棲葉吼了一聲:“赤黴素!”


    他沒耐心了,雙手大張要把陳棲葉撲倒,陳棲葉又問:“促進側芽產生的又是什麽激素。”


    秦戈:“……”


    這個知識點太細,秦戈一時沒答上來,兩眼一翻,也想把晚上吃的東西吐出來。他被這麽一番拷問轉移了注意力,下麵不知不覺就軟了。他氣不打一出來,嘟著嘴把自己裹進另一床被子,哼哼唧唧地關掉電燈開關,背對著陳棲葉不再和他互動。


    秦戈這是鬧脾氣了,要跟陳棲葉冷戰。


    化身小作精的秦戈睡得也快,一分鍾都沒過去就發出了輕微的呼嚕聲。他側躺著,雙手鬆鬆垮垮的護在胸前,當陳棲葉輕悄悄地從被子底部往上鑽,在他麵前露出腦袋,他的手也搭在了陳棲葉腰上,另一隻手伸長,剛好穿過陳棲葉腦袋和肩膀間的弧度。


    秦戈依舊裝睡,陳棲葉沒戳穿,配合地去捏他的鼻子,秦戈憋了會兒氣,然後被嚇醒似地急促呼吸,拿捏著睡腔問陳棲葉:“你怎麽捏我鼻子呀?”


    陳棲葉的聲音輕輕的:“因為你打呼嚕。”


    “啊……”秦戈故作煩惱,“我又打呼嚕吵到你了呀。”


    陳棲葉真想開燈,看清楚秦戈在自己麵前孩子氣的模樣。他忍住了,也沒說話,往秦戈懷裏又蹭了蹭。


    “再往上點,對、對一點點……誒,好,舒服。”秦戈的姿勢改為平躺,指揮陳棲葉枕著自己的胳膊和肩膀,末了發出一聲滿意的長歎。兩人之間的冷戰隻持續了不到五分鍾,就被陳棲葉的投懷送抱輕鬆化解。


    “你這樣真的舒服嗎?”陳棲葉怕他肩膀發麻,抬了抬頭,秦戈連忙把他摟住,不讓他脫離自己的懷抱。


    “舒服的,”秦戈真的沒在裝,“我得抱著你才不會打呼嚕。”


    陳棲葉躺回原來的位置,笑了一聲。秦戈有陳棲葉依偎在旁,心滿意足得不得了,陳棲葉卻不忘告訴他,促進側芽產生的是細胞分裂素類,這類激素也能促進種子萌發。


    “要注意用詞,”陳棲葉聲線清明,強調細節,“一定要記得把‘類’字加上。我問過老師,老師說高中生物的知識點都很籠統沒有細分,如果大學還學生物相關的專業,就會知——”


    “知道了知道了!”秦戈暴躁,另一隻手五指大張抓住陳棲葉的胸。陳棲葉渾身癢癢肉,憋不住笑的往後退,兩人從被窩裏打鬧到被窩外,其中一床被子還是被踹到了地板上……鬧夠了之後他們還是原來的睡姿,秦戈平躺直著一條胳膊,陳棲葉側著身枕在那條胳膊上。秦戈睡得很快,但陳棲葉毫無睡意,倒不是被秦戈的呼吸聲打擾,而是他怕這樣的日子越來越少。


    陳棲葉最後還是閉上眼,輕輕的把自己的手臂搭在秦戈的胸膛上,不舍得鬆開。


    那是他高考前最後幾次和秦戈共枕而眠,然後時間軸就撥到了6月8號。


    對於浙江考生來說,那是最後一屆老高考的第二天。如果想考一本線上的大學,還需額外參加第三天總分60的模塊考試。


    但當英語考試結束,絕大多數學生都陷入狂歡,或者蠢蠢欲動,倒不是因為他們不想考好大學,而是因為那一天還發生了另一件事——


    2016的6月8號,電影《魔獸》登陸中國影院,比美國還早兩天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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