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棲葉站在閣樓裏,頭頂正對一盞白熾燈,他緊握的雙手貼在小腹前,拘束得像個即將被審訊的犯人。


    “好你個陳棲葉!”他的審訊官正繞著他轉圈,根本不給他時間回答,問題一個接一個嘰嘰喳喳地蹦-出來。


    “你下午為什麽不和我們玩?晚上為什麽不和我們坐在一起?你爸爸說你會俄語,你會顫音嗎,我們學校有俄語外教,他說英語都要顫兩聲……你為什麽不說話?為什麽不吃零食,也不吃我的生日蛋糕?”


    神氣十足的小秦戈晃晃悠悠到陳棲葉麵前,湊近,兩人鼻尖差點碰到一起。


    “你真的比我大一歲嗎?”秦戈對兩人的身高差產生疑惑,張開嘴正要問他到底幾歲,房間裏突然多了個奇怪的聲音。


    秦戈突然就安靜了。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奇的玩具,他彎下膝蓋,耳朵貼著陳棲葉的肚子,果然又聽到一聲綿長的叫喚。


    “哈哈,你肚子會唱歌!”秦戈揚起臉,衝陳棲葉咧開嘴笑,站起身後又問,“你還沒吃飽嗎?”


    說完,秦戈就大方地攤開掌心,把那顆釣陳棲葉上勾的費列羅展露在他眼前。陳棲葉哪敢接啊,他還神魂未定,琢磨不透這個小少爺的心思,大氣都不敢喘一聲。這不,小少爺見他不接受自己的好意,臉上的笑容瞬間就沒了,嘟嘟囔囔撕開巧克力的包裝,看樣子是準備自己吃——


    陳棲葉低著頭,猝不及防的,被小少爺塞了一顆費列羅。


    塞完之後秦戈還霸道地捂住他的嘴,防止他吐出來,直到他開始緩慢地咀嚼,才滿意地把肉乎乎的手掌心挪開。


    “好吃吧。”秦戈雙手叉腰,無不得意道。陳棲葉終於敢抬眼直視今晚道小壽星了,他有一雙黑得發亮的眼,天真又溫柔。


    “我這兒還有好多零食,我都吃不完……”閣樓本質是個儲物室,秦戈像個國庫充盈的帝王,隨隨便便打開一個大紙箱,從裏麵拿出一袋外包裝印著外文的餅幹。


    他有經驗了,幫陳棲葉把包裝撕開還不夠,服務到家地把東西遞到他嘴邊。陳棲葉被塞了滿嘴餅幹,腮幫子鼓鼓得像小鬆鼠,他就又找出飲料。這回,陳棲葉不再需要他往自己嘴巴裏灌,伸出手,接過那盒飲料。


    “這就對了嘛,跟我有什麽好客氣的,你盡管吃。”秦戈好東西吃多了,嘴巴挑得很,從沒見過陳棲葉這樣什麽都吃的,連包裝袋裏的餅幹屑都不放過。陳棲葉不止一次擺手說“夠了”“飽了“,秦戈把食物喂到他嘴邊,他還是會吃下去。


    秦戈覺得陳棲葉很特別,跟他的其他朋友都不一樣。陳棲葉對食物的珍惜讓他想到自己的生日蛋糕,那個三層高的奶油蛋糕被他和朋友扔來扔去糟蹋光了,根本沒吃上幾口,早知道,就給陳棲葉留一份了。


    “我得回去了,我……”陳棲葉扭頭望下院子裏的大人,他們還聚在一起,再回過頭,秦戈往他的口袋兜裏塞滿費列羅。


    “我不能拿,”陳棲葉誠惶誠恐,“我剛才吃得已經夠了。”


    秦戈拍拍身邊的大紙箱,故意嫌棄道:“你不吃就沒人吃了,最後隻能扔了。”


    陳棲葉隻好收下,小聲說了句“謝謝”,就低著頭走到門口的滑梯處。秦戈看著他坐下,突然喚了聲:“小葉子!”


    陳棲葉回頭,閣樓裏的小少爺說:“我們是朋友啦。”


    陳棲葉一愣,還是怯生生的,笑得不太自然,卻是真誠的。


    “生日快樂。”他跟秦戈說。說完,就滑下梯子,假裝什麽都沒發生地回到長桌坐下。直到這時,他才發覺自己從未有一刻像今天晚上這麽飽腹。他望向那個閣樓,看到秦戈趴在窗邊的小腦袋,就再也沒好意思回頭了,兜裏的巧克力他一顆都沒碰,打算全都帶回老家給母親吃。


    陳棲葉原本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秦戈,他的人生卻從那一晚開始翻天覆地地變化。


    他被陳望正式接到杭城,年後,由戚緲緲托關係進一所公立學校就讀。期間陳棲葉經常會來秦戈家,頻率取決於陳望來拜訪的次數,戚緲緲也中意這個孩子,秦戈和別的朋友隻會打鬧玩遊戲,唯有麵對陳棲葉,他會擺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說陳棲葉英語可能跟不上,自告奮勇當陳棲葉的口語老師。


    秦戈當然教不了陳棲葉什麽,但陳棲葉特別給麵子,叫他秦老師。秦戈的虛榮心被滿足了,從來不叫陳棲葉哥哥,而是小葉子。每次上完課他都會把小葉子帶到閣樓,那裏是他們的秘密基地,他們在這裏完成一場名為投喂的儀式。房間裏沒有桌椅,陳棲葉就坐在地上,雙手順從地放在腿上,秦戈喂他什麽,他就吃什麽。


    那個年代智能手機還未開始普及,更沒有直播的概念,但陳棲葉從小就展露出吃播的天賦。


    他不吧唧嘴,嘴巴閉得嚴實隻發出咀嚼的聲音,吃什麽速度都快,全都咽下去了才吃下一口,顯得食物很香,勾人食欲。秦戈喜歡看陳棲葉吃東西,那些他吃厭了的零食到陳棲葉手裏就變成了饋贈,他看陳棲葉吃,自己也會嘴饞肚子餓,漸漸沒那麽挑食。


    每次分別,秦戈都會把陳棲葉的口袋塞滿讓他帶回家吃,每次都不會忘了費列羅。他和陳棲葉都喜歡吃甜,哪有孩子不喜歡吃甜。


    但是陳棲葉太乖了,他要是個女孩子,在幼兒園裏肯定會被男生揪辮子。秦戈沒有辮子可以揪,就在吐司裏抹了芥末,陳棲葉毫不懷疑地吃進嘴裏,當即被嗆得眼淚直流。


    他的咳嗽聲驚擾了戚緲緲。戚緲緲直覺秦戈使壞,斥責秦戈讓他給陳棲葉道歉,秦戈也很內疚,陳棲葉卻跟戚緲緲說,是他自己吃錯東西了。


    戚緲緲不信:“真的?”


    陳棲葉篤定地點頭,睫毛上還沾著淚:“我以為那是抹茶醬,沒仔細聞氣味就擠到嘴裏……是我太貪吃了,和秦戈沒關係。”


    戚緲緲沉默,也不再幹涉,她走後,秦戈幫陳棲葉擦眼淚,自責道:“對不起,我再也不會捉弄你了。”


    “沒關係。”陳棲葉已經不再像第一次見麵時那麽靦腆,說,“我們是朋友嘛。”


    他們的友誼在這段插曲後反而更親密,投喂也在繼續。陳棲葉依舊信任秦戈,秦戈也像是獲得了某種成長,不再跟那些揪辮子的男孩子打架,而是跟他們講道理,你想跟女孩子交朋友,不應該用這種方法引起她的注意力。


    轉眼一年過去,秦戈即將又一次迎來生日,這回他跟陳棲葉打包票,他不僅要讓陳棲葉吃到蛋糕,還要把蛋糕最上麵的巧克力也留給他。


    他和陳棲葉在閣樓裏,把那個巧克力的味道吹得天花亂墜,比費列羅都好吃。陳棲葉聽入迷了,秦戈想起樓下客廳還有一盒同家店製作的生巧,忙不迭跑下樓去拿。


    他上下樓喜歡滑扶梯,一點聲音都沒有,走到二樓拐角的書房前,房間裏的大人根本沒意識到有個孩子駐足在虛掩的門外。


    書房是秦思源在家辦公的地方,是他的私人空間,別說打掃的阿姨,連戚緲緲都很少進去。秦戈對這個房間不感興趣,如果不是聽到一絲以前從未聽過的聲音,他根本不會停下腳步,好奇地從門縫往裏麵窺探。


    ——他看見飄著簾布的窗前,陳叔叔岔開腿正對著房門坐在書桌上,他父親站在陳望身前,正摟著陳望的腰胯。


    秦戈大腦頓時一片空白,卻挪不開眼。秦思源背對著門,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兒子正在偷看,心無旁騖地在陳望的鎖骨和胸前留下點點紅吻,陳望凝視著門後那雙眼,報複又不甘心地,勾出一個魅惑的笑。


    那個笑如電閃雷鳴擊中了秦戈,讓他想起戚緲緲曾經給他講過的睡前故事。傳說大海裏有一種叫賽壬的女妖,她們的歌聲悅耳動聽,任何船員聽到她的聲音,都會無法抵抗她的召喚而使船隻觸礁,從而成為海妖的食物。


    秦戈並不知道秦思源和陳望到底在幹什麽,但陳望在他眼裏就像那海妖,終將奪走他的父親。


    秦戈手裏的生巧落地弄出了動靜。秦思源慌忙回頭,正好對上兒子呆滯的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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