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將臨,攢了兩季的雨水像是要把天撐破了,滿溢而出,時不時漏一點兒,就是一場短暫而突兀的大雨。


    老商業街這一片,雖然街道狹窄逼仄,但人流量著實不少,一趕上下雨,店裏挨挨擠擠都是避雨的行人。


    阮家的小食店卡在靠近街尾的地方,位置不算好,不過本來此處人流量夠大,作為老板兼掌勺的阮立誠手藝很是不錯,比不上那些大廚名廚,但也頗有幾分功底,給阮家小店留下許多老食客。


    再加上這個不大的鋪子是他們家自己的,不用支付高昂的租金,這般算來,別看地方小,實際上不少賺錢。


    這會兒未到飯點,進店的多是避雨的行人,隻有三兩個老客,特意來買這家的千層酥餅。


    本打算外帶,趕上下雨,幹脆就進了店裏,坐下慢慢吃。


    阮立誠將剛出鍋的酥餅裝進紙袋裏給客人遞過去,並不在意避雨之人將店子擠滿了,還吩咐店裏幫工的劉阿姨倒些熱茶水分給大家——


    這雨來得及,溫度也降得突兀,穿著稍單的難免有些冷。


    喝了人家的茶水,又占了人家做生意的地兒,大部分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那幾個買了酥餅的,也趁熱吃起來,香氣溢散在鼻尖,本來不太餓的肚子開始咕咕作響。


    於是一大鍋酥餅,沒一會兒就被分光了,有幾個不愛吃餅的客人,看了牆上的菜單,又點了別的吃食。


    半下午生意滿了,今天多掙一筆,阮立誠心裏高興,手腳麻利地把客人點的吃食做好端上去,趁著得閑開始做第二鍋酥餅。


    剛有客人吃了覺得好,要買了打包帶走。


    中間時不時有其他行人聞著香味過來,見店裏滿了,有直接離開的,也有留下等位的。


    又有推門聲響起,店中客人都未曾在意,正收拾碗筷的劉阿姨抬頭看了一眼,頓時笑開來:“小北,你咋個來了?”


    又扭頭朝裏頭喊:“老板,小北來了。”


    有客人聞聲看去,便是眼前一亮。


    剛進門的是個俊秀精致的少年人,發黑膚白,眉眼透著幾分風流雅致,但氣質卻清新幹淨,是個極漂亮的男孩。


    坐在一起的幾個年輕女兒不錯眼的看,頭挨著頭嘰嘰咕咕,拿出手機你推我搡,好歹沒有直接拍照。


    阮立誠一聽見劉阿姨喊聲,就放下手上的油刷子,往外邁出幾步,探頭看見兒子收了傘,胳膊裏還夾著一把,顯然是來給他送傘的。


    “剛養好病,這麽大雨過來做什麽?店裏有備用的傘,況且這雨也下不久,白跑一趟。”嘴裏念叨著,阮立誠火速舀了碗熱騰騰的紅豆沙,招手讓兒子進去吃。


    阮北抿唇笑了一下沒有說話,明明是精致到有些張揚的長相,偏偏笑起來溫溫軟軟,一看就知道是軟和的性子。


    店裏隻有一把傘,到時候他爸肯定會讓給劉阿姨用,天晚了媽媽不會讓他出來,倒不如早點送過來,便是用不上,放在店裏也不礙什麽事。


    他跟劉阿姨打了聲招呼,進去已經沒地兒坐了,阮立誠端著瓷碗把勺子給他:“我端著,你吃。”


    瓷碗燙手,阮立誠做慣了廚上的活兒,這點兒熱度不算什麽,卻怕燙到自家細皮嫩肉的小孩兒。


    阮北就著爸爸的手,一氣吃了半碗甜糯的紅豆沙,瓷白的肌膚透出幾分紅暈,看著氣色也好了幾分。


    阮立誠心下稍安,小兒子不久前大病一場,暈暈乎乎燒了好幾天,半睡半醒的時候,哭著一聲聲喊他們,眼淚流不盡似的,活像在夢裏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


    別說他老婆和女兒,就是阮立誠這個大男人,都差點兒心疼得繃不住跟著掉眼淚。


    之後好不容易退燒了,醒來之後人還是有些木愣,抱著他們又哭,哭完了又笑,之後好了,就跟小尾巴似的粘著人。


    “你待著歇會兒,等雨停了就趕緊回去,看看書,缺了這麽些天課呢。”


    想到小兒子剛剛病愈,阮立誠又加了句:“不想看書幹點兒別的也行,要不然爸給你買個那啥遊戲機?累了就休息,缺的課咱找時間再補。”


    阮北哭笑不得,有哪個家長會給馬上上高三的孩子買遊戲機的?也就是他們家了。


    要是在陸家……


    想到陸家,阮北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


    要是在陸家,沒有誰會管他生沒生病。


    他在陸家待了幾年,生病的次數很不少,有他本身體質的原因,更多的卻是外界因素。


    但不管大病小病,陸家那些他所謂的親人,沒有一個像他爸媽姐姐這樣日夜不休的看護他,甚至根本不知道他生過病。


    陸家是錦城出了名的有錢人家,之前做建材生意,到他親生父親陸明海那輩,又做起房地產,一下子把陸家的產業擴大了好幾倍。


    這樣的人家,本來跟他們家應該並無交際,可笑的是,他竟是陸家的孩子。


    電視裏放那些抱錯,狸貓換太子的情節時,他還能看個熱鬧,但這種事落在自己身上,那種滋味就隻有自己曉得了。


    一邊是養父母,一邊是親生父母,如果說對於親生父母沒什麽期盼,那是假的,哪個孩子會不想得到父母的疼愛在意呢?


    如果陸家人是在現在出現,阮北要糾結的可能隻是如何協調兩個家庭的關係,可是上一世,他的親生父母出現在他絕望之際,輕而易舉地幫他和阮家解決了大麻煩,於是接下來的一切發展,便再不由阮北自己做主了。


    “發什麽呆呢!”


    阮立誠輕拍了他一下:“是不是病還沒好?怎麽老是精神恍惚的,明個兒再去醫院檢查一下。”


    “沒事,早就好了,就是想吃牛肉麵了,爸爸給我下一碗吧。”


    阮立誠一聽,二話不說去給他煮麵了,阮北看著爸爸忙忙碌碌的背影,眼眶一陣陣發熱。


    他重生而來,太清楚之後會發生什麽。


    今年冬天,會有一個食客在他們家店吃完東西回家後暴斃,他的家人打上門來,要爸爸償命。


    可是他們家的食材不說是最好的,可也都是買的新鮮合格的產品,平時他們自己家人都會在店裏吃,怎麽可能有問題?


    可是人就是死了,警方那邊還沒出結果,那家人已經糾結了一幫親戚朋友來店裏鬧事,推搡間不知道是誰把他爸爸推倒了,帶翻了灶上的大鐵鍋,直接砸在他爸麵門上。


    他爸被送去醫院搶救,那會兒他和姐姐都還在學校,媽媽上救護車陪護,路上一輛大卡車失控,引發連環車禍。


    爸爸還沒到醫院就沒了,媽媽重傷,後來命是救回來了,卻成了植物人。


    他的家一下子垮了。


    姐姐大學還未畢業,他正上高三,爸爸的喪葬費,媽媽的醫療費,他和姐姐的學費生活費,還有那家鬧事的三天兩頭堵門索要賠償金。


    家裏的店開不下去了,姐姐把鋪子房子都賣了,親戚朋友也盡力借了一些錢,可依舊杯水車薪。


    沒有穩定的經濟來源,媽媽的醫療費是個需要不斷支出的大坑,阮北至今仍記得自己當時的崩潰和絕望。


    陸家人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到來的。


    他們提前調查了阮家的情況,高高在上,用一筆錢把阮北“買”了回去。


    至於阮家的親兒子,跟他抱錯的那個陸家養子陸思白,甚至沒有露麵。


    他的親哥哥陸思遠跟他和姐姐說,陸思白因為知道阮家的情況,非常難過傷心,還大病了一場,是他不讓他過來的。


    他警告阮北,不許在陸思白麵前提起阮家,惹他傷心。


    他警告阮西,不許糾纏找陸思白,陸思白是他弟弟,跟阮家沒有關係,以後也不會有關係。


    那會兒阮北是感激他們的,哪怕陸家人對他態度並不好。


    他的親生父母一邊非要接他回家,一邊又覺得他貪圖富貴品行低劣。


    父親陸明海三番五次敲打他,生怕他癡心妄想跟陸思遠爭奪家產,母親馮知慧防他像防賊,總覺得他會欺負“她可憐的孩子”陸思白。


    至於陸思白,他是所有人的寵兒,陸家所有人,還有他那個竹馬秦深,都覺得他單純又善良。


    而他阮北,就是心思深沉狡詐惡毒的反派。


    可天知道,他這個反派遇見“單純善良”的陸思白時,總會倒黴。


    被誤解是小事,生病受傷不止一兩次,跟替他出氣的秦深打過架,被他愛慕者圍堵過……


    阮北想回家,陸家不是他的家。


    可他當初收了陸家的錢,稍微表露出一點兒想回阮家的意思,陸家人便覺得他是在鬧脾氣要挾著要錢。


    阮北心裏憋著一口氣,他想趕緊掙錢,把欠陸家的錢都還了,然後他就自由了,可以理直氣壯的回家去。


    哪怕那個家已經支離破碎,回去會過得萬分辛苦,他也寧願和姐姐一起努力掙錢支撐他們的家。


    可惜他沒等到那個時候。


    最後……


    最後落得跟他爸一樣的命運,不知道被他哪個愛慕者推了一把,直接從樓上摔下去,一條小命就此葬送。


    幸而老天開眼,給了他重來一次的機會,爸爸還活著,媽媽也還好好的,姐姐沒有被生活搓磨得變了個模樣。


    他的家還在,家人還在,一切不幸都未曾開始,他還有改變未來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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