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雖然臉上帶笑,但那雙深褐色的眼眸卻泛著淡淡的冷光。


    他的右手指節不耐煩的在空中輕點,無數細小的棕色砂礫隨之上下翻滾。


    隻要楚子寒敢說一個“不”字,那些看上去毫無威懾力的沙子就會迫不及待的鑽進人類濕潤的鼻腔內,將其堵的嚴嚴實實,然後窒息而死。


    “我們這裏沒有黑色的貓,你可能搞錯了。”


    楚子寒不動聲色的說道,盡管他背在身後的手早已握成了拳頭。


    宋承心裏閃過一絲驚訝,楚子寒說了謊。


    “哦?”


    男人臉上露出了一抹失望的神情,他右手之上懸浮的沙子開始不受控製的形成一個小小的風暴,恐怖的氣息撲麵而來。


    “可是我分明看見它朝你們這邊跑了過來……”男人勾起一抹危險的笑,他瞥見了那個盛放著暗紅色婚服的箱子,那上麵還殘留著血液的味道。


    他話鋒一轉,“也許,它還帶走了某樣東西?”


    楚子寒身體一僵,好似被不知形的東西釘在了原地一樣,眼睜睜的看著那些細小卻靈活似飛蟲的沙子到了眼前。


    “先生在你來之前,我們的房門和前窗都是關的好好的,”宋承突然朝前跨了一步,不動聲色的拉了楚子寒一下,“不可能有小動物鑽進來。”


    有了宋承這一拉,楚子寒的身體終於恢複了知覺,暗自鬆了一口氣。


    男人微冷的目光緩緩的落在了青年身上,“也許那隻貓長了翅膀,貓可是世上最狡猾的動物,它總是有各種各樣的方法來蒙蔽人們的雙眼。”


    “比如你那位朋友。”


    “那我還真沒見過長翅膀的貓。”宋承麵不改色的回道,盡管他內心並不似表麵那麽淡定。


    男人聽到他這句話,忽的一下子笑了。


    他收起了在空中活躍非常的沙粒,又恢複成了第一次見麵那副謙謙有禮的模樣。


    “你會見到的,遲早的事。”男人意味深長的說道。


    他將親手宰了那隻滿嘴都是謊言的畜生,並扯下那對擅長逃跑的翅膀,並向親愛的哥哥獻上,以求原諒。


    宋承皺眉,眼前的這個男人總是給他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一旦靠近心髒便悸動的不行。


    他不知該如何接話,但好在男人也沒有糾纏下去,臨走之前還不忘將房門恢複如初。


    那人一走,屋內的三人瞬間鬆了一口氣。


    王神婆慌忙的將放在沙發上的黑布拾起,抖著手的係了起來,嘴裏還念叨著:


    “他們來了,他們真的來了,我的眼睛……差點被扯了下來!”


    宋承沒心情去了解王神婆口中的“他們”是誰,他看向楚子寒沉聲問道:


    “楚哥什麽情況,那是笑臉貓?”


    當初笑臉貓在小區裏害死了好幾條人命,更是滋生了怨靈招來了麻煩,盡管方晴最後死於笑臉貓之口。


    他以為這件事已經過去了,或者笑臉貓離開了楚子寒的家。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很明顯的是笑臉貓和楚子寒之間發生了什麽。


    宋承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


    楚子寒不得不點點頭道:“……是的,是它。”


    男人斟酌了一下開口:


    “抱歉我之前沒說實話,笑臉貓不是自己走的,是我把它趕走的。”


    “什麽?”宋承一愣。


    “那家夥本性未改,它背著我們又殺人了。”楚子寒沉聲道,“就和當初的方晴一樣。”


    它有時會趁著胡容和男人熟睡時悄悄的跑出去,再回來的時候一身腥氣。


    為了不被發現,它會偷偷的打開水龍頭給自己清洗毛發,楚子寒就是半夜聽到動靜,才發現這件事的。


    “我以為它出去害人是本性難移,畢竟之前死掉的那些人也算罪有應得……”楚子寒頓了一下。


    譬如方晴,她並非完完全全的清白無辜,甚至她是一切事端的起始點。


    倘若當初笑臉貓將其殺掉,後麵也不會出現那麽多的變故,甚至大肆的殺貓引起大家的恐慌,還有敏雯的死。


    楚子寒覺得笑臉貓沒錯,所以他收留了它。


    “可是後來我才知道……它隻是覺得有趣,”楚子寒別過臉,低聲道:“殺戮才是它的本性,而方晴那件事隻不過是巧合罷了。”


    宋承歎了一口氣,他就知道事情沒那麽簡單。


    在楚子寒沒有搬來之前,笑臉貓表現出來的殘忍是毫無疑問的,它殺害孩童甚至老人,其中不少都是宋承熟知已久的鄰居。


    盡管他不知道那些人到底犯了什麽錯,但人都會犯錯到底也罪不至死,可笑臉貓隻是眯起眼睛笑笑,人命便轉眼消亡了。


    為此宋承不得不試圖將其喂飽,以防它再去害人。


    可是笑臉貓的胃是個無底洞,它貪得無厭,也不知好歹。


    “那你剛剛為什麽沒有說實話。”


    甚至很明顯的,他在包庇那隻壞貓。想到這,宋承皺起了眉頭。


    “因為它曾經救過我,就在我將它趕出家門之後。”楚子寒回道,眼裏閃過一絲無奈。


    那段時間楚子寒剛從一家信譽不太好的公司手上撬走了一筆大單,而那家公司的老板水很深。


    男人有被上司提醒了幾句,但他並沒有當回事,商場如戰場,輸贏也乃常事,這一次輸下一次贏回來便是了,他沒有過多考慮。


    直到有一天夜裏回家,他被一群混混堵在了巷子口。


    這時,他才意識到那個老板在道上是有人罩著的。


    “當時要不是它,我的腿會被那幫人廢掉。”楚子寒按了按發疼的太陽穴,“笑臉貓害人無數……但是它沒有害過我,最起碼現在沒有。”


    “所以我……”


    “所以你這是還恩情?”


    宋承接過了他的話,聲音很冷淡。


    “並不全是。”楚子寒搖搖頭,“雖然剛剛那個男人看上去很危險,但他不一定會對我們出手。”


    “可笑臉貓不一樣,貓很記仇。”


    如果他們說了真話,而男人卻抓不到它,情況就會變的相當不利起來。


    “你……你看上去好像很了解它。”


    宋承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可楚子寒所說的話又無懈可擊,以至於他不得不懷疑是自己多慮了。


    聽到青年的這句話後,男人的後背一僵。


    “畢竟相處過一段時間,更何況我養過貓,秋秋就很愛記仇。”楚子寒不動聲色的解釋道。


    宋承點點頭,兩人沒聊上幾句便被王神婆告之,要開始準備接下來的婚宴了。


    河神會在夜晚降臨的時刻接走他的新娘,彼時宋承會坐上一頂鮮紅色的轎子,被送至河畔。


    由於宋承的親人都不在這裏,沒有人能為他抬轎。


    所以王神婆不得不拿出了一遝紅紙,她剪出了四個惟妙惟肖等人高的紙人來。


    那四個紙人都穿著黑色的馬褂,紅色的大腳褲還有一雙長靴。


    它們的臉上並沒有畫上五官,所以看上去很是呆笨,尤其是那不搭調的衣服顯得如此怪異。


    做完這四個紙人後,外麵的天驟然暗了下來,對麵的河畔上卻亮起一盞盞好似紅燈籠的光暈。


    宋承仔細辨認之後,才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麽紅燈籠,而是那些家夥們的眼睛,不知為何全部變成了紅色。


    紅色將河水照的幽紅一片,而在那平如鏡子般的水麵之上,悄無聲息的出現了一尾小船。


    它靜靜的飄蕩在河中央,等待著新娘的來臨。


    “你該來換衣服了,它們都在等著呢。”


    王神婆從箱子裏拿起那華麗精美的婚服,對宋承說道。


    宋承眉頭皺的很深,盡管內心抗拒非常,卻不得不由著王神婆將衣服套上。


    暗紅色端莊的婚服將青年原本就白皙的皮膚襯的更加出眾,宛如胭脂白玉。


    而他那雙微微低垂的桃花眼裏,好似盛滿了皎潔的月光,流轉之下瑩瑩生輝。


    楚子寒在一旁看愣了神,青年那過分於消瘦的腰身隻不過男人手掌盈盈一握,


    而高挑筆直的個子使其顯得有幾分內斂的矜持,微蹙的眉眼裏又全是倉促無措的慌亂。


    楚子寒心髒猛的一縮,不知想到了什麽默默的收緊了拳頭。


    “我這樣……很怪麽?”


    看著男人越發暗沉的臉色,宋承忍不住的問道。


    “不,你這樣很好看。”楚子寒搖搖頭,低聲道:“我總感覺這並不是你第一次穿上婚服。”


    他那模糊不清或者又深藏於海裏的記憶中,也有一個什麽人穿過婚服,隻不過不是眼前這一身紅色。


    宋承一愣,隨後笑道:“確實不是,我和老鄭的那次也穿了。”


    楚子寒麵色突然變得複雜,幽幽道:“是啊,我差點都忘記了…”


    差點忘記他們才是拜過堂,被真神所承認的夫妻了。


    “好了。”王神婆將那條鑲嵌著細金的纏雲腰帶扣上,終於舒了一口氣。


    而此刻外麵已經落下了黑幕,白月痕淡淡的一抹印在了遠邊。


    河兩岸的紅光依舊幽幽的亮著,鎮上每家每戶的窗戶外麵不知什麽時候也掛上了對映的紅燈籠,可這並沒有添上一絲一毫的喜氣,相反場景越發的頹然而詭異。


    整個鎮子死寂一片,居民們連燈都不敢開,隻是在準備宴食的時候出來了那麽一會兒。


    幾十米長的流水席上擺滿了生冷的豬肉羊肉,有的甚至還擺上了活的雞鴨和兔子,這些要麽是供給河裏那些東西的,要麽就是供給河神的朋友們的。


    眼見著時間就要到了,王神婆轉過頭問道:“準備好了麽?”


    宋承點點頭,他早已等的有點心浮氣躁恨不得立馬開始。


    那條腰帶勒的他有點不舒服,盡管外表看不出來什麽,但是他自己卻知道他胖了。


    崽子也不是白揣的,最起碼他感受到了那副被束縛的痛苦。


    王神婆將左眼那滴黃金血取下懸於掌心,她輕輕往前一送,那滴血便快速的穿過四個紙人眼睛的位置。


    而紙人被穿過的刹那,瞬間站立起來,仿佛活人一般。


    它們快速的出門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眼前。


    宋承還沒來得及詫異,王神婆便將那滴黃金血重新佩戴好,並拿過一塊紅蓋頭。


    她站在了宋承的身邊,手裏就托著那塊紅布,神情鄭重而嚴肅的大喊道:


    “新娘上轎!”


    王神婆的話音剛落,便有一道紅色的影子詭異的飄至門口。


    宋承一個不小心被嚇了一跳,等到定神看去,原來是四個黑馬褂的紙人扛來了一頂豔紅的花轎。


    這頂花轎很小,僅僅隻能容下一人身,明顯是為了防止除新娘之外的人藏在裏麵。


    王神婆輕輕的拉了他一下,宋承這才回過頭,紅色的布蓋了下來瞬間遮住了視線。


    此刻他隻能望見自己腳下那小小的一片天地,其餘的都開始變的模糊,而周圍又是寂靜的可怕,更加加重了恐慌。


    “上轎之前,蓋頭千萬不要取下。”


    王神婆給他蓋上紅布之後,低聲在其耳邊說道。


    宋承遲疑了一下才稍稍點點頭,他跨出了門,正要小心翼翼的看著腳下的時候,突然眼前出現了一隻粗糙的紙人手。


    那隻手被剪的很隨意,每個指頭都不是一樣的粗細,當它伸到麵前的時候,宋承又被驚的一後背的冷汗。


    他微微調整好情緒,將手放上去的時候,突然背後響起男人的聲音。


    “宋承!”


    楚子寒看著那抹孤立就要遠去的身影,忍不住開口道:


    “你這樣去真的沒事麽?”


    “你這是做什麽!”王神婆立馬厲聲低喝道。


    楚子寒看都不看她一眼,他隻是注視著那被高大紙人牽引上車的青年。


    而宋承卻連頭都沒有回,仿佛沒有聽見男人的話語一般。


    楚子寒心裏一沉,但依舊不死心的說道:“宋承,我等你回來。”


    依舊毫無回應,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青年微微彎腰在那紙人的攙扶下,上了花轎。


    至始至終他隻能當個旁觀的外人。


    宋承沒有聽見楚子寒的喊話,他隻是詫異的盯著那牢牢握著自己的醜陋紙手。


    剛剛有那麽一瞬,他分明看見那紙手變換了模樣,那是一個成年男人的手指,尚還有餘溫殘留。


    宋承還沒來得及看仔細,下一秒又恢複成了紙人的手,快的仿佛他的錯覺一般。


    直到他坐上了轎子,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他將要被送到河上去了。


    四個紙人看上去弱不禁風,然而抬起轎子來卻非常的穩重。


    頭上蓋著那塊紅布,周圍朦朧一片,他隻能靠一點聲響來判斷方位。


    可四個紙人走路幾乎沒有什麽聲音,就在他想要掀開紅布的時候,突然轎子外麵響起了鴨子尖叫的嘎嘎聲。


    豬肉被撕裂的聲音,雞血噴湧而出的動靜,猛的在周遭響起。


    那些大口吞咽和咀嚼聲仿佛近在咫尺,宋承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紙人們正抬著他走過外麵幾十米長的宴席,那上麵坐著的,恐怕都是河神宴邀而來的朋友。


    倘若此刻他掀開蓋頭又會發生什麽事情?


    宋承鬆開握住穗子的手心裏,一層薄薄的汗。


    老鄭到底在哪,不是說好了最遲下午就到的麽?


    宋承試圖放鬆身體,然而被眾多大肆吃喝的聲音包裹著,很難做到這一點。


    直到轎子快要靠近河岸,那些聲音才一點點的消失。


    宋承下意識的坐直身體,沒一會轎子便輕輕的落在了木板上,有水流的聲音傳來。


    他們到岸了。


    沒等到他親自掀開簾子,便有一隻紙人手快他一步的伸來,依舊是之前牽他的那個。


    宋承深呼一口氣將手放上去,他剛要站起,突然感覺手上一緊。


    他錯愕的看去,那隻紙人手不知什麽時候變成了一隻修長而有力的男人手指。


    過分白皙而透著蒼白的骨節突起,他摩挲著青年細嫩的手腕,然後緩緩的手指相扣,收緊之後便有溫熱傳來。


    宋承心裏一驚,尚來不及反應這隻手是自家那位,還是河裏的家夥直接上來接人了。


    那人強而有力的牽著他的手,將其帶到了河邊。


    宋承低下頭隻能看見腳旁那隻小船的邊邊,壓根看不到那牽著自己手的人長什麽樣子。


    緊扣著的手兀的一鬆,宋承心裏沒由來一慌。


    他想摘下蓋頭,可耳邊又響起王神婆的話,急迫之下他開口道:


    “你、你到底是誰?”


    河途還是老鄭?


    那人沒有回應他,隻是聲音低沉的笑了一聲。


    帶著一絲戲謔和調侃,宋承當場懵了。


    直到那人又重新貼上來,他們靠的極近,近到宋承就要看到他的腳。


    可是他隻是險險的站住,手掌輕輕的推了推青年的後背,提示著他,該上船了。


    宋承有點不甘心,但周遭的一切都令他穩不住心神。


    他隻能按照那人的要求,踏上了搖搖欲墜的小船。


    透過朦朧的布,宋承感覺紙人和轎子都離開了,幽幽泛著紅光的湖麵上隻有他一人。


    寂靜的可怕,這是一片死河。


    除了那些怪物,這條河裏沒有任何的生物可以活下去。


    想到這宋承渾身已經涼透了,倘若鄭嚴序不來,他怕是凶多吉少。


    而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還可以在水裏呼吸,最起碼不會狼狽的連敵人都沒看見就死掉。


    就在宋承等的有些煩躁的時候,突然周遭的紅光暗自滅了。


    宋承一愣,什麽情況。


    當平靜的河麵驟然綻開一道道水波,盡管周圍安靜的沒有一絲聲響,宋承的心還是猛的一沉。


    有東西過來了。


    他屏住呼吸,捏了捏有些發麻的手掌心,心裏默念三聲,然後一把將紅蓋頭掀起。


    與此同時有什麽破水而出,來勢洶洶。


    宋承尚來不及去看,便有什麽微涼的東西貼上了他的唇,帶著河水淡淡的冷意。


    蓋頭這才暈乎乎的被掀下水麵,在那極弱的月光下,宋承無聲的瞪大了眼睛。


    男人狹長而上挑的丹鳳眼勾起一抹戲弄的笑意,他輕咬著愛人的柔唇,勢必越演越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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