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這件事並沒有費太大的精力。


    燕寧康隻是被所謂的為什麽絆住了。


    顧令儀為什麽和他走的那麽近?為什麽潛移默化他們成了最好的朋友?為什麽顧令儀會對他說這些話而不是傅淨之又或者陳化?為什麽是他被選中了?而不是別人?


    他被這個東西絆住了。


    有一些事情上,弄清楚為什麽是很重要的,但絕對不包括這件事。準確來說,現在弄清楚這件事的為什麽,是很愚蠢的一種行為。他可以為了弄清楚為什麽而去付出精力,卻不應該在這個時候付出精力。


    因為比起現在去想為什麽,更重要的是,他其實是想娶顧令儀的。


    顧令儀長得好看,性子好家室也好,學識也稱得上淵博,上馬持槍也不在話下。重點是他們合得來,且知根知底,他有什麽理由拒絕?


    顧令儀那句話,他第一反應是為什麽,而不是他不行,就已經是答案了。


    他其實也很喜歡顧令儀的。


    拒絕了也對他有好感的顧令儀,轉而再去娶一個未曾謀麵也不知性子喜好的女兒,那豈不是自討苦吃了嗎?


    燕趙歌看著他淡淡一笑,道:“去罷,顧九這時候正在家裏等你。等談得妥了,這婚事就定下來。”


    燕寧康騎馬去了。


    他剛才洗澡,在水裏斷斷續續地憋氣,憋了半刻鍾,將身上的汗洗幹淨了,也洗幹淨了大腦裏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他有太多的話想說了。


    燕寧康在顧府門前勒馬,看著那塊半新不舊的牌子,輕輕歎了口氣,喃喃道:“我真是愚不可及。”


    他翻身下馬,將韁繩丟給顧府的門人。大約是顧令儀提前吩咐好了,他一到這一處就被人迎了進去,連通稟都不需要。


    “詠昌公子,我們家小姐等您多時了。”顧府的管家將燕寧康引進了後院,他站在二門門口,對著燕寧康躬身道:“您請。”


    “有勞了。”燕寧康輕輕呼了一口氣,然後邁步走了進去。


    興安坊顧府是個很小的宅子,前後隻有兩進,既沒有跨院也沒有偏院。因為地方小,顧府的下人也不多,也因為這個他一開始才沒有懷疑顧令儀是不是有什麽別的身份。因為這個宅子真的很小,比永興坊的燕侯府還小。


    後院裏的人手大概是都撤出去了,燕寧康一路上沒遇到任何一個人。他快步走到顧令儀臥房前,在此處駐足。


    “顧九,我進來了。”


    他說道,之後耐心地等了一小會兒,才隔著一扇門,聽到顧令儀的聲音。


    “燕寧康,你帶來的消息,是我想要的嗎?”


    “不是,這是我想要的。”


    門裏麵又沉默了片刻,才將門打開了。


    一身裙裝的顧令儀就站在他眼前。


    燕寧康從前覺得如今的顧令儀和四年前的她沒什麽分別,哪怕那天兩人說破一切,他也隻當顧令儀還是那個顧九。那個和他同吃同睡,一起讀書一起練武的顧九,而不是一個名喚顧令儀的姑娘家。


    但現在他看著顧令儀,滿肚子的話頓時煙消雲散,那些能說出口的,說不出口的,想說卻又不知如何表達的,都消失不見了。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顧令儀道。


    燕寧康抿著嘴唇笑,他反射性地低下頭去掩飾這個笑容,卻又不知自己為什麽要低頭,隻能故作無事地將腦袋又轉了回來。


    顧令儀的眉眼動了動,輕聲道:“進來罷。”


    燕寧康同手同腳地走了進去。


    房間裏充斥著淡淡的熏香,很好聞,像是某種花草的味道,房裏一角擺著梳妝台,淺黃色繡著花草圖案的帷帳將床遮住了,隻露出半張腳榻來。


    他對顧令儀的閨房是很熟悉的,他之前在顧府留宿過,顧令儀命人在她的臥房裏給燕寧康又鋪了一張床,就像顧令儀第一次留宿在燕家時那樣。但那個時候顧令儀的閨房不是這般模樣。


    原先是沒有這張梳妝台的,他記得那邊牆上掛著一柄劍,熏香也不是這個味道,應當是鬆香,帷帳原先也是深色的,他記不清楚圖案了,但料想應當不是花草的圖案。


    沒有大的變動,不過是長劍換成了梳妝台,帷帳換了顏色,熏香換了種類,他卻很明確地意識到,這是女兒家的閨房。


    就好像顧令儀換了一身衣裙,他就一下子突破了那一層不知從何而來的心理障礙,突然就意識到了,顧令儀確實是個女兒家。


    “茶隻是溫的,其他人皆被我屏退了,隻能將就著喝。”顧令儀給他倒了茶。


    燕寧康點點頭,坐在桌子邊,看著顧令儀一手執茶壺,另一手撩起袖子,就露出纖細而白皙的手腕來,那手腕上套著一個白玉的鐲子,襯得膚色愈發得白皙。


    他看著顧令儀給他倒完茶,就坐到一邊。那張漂亮的臉蛋略施粉黛,睫毛輕顫,抹了脂粉的唇微微抿著,端端正正地坐著,像是一尊極為精致的瓷器娃娃。


    好看得很。


    簡直過於好看了。


    燕寧康幾乎忘記了自己嘴巴的存在,好半天沒找到自己的聲音,等他回過神,注意到顧令儀疑惑的眼神,才磕磕絆絆地道:“我……我可以喝吧?”


    顧令儀的唇角微微翹了翹,又將笑容壓了回去,點了點頭。


    燕寧康端起茶杯,像喝酒一樣一飲而盡,茶倒出來這麽久已經變得涼了,涼茶入口,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喉嚨。


    “嗯……顧九,我……”燕寧康十指交錯,用力地按在一起,一邊舔著嘴唇,一邊磕磕絆絆地道:“我回去想了一下,我……”


    他要怎麽說?


    他該怎麽說?


    他是真的喜歡顧九,還是見色起意?


    來之前他明明不是這樣的心境,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為什麽說不出口?


    為什麽想說的東西都想不起來了?


    他到底——


    “——詠昌,你可以不用勉強自己的。”顧令儀說道,神情平淡得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一般,她道:“我不是非要嫁你不可。我隻是,想問你要一個可能性。”


    他知道啊——!


    燕寧康咬了咬牙,抬腳向後踢翻了自己的凳子,他整個人就順勢跪在了地上,雙膝重重地和地麵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音。


    顧令儀被驚得身體微微一顫。


    “我……我大哥說得對,我就是很沒出息,我說不出口……”燕寧康痛得麵容微微扭曲,手死死地按在地麵上才能減輕一點痛楚,但這痛楚卻讓他大腦清醒了不少,“我先前……我先前不清楚你的身份……不知者不罪不能用在這方麵,我的確是多有冒犯,便宜叫我占了,好處我也都拿盡了,卻讓我在這時候脫身……天底下哪裏有這麽好的事情……若是叫我父親知道,怕是要將我吊在梁上抽上三天三夜了。”


    這話說得有點好笑,但顧令儀笑不出來,她放在膝上的手緊緊攥在一起,目光沉沉地凝視著燕寧康,等待他未完的話。


    “我得娶你……不,不是,我要娶你……也不是……啊——”燕寧康懊惱地叫了一聲,神情惶然地幾乎要落淚了。“顧九……我不是……”


    顧令儀暗暗歎了口氣。


    是了,燕寧康就是這個性子,這人遲鈍得很,也總是喜歡憋著事情,他習慣報喜不報憂,習慣沉默寡言,習慣不表露自己的想法與情緒。她從前從別人口中聽說過燕寧康原先是個什麽模樣,還以為燕寧康已改了性子,如今卻發現還是這番模樣。


    越是真心話,就越難開口。


    “寧康。”她蹲下身,目光和燕寧康平齊,“你隻告訴我,你接下來要做些什麽?”


    “我……我大哥說叫我帶你回去,去長公主府。”


    “我在問你,我問的是你,不是燕侯。”


    “我去求我父親,我去求我爹,去提親。”


    “提誰家的親?”


    “顧家。”


    “去哪個府上?”


    “顧府……還是右相府?”


    “你要娶誰?”


    “我要……娶你。”


    話一出口,燕寧康隻感覺硬挺著的脊梁都鬆懈下來,整個人像一灘爛泥一樣鋪在地上,顧令儀手疾眼快地將他扶住,不然怕是要摔在地上了。


    “燕寧康,我是誰?”


    “你是顧九,你是……你是顧令儀。”


    顧令儀微微鬆了一口氣,她雙手捧著燕寧康的臉,和他額頭相抵。溫熱的觸感從觸碰到的地方分別傳給兩人,傳達到四肢百骸。


    “你想娶我,對不對?”


    點頭。


    “這是你真心的想法,對不對?”


    點頭。


    “和我之前的請求不成因果關係,對不對?”


    還是點頭。


    顧令儀輕輕笑了,她喃喃道:“看在你這麽誠懇的份上,那我也悄悄告訴你一件事。我不是非你不可,但我現在隻想嫁給你。燕寧康,我想嫁給你。”


    燕寧康喉嚨裏哽咽了一下,眼淚就順著眼角流了下來。他從未有這麽一刻,如此地痛恨自己不善表露心跡,從前對父親對大哥的態度是,如今對顧令儀的想法也是。


    索性還不晚。


    “我想娶你,顧令儀,我和我大哥說了,我想娶你……這是我的真心話。我大哥說我沒出息,他說得對,我是沒出息。那天我就應該告訴你的,我想娶你……我打心底裏想娶你,我不該去鑽牛角尖一樣去想那個為什麽……這世上哪裏有那麽多需要深究的為什麽……”


    “你可以深究,答案就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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