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趙歌差點就將燕寧康吊在梁上抽鞭子了。


    如果不是陳修看燕寧康語無倫次又很驚惶的模樣,覺得其間內有隱情而勸解了幾句的話。


    燕趙歌氣得臉都白了。


    “詠昌……倒不是說好龍陽不行,但喜歡誰不行你要去喜歡顧世澤的遺孤?天家虧欠顧家許多,這孩子都是小心翼翼地護著,顧令儀進太學都是長公主讓右相特意吩咐下去的,你倒好,張嘴就來一句相中了顧九。季鈞是來給你相看婚事的,你便是不滿意,等他走之後悄悄告訴我,我回絕了便是,做什麽要將顧九拉進來?顧九那孩子本就不容易,卻又被你牽連著丟了名聲,你要他之後如何做官?如何為人?如何娶妻生子?


    “你便是真的喜歡他,也不應當如此直言,你當去問問人家的意見,若你們真的情投意合,便一起來我麵前,我不但不會阻擾你們,我還會在父親跟前給你說些好話,讓你們輕鬆一些。可你這……你從前不曾這麽莽撞過。”


    燕寧康沉默著一言不發。


    陳修見狀,也知道這婚事是問不下去了,無論是真的相中了顧九還是內有隱情,燕賈兩家的婚事都成不了,賈家丟不起這個人,燕家也不可能就這樣去得罪賈家。他又說了幾句好話,便告辭了。


    燕趙歌在屋裏踱步,沉默了良久,才看著燕寧康,重重地歎了口氣。


    “你給我說說,你是怎麽想的,你是不是真的喜歡顧九?”


    燕寧康抬起頭看,看著燕趙歌,神色裏還有幾分茫然,道:“大哥,顧九是,顧九是右相的女兒。”


    “你前回不是已經知道了嗎?”燕趙歌道:“吏部的戶籍上,右相的女兒名喚顧令儀,乃是繼女,十六歲,蜀地人士。你看得清清楚楚的。”


    “是……”


    “既然已經看得清清楚楚了,怎地又鬧了這麽大的幺蛾子?”燕趙歌看著他道:“旁人家十五六歲就會定親,父親念在你還在讀書,詠成又和壽安不清不楚的,所以不曾逼迫你們,也不曾過問,隻等你們想明白了,是娶自己知根知底的這一個,還是另外相看人家。


    “季鈞來給你相看婚事,他不知曉顧令儀身份,除你除我之外無人清楚顧令儀身份,你鬧了這麽大,讓季鈞怎麽想?他如今,已是叫了陳修了。


    “不論是這一層,還是燕趙陳三家皆為外戚,我們彼此互為表裏,可你不能將這種陰私之事透露出去。季鈞如果仍舊隻是季鈞,我半句話都不會說你。可他姓了陳了,他不再單單是那個季鈞,你也瞧見了,陸成侯十分器重他,我如今見他都要正兒八經地在正堂上見,他不再是那個回府來打個招呼進來就成的人了,他剛剛也在避嫌。


    “你也開始叫他陳二哥,而非季鈞。”


    燕寧康跪在地上,額上的汗一滴一滴往下淌。


    “這事到此為止,我會想辦法的。你給我說說,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燕寧康張了張嘴,感覺說不出話來。


    他要怎麽說?他難道能說顧令儀可能要嫁人了,她希望嫁給他,所以問他能不能娶她,但他又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想娶……隻是……他想不明白。


    他不能這麽說。


    這是顧令儀的陰私。


    “大哥……顧九,到年紀了……我……我……”燕寧康微微喘著氣,滿臉是汗。


    燕趙歌歎了口氣,道:“顧九到年紀該定親了,你相中了顧九?”


    燕寧康點點頭,又微微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你有想法現在就要說出來,你說出來我給你想辦法,我可以去顧家為你提親,但如果等顧九定了親你再想插一手,我隻會打斷你的腿。”


    燕寧康彎著腰跪在地上,神情惶然。


    “你既然知道顧九到了年紀該定親了,又這樣慌不擇路地來尋我,想來是顧九和你說了些什麽,她未必對你無意。既然這樣,我隻問你一句,你想不想娶她?或者說,你想不想讓她嫁給別人?”


    “大哥……”


    “想,或者不想。”


    “……想。”


    燕趙歌皺著眉頭,抬腿踢了他一腳,力道不輕,燕寧康反射性地縮了一下身體,緊緊地抿著嘴。


    “沒出息。現在,立刻,馬上,給我出府去顧府尋顧令儀,告訴她你要娶她,我們燕家要去府上提親,然後再將人領過來,我要你當著她的麵告訴我,你要娶她,做不到你就給我滾蛋。”


    燕寧康從地上爬起來,冷汗淋漓地就要往外跑,又被燕趙歌叫住了。


    “回來,洗個澡換身衣服再去,一身汗水地像什麽樣子。”


    燕寧康連連點頭。


    燕趙歌吩咐人給他燒水,準備換洗的衣服。又寫了封簡短的信,著人送到興安坊顧府去。


    顧令儀等了幾天,已是對這件事不抱希望了,她母親已經在為她相看婚事了,說是相中了幾家還算合適的,隻等她點了頭,從太學之中退出去,再搬回右相府,就可以見上一見了。


    興安坊的顧府是為了讓她可以安心在太學裏讀書,不受右相府的影響,她既然已經不在裏頭讀書了,自然要搬回自己家去。


    她在院子裏坐著讀書,偶爾看一看園子裏的花草,看著院子裏的假山奇石發呆。


    她原先是沒打算嫁燕寧康的,兩人那麽熟悉了,像兄弟一樣相處,突然說要嫁人家,像天方夜譚一下。


    她隻是想好好道個別的。


    她想將所有話都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燕寧康那麽照顧她,她不能讓燕寧康被蒙在鼓裏。


    可……那話就那麽出去了。


    她原先沒打算說那句話,那沒打算那樣,死乞白賴地去求燕寧康……她不是非燕寧康不可。


    她到底為什麽去問了?


    又為什麽一直在等一個結果?


    燕寧康說自己需要一點時間想明白,她何嚐不是?


    可到底,想到什麽程度算是想明白呢?


    得到什麽答案算是想明白呢?


    她想得到的,又是什麽答案呢?


    她在院子裏坐了許久,坐到婢女來尋她,她才慢慢地起身。


    “公子,長公主府裏有信送來。”


    顧令儀點點頭,將那信接過來,說是信,其實隻是一張薄薄的紙,上麵寥寥幾句話,卻讓看了的人心裏宛如驚濤駭浪一般。


    ——顧九親啟:詠昌向我求娶於你,已往顧府去了。


    落款是燕詠月。


    這是燕侯燕趙歌的表字。


    顧令儀喘了幾口氣,將那封信小心翼翼地疊起來放進梳妝匣裏,喚來婢女道:“命人給我燒水,我要梳妝。”


    婢女一臉不解,卻還是照做了。


    顧令儀沐浴之後用帕子絞幹了頭發,換了一身用香熏過的衣裙,再小心翼翼地塗抹脂粉。


    她因為要在太學裏讀書,已經有幾年沒有塗抹脂粉了,但原先在蜀地時,她和顧氏宗族裏的姐姐們是學過的,到了長安之後她也經常用婢女們的臉來練手,也曾自詡還算是精通這一道,但她卻未有這麽一刻覺得,自己的動作是那樣的笨拙。


    “公子,又送來了一封信。”婢女捏著一張紙過來了,卻是一張字條,疊得整整齊齊的。


    顧令儀將那紙拿過來,展開平鋪,撫不平的折痕裏,藏著一行小字。


    ——如果他不曾來,那便是有緣無分了,是他對你不起,你莫要再惦記他,也莫要再寬容他。我會想辦法為你選一位良人,保你一生無憂。


    這一封卻是沒有落款的,但寫信者的身份是顯而易見的。


    顧令儀輕輕地笑了,將那張字條放在燭火上燒了,她看著那火苗舔舐著紙條,將它漸漸吞沒。


    怎樣算良人?相敬如賓還是舉案齊眉?


    倘若不能情意相合,那麽是浪蕩子還是老實忠厚者,又有什麽區別的?


    她燒幹淨了那紙條,然後安安靜靜地坐在臥房裏,等著燕寧康上門。


    燕寧康洗了澡又換了衣服,神色總算平靜了許多。


    “大哥,我去了。”


    燕趙歌看著他道:“我不是在逼你,你如果真的沒有想法,就不要害了顧九。”


    燕寧康沉默了一下,反問道:“大哥,最開始長公主與長平侯府定親的時候,你是什麽心情呢?”


    燕趙歌怔住了。


    是什麽心情?


    那時候她早就忘掉了兒時的阿紹姐姐,每日裏隻知道在府裏沉默寡言地讀書習武,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她已經想不起那時候的自己,是否聽說過這件事了。


    “我不知道。”


    “大哥你也不知道。”燕寧康一笑,道:“其實我也不知道。可想來,大哥現在應當是知道了的,不然也不會寧願入贅也要娶長公主了。你等過了一次長平侯,等過了一次高成侯,才等到如今的喜結良緣。我萬一沒有那樣的機會怎麽辦?


    “不,不是萬一,我沒有那樣的機會的。我現在還是想不明白,但我不能等到我想明白了,再去給她一個結果。我現在想娶她,無論是出於什麽原因,這就是我現在的想法。我想不明白的事情我可以慢慢地想,可萬一錯過了,就是一輩子的事情。”


    燕寧康說到這裏,輕輕呼了一口氣,神色也顯得放鬆了許多。


    “我不想她嫁給別人,我想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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